第一百二十章老山羊一飛沖天

這一聲吼叫，使得天地失色，乾坤倒轉。一人一虎一羊盡皆驚駭。

他們的耳膜被老山羊深藍氣壯山河的狂吼塞滿的同時，銜尾而至的一股悠悠清泉般地天籁尋隙進入耳鼓，他們還沒有完全弄明白發生了什麽事情。一道黑白相間的物體從少年懷中飛出，向上沖上數十丈高的高空，劃出一道優美的弧線向遠方高處抛射出去。

老山羊驚恐萬分，雖然以醫師的身份混迹醫場數十上百年，早已看慣了死生輪回，老山羊本以爲看淡了生死界限，但事到臨頭，才知道知道是一回事，經曆是另一碼事。

眼中快速變幻的景緻倏忽遠去，倏忽間又快疾地沖撞上它的眼球，弄得老山羊眼花缭亂，頭昏腦脹，心兒如鼓震如雷。老山羊深藍長這麽大也沒想到老了老了，卻癫狂了起來。它像球一樣在空中翻滾着，兩耳咻咻，外界的其他聲音再與它無緣。而兩隻羊眼，在急驟的高速帶起的氣流勁刮下，如銳刀刮面，想合上眼睑，但即使這樣微小的動作現在實行起來卻變得像手摘星辰一樣可感而不可及，那雙眼睑被勁風壓抑着緊貼入肉，兩隻羊眼無辜地被凸出出來。

老山羊淚浴着雙瞳，勉強還能看到周圍的景物。這些景物不僅沒有讓老山羊感覺窩心，反而讓它更爲恐懼。因爲它看到那些平時溫馴的草木山丘，也變得不安分起來，在它的眼中掠來飛去。遠時是空空遼遠的一片幽藍，近時草木丘山就貼着鼻尖刮擦而過。

老山羊驚恐着，它弄不明白這些變化是因爲視線模糊不清而出現的幻影，還是它在空中飛翔的姿态很不規範從而與地面的角度倏忽變幻太快所緻？但這種情況老山羊是不能相信的，雖然它沒有這樣的空中飛行的經曆，但它幼小時還是玩過抛石頭的遊戲的，那抛出去的石頭飛行的路線，應該與它現在被抛出去所經曆的路線軌迹相一緻。也就是說，它的眼睛所感受到的景物變幻就不應該像現在般奇幻。

那就隻有一種解釋，老山羊現在飛行的軌迹已經脫離了正常。眼睛所反應的正是因爲它的身體飛行路線的詭異所緻。

老山羊心頭一涼，暗呼我命休矣。縱使老山羊深藍自诩幽谷内最博學的大醫師，但面對超乎常識的事物，反而比寡學少識之人更容易産生恐懼。

老山羊極想控制住不斷旋轉上升的身體，但怎麽可能？加諸在它身上的那股力量實在太過于龐大了，它就像一片在勁風狂飙中無助的枯葉，命運全不在自己手中。

而讓老山羊越發擔心的是它看到了在它的下面是擴闊到無限，湛淨無瑕，顯耀着淡淡幽光的天空。這天空，這天空怎麽會出現在下方？

老山羊徹底懵了。

眼角餘光，更遠處兩點幽光一閃，老山羊不禁一喜，求生的欲望在這個幽谷首席大醫師的眼中強烈地迸射出來。那不是星星！因爲天空在腳下，若是星星，星星也應該出現在腳下，而那兩點閃光卻是與它共處一平面。老山羊的腦袋中有光一閃：少主與虎王。哈，一定是他們兩個，他們竟然與它老山羊同一命運。想到虎王那龐大的身軀竟然與它這羸弱的身體無差别地在空中翻滾，老山羊心中好受得多了，氣息竟沒來由地平穩起來。

老山羊恐懼感一消失，心思也就活了過來。它把心神放在感知氣流氣勁的抛升旋轉上。

隻一片刻，老山羊就掌握到了其中的規律，心頭更是一輕。那氣流雖勁道狂猛，但非是雜亂無章。每旋三匝，便凝聚上沖。老山羊還能清晰的感知到，再有數息的時光，急旋上沖的勁道就可達到巅峰狀态。

老山羊順勢而爲，每在旋轉到一定角度，加諸在眼睑上的力度稍有減弱的時候，老山羊就試着抖抖眼睑肌肉，讓肌肉活絡起來，一點點的撐起來，再向下拉伸，把眼球重新包裹住。

老山羊全身一放松，任其在狂飙勁風中旋轉上沖，不再作無謂的掙紮。如此下來，老山羊反而像躺在一個由氣流作成的氣繭内，随着氣繭翻滾前沖，形成了一種動态中的相對靜止平衡。

老山羊把拉下的眼睑試着上下滑動幾次，把受風吹刮過的眼球潤滑幾次，讓眼球得到些許的潔淨休息。再慢慢睜開一道眼線時，周圍旋轉的空間在老山羊的眼裏開始變得清晰而有層次起來。

乾坤的确倒轉了。

老山羊從不同的角度觀察過後得出了這樣一個結論。因爲不管它旋轉到哪個位置，從不同的角度看去，天空确實是在腳下。而綠草茵茵的大地油油地挂在天空原先的位置。

這在看慣了天在上，草在下的老山羊眼裏，雖然詭異了些，但畢竟能在不由自主的旋轉中可以确定他的坐标了。這讓老山羊心裏多了一些坦然。安全感陡升。管它是天是地，隻要它在那裏，老山羊的安全就有了保證。至于那看似無遮無攔的天能否承托起它的身體，等落下去被天接住時再說吧。

現在可以去思考造成當前這一尴尬局面的原因了吧。老山羊從不放過可以一窺玄妙的機會。幽谷首席大醫師的名頭豈是虛名？那是一點點技藝經過無數累積而形成的大視野。不僅僅需要孜孜以矻的鑽研精神，還需要有涓滴必校的求索興趣。幾十年甚至上百年如一日，那是怎樣的一種沉凝與練達，它不僅是一種生活态度，更是一種生命的體驗，甚至是一種對靈魂的尊重與超脫。

老山羊如嬰兒般躺在氣繭中，做着納九荒于方寸之中的冥想。

老山羊絕不會自大到認爲僅憑它的一聲大吼就可以使乾坤倒轉，有着甚至把它與少主和虎王都抛到九天之外的氣力氣魄。老山羊還是有相當的自知之明的。與虎王的明争暗鬥，開始時是一文一武兩者所從事的職業天然的對抗，更多地還是一種意氣之争。而一羊一虎在幽谷内相類的地位，也讓一虎一羊的意氣之争有了可以相捋的舞台。

随着日月的更替輪轉，這種意氣之争，多了一些情趣。現在看似兩人互不相讓，任何一方都看似把對方當作眼中的那粒沙子，但對方還真的需要那粒沙子。那粒沙子揉合了他們歲月當中多少的情感，在困頓與厄難中它們以另一種方式相互扶持，相互激勵。

因此，在無有他人的**時，老山羊也很公允地認爲那點力量對它來說是一種激爆，但在虎王那裏，與虎王的一個哈欠的力度差可比拟。

既然不是因爲老山羊的力量所緻，那麽在它發出那聲狂吼的同時，一定還有其他的事情發生。

是什麽事情有如此大的力量可以倒轉乾坤呢？

老山羊瞑目回想。把當時躺在少主懷裏的情形碎片一點點收拾起來，歸攏整合。

虎王當時興緻盎然地在講老鼠會議，一點小小的情節卻被虎王大賣關子，聽得老山羊煩悶不已。不知趣的虎王如娘們兒一般喋喋不休。讓本來就體躁不已的老山羊更嫌不奈。

假裝受傷昏迷的老山羊已經忍了很久了，在苦候冗長的俗濫套路結束之前，老山羊的忍耐已不可遏止地達到了頂峰。

現在把這些細節一一過濾，老山羊心頭昏昏，對它當時如青頭小年輕人一樣的忍耐功夫頗有些自慚。

這似乎與少主無關。沒有人比老山羊更了解少主當時的心情了。因爲少主聽着虎王的故事，把腦袋埋在老山羊的懷裏，那細微的鼻鼾透過聲波以及肚皮的微微顫動，老山羊知之甚詳。沒有理由說明老山羊當時不耐的情緒是因爲少主。

老山羊的思維邊緣這時堅強地出現了一絲異動，老山羊心裏怎麽也不能接受，或者非常不想接受。那邊緣處一個想法清晰的顯現出來，堅韌地想擠進來告訴老山羊真相。但老山羊在第一時間就免役了。那想法是不管少主的态度如何，老山羊不能接受這樣一個在幽谷内廣泛流傳幾千上萬年的故事是經由虎王這嘴傳到少主的耳朵裏的。它不忿，故事是應該由它來講的，至不濟，也不能由虎王主講。當時的老山羊在體溫不能散逸，又有少主青春的氣息不斷升溫着老山羊的内心煩躁下，幾者合力，促發了有生以來最大的一次爆發。

就是這樣一個爆發，把老山羊自己還有少主與虎王一同帶進了幾乎是萬劫不複的境地。

老山羊有意地忽略了那個想擠進來的想法與真相。它開始思索下一個問題。那就是既然爆發了，那麽那股巨大的力量來自哪裏？老山羊把思緒倒回到它發出吼叫的那一刻。

那一刻耳朵中轟鳴般地狂嘶充塞了耳膜，再無多餘的東西進到耳朵裏，随後它就騰雲駕霧飛騰到半空中了。

不對，似乎在那一刻還有東西出現。

老山羊再把思索調整到爆發時的那一瞬，耳朵轟鳴，然後，然後飛騰，再然後，嗯，不對，還有東西，那是什麽？那是什麽？老山羊的大腦有點混沌，有點迷糊，哦，在大腦接近迷糊的刹那，一絲蒼穹中最深邃處發出的星光出現了。

光亮雖弱，猶如黑沉沉的無邊星際中一點亮的塵埃，但這點亮的塵埃足以在頃刻間讓人看出所處的環境，還能來得及辨清方向。

在充塞了耳膜的轟鳴聲中，并不是沒有其他，而是那個其他被巨大的轟鳴聲掩蓋，隻餘一縷細如發絲的微弱透進耳鼓，猶如洶湧的洪水中裹挾着一粒砂石，隻見洪水而無視砂石，但砂石的确存在，不因洪水的龐大聲勢而忽略。

顯然老山羊在洪水面前早已失色，直至此刻，經過反複比量篩選，現在老山羊終于在抽絲剝繭中發現了端倪。

洪水退去，露出了那幾被忽略了的一線清澈。進入耳鼓的當然也應該是聲音，而且這線聲音顯然應該出現在它老山羊的狂吼之後，隻是因爲先後次序是那樣的接近，而且似乎那線聲音背後的力量遠超老山羊的嘶吼力量，才如一粒石子投入到滾滾的洪流中而不被發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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