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六章喋血谷口蓮花開
從山坡上沖下來的蓮花生與五六十名衛隊士兵,憑高示下,把金雕移形換位陷達多于險地的一幕看得清清楚楚。
那些衛隊士兵們舌頭伸出老長,竟然忘記縮回去了。恰有飛蟲落在舌頭上,強烈的刺激才讓這些士兵們收回晾幹了的舌頭,咕咚一聲,飛蟲和着唾液落入肚中。
他們這才知道非是他們的隊長與達多無用,實是這頭似塑像多于活物的金雕,高明至極。金雕那看似自然而動不着痕迹的移形換位,已把吐蕃人的三面而來的波次攻擊全算計在内。換早了,憑達多的身手,達多必也會随之而動。隊長的箭矢當然不可能變幻方向,但其他擎刀在手的護衛們仍然可以轉換身形,把金雕圍在當中。金雕的危險仍在,隻是拖延了一下危險及身的時間而已。
在看似已不及變換方位時,金雕動了。險至毫厘也妙至毫厘。看似簡單,實則内裏包含了不隻多少的千錘百煉。
光是刀矢及身心不顫的鎮靜功夫,非是想做到就能做到的。這是在萬千次的危險當中練就的,同時眼力的高明,動作的配合,無一不顯露出大家風範。其中任一方面的能力不足或是配合失當,就是命喪當場的結局。
若在這些護衛們眼中看到的是一位耆宿老叟,武林怪人,不管此人功力到了何種境界,都不會讓這些見廣識寬的贊普衛士們驚詫分毫。但這是一頭金雕做出的,一頭禽獸做出的,一頭比人還要機智比人還要高明的畜生做出的。這,這是怎麽回事?
金雕的身形一動,劣勢立刻扭轉。還把加諸其身的危險奉送給達多,以彼之計還諸彼身。吐蕃三面呈波次遞進的必殺之技變成了自亂陣腳的拙劣表演,還差點傷了達多。這份心智,這些贊普護衛們自忖他們絕對沒有。
而蓮花生看得心花怒放,既然達多沒有受損,他也不必再爲達多擔心。蓮花生心喜他的猜測沒錯,此處幽谷内玄機多多,若能在幽谷内發現一些東西,爲密宗在吐蕃的立足甚或弘揚天下,必有難以估量的助益。
蓮花生排衆而出,興沖沖地向山下疾行。護衛隊員趕緊尾随其後。
谷口處,狼王血貫瞳仁,從巨石上一躍而下,率領着兒狼衛士向谷口處沖去。
沒有了谷頂不斷落下的亂石的阻滞,千戶長帶領的吐蕃士兵全無顧忌地向谷口沖去。箭矢排空,如飛蝗似驟雨,摩擦着空氣,嗤嗤之聲忽尖銳忽喑啞,聚停急起,每當嗤嗤之聲變成噗噗之聲,便會有一排排的兒狼喋血當場。吐蕃士兵們暢快地收割着兒狼們的生命。
五百多匹兒狼,現在已不足百頭,滿地狼屍,血污遍地。
從谷道内湧出的吐蕃士兵越來越多,手中揮舞彎刀,甫一出谷便耀起一片刀光。口中嗬嗬地叫着,向撲來的兒狼們殺去。
狼王心頭流血,它知道最後的時刻到了。既然不能以血肉之軀護得幽谷安全,那就以血肉之軀肥沃這片土地。
狼王一步步的走向谷口,它沒有回頭。它無須回頭,幽谷内的一草一木早已在它的心中生根,那潋滟波光如星芒點點在心頭爍閃,周圍雪峰皎潔将是它魂靈的歸宿,今晚它就将在那裏安眠。心中有遺憾但沒有愧疚,狼王還是狼王,幽谷内有它不屈的靈魂。
傍在狼王身邊的兒狼護衛,邁着堅定而紮實的步子緊随在狼王身側。它們沒有阻止狼王,它們隻做護衛不做決定,狼王的決定就是它們行動的指南,它們會義無反顧地護衛着狼王,護衛狼王走向安甯詳和的雪峰。
狼王用眼睛瞟了一眼左側的山坡。山坡上蹄聲如雷,獸吼陣陣。狼王心中暗向赤虎道别,它沒能幫助赤虎守護住谷口。等它化爲了魂靈再回來助赤虎一臂之力。
狼王走向谷口,谷口陡然間變得狹窄矮小,那些吐蕃士兵如蟲豸踽踽而來。狼王可以睥睨天下。
山坡上。
金雕身形一動,逸出了吐蕃人的包圍圈。護衛隊長見達多終于避過了他的連珠箭矢,達多閃避得雖然狼狽,但此時能不死且未傷,心中也不免暗自佩服達多的機智與身手。心頭大石已落,配合着其他隊員,仍然朝金雕飙射而去。手中刀不會比箭矢慢多少。
瞬息間,金雕身前側後一片白亮亮的刀光。
贊普護衛竟不知死爲何物。
赤虎帶領的一隊群獸此時正繞過護衛隊員的側後,彎彎地向另一側包抄過去。現在達多等人即使勝得了金雕,再想從容突圍下山,也必須看赤虎的臉色了。更何況還有一隊獸群在狼王副手的帶領下,在更下一層的山坡上布防。
而護衛隊長與他的手下們全然不顧後路已經被堵截,兇悍地向金雕發起攻擊。現在到了立分勝負的時刻。
金雕在身形側轉避過達多與護衛隊長的圍攻後,立定身形。
張開的黑色巨喙已然瞄向了朝它沖來的護衛隊長與他的手下。
金雕脖項微晃,從巨喙中灑出一片光芒。叮叮噹噹,一陣悅耳的聲音響起。
兩片亮光霍然相激,點點紅色星芒耀眼升起。
衛隊士兵與他們的隊長刀影如牆,刀光似幕,如卷起的湧天海濤巨浪向金雕推湧過去。就在這片刀光影幕尚有一個身位的距離即可刀加金雕身軀的時刻,金雕的巨喙中射出一片不知何物的東西,煥發出點點金光暗影,如幾隻飛蛾撲投進灼熱的火焰中。飛蛾與刀光相觸,響起叮叮噹噹的聲音的同時,一點點紅色的火焰光芒飛濺四射。
吐蕃士兵陡感揚起的彎刀被一道巨力擊中,刀身不由得向後猛挫,肘腕處一陣酸麻如絲線蜿蜒而上。腳下一滞,還未明白發生了什麽事時,從金雕處又撒過來一片金光燦影,朝他們的周身上下漫灑過來。
贊普衛隊成員個個射手驕健,靈活機智,雖不知金雕發射了什麽暗器,但也知此時絕不是探究根源的時刻,紛紛撤刀護住周身各處要害,腳下不停,向四下移步換位,急避躲閃。
但距離太近,他們此時距金雕不過三五丈的距離,即使他們的心神沒有被前一波次的襲擊所惑,也勢難全身而退。
又是一陣叮噹噗噗之聲響起,間中夾雜着哎喲、撲通之聲。吐蕃士兵有幾人躲閃不及被金雕射出的不知何物擊中。有人手中刀離掌飛出,在空中劃出一道彎彎的弧線,抛向遠處;有的一腿跪地,有的單手撫臉,痛苦難當。幸而未中的吐蕃士兵,驚疑不定地看着金雕,腳下步伐零亂,不知該進還是後退。
護衛隊長,手中刀一揚,怒喝一聲,朝金雕撲去,其他尚能活動的七名隊員如影随形,緊随隊長身後,向金雕撲去。作爲贊普衛隊,其任務就是在危險時刻保護贊普的安全,越危險越要上前,悍不畏死是他們的紀律。
他們的驚疑來自于對金雕的忽視輕視甚至無視,而金雕看似輕輕松松漫不經心自自然然的幾次出手,讓這些不知死爲何物的贊普衛隊隊員一時莫測其高深,但若說他們怕了,莫若說他們把自己騙了,片刻的驚疑隻是在重新評估眼前的對手,選擇下一步行動的心理高度與行動方式。
直至此刻,他們仍然難以把金雕看作爲可以與他們等量齊觀的對手,這是從心理上讓他們尴尬與難堪的一環。若是他們碰到的非是一禽獸,他們絕不會像當下般狼狽與進退兩難。
骨頭雖硬還得啃,雪峰再險也要攀,這就是贊普衛隊。
護衛隊長帶領七名手下如瘋魔般向金雕撲去,此刻護衛隊長的心裏,已沒有了勝負觀念。此次來幽谷,在他看來,隻是一次觀光旅遊,順便帶一些野味回去。讓他怎也想不到的是幽谷還未進去,自己與手下已折損近半,雖然似乎還沒有手下喪命。
但對于贊普衛隊來說,在與一群野獸的對抗中,贊普衛隊竟然有人受傷,這是對贊普衛隊的羞辱。這是絕不能接受的結果。顔面盡失,在吐蕃人中,生命遠不如一個人的尊嚴重要,一個勇士可以死在陣前,但不能忍辱負重。縱使此次能安然返回贊普身邊,以今天的結果來看,隊長也自感無顔面立在這片高原之上雪峰之下。
護衛隊長誓與金雕拼個生死,以死踐行贊普衛隊的尊嚴,用他的生命宣示對贊普的忠心。另外七名衛隊士兵抱持與他們的隊長同樣的心态,如昰風如巨石,向金雕不顧生死的撲去。受傷倒地不能行動的其他隊員,能拿刀的擎刀在手,能張弓的已把利箭搭在弦上。
一排箭矢帶着利嘯,像勁風刮下山坡。
達多站起身來,迅速向金雕奔去,他要加入到對金雕的第三波次的狙殺之中。他恨死了金雕。在一衆護衛隊的眼皮底下,達多今天的臉丢大了。捎帶着達多對護衛隊長也心懷怨忿。
但面對共同的敵人,達多先把個人的恩怨抛在一邊。甫一起身,就加入到對金雕的狙殺之中。
空中的尖嘯聲,帶着森森殺氣,漫空而至,越過達多,向前方的群獸隊伍飛舞過去。
達多回首望去,一襲寬袍正從山坡上冉冉飄來,身後五六十名身穿皮甲的衛士拱衛在周邊。衛士們手中擎弓搭箭,第二輪箭矢漫射瞬間即至。
達多眼中如流星劃過夜空,驟然間亮了起來,迅即暗淡下來。臉上挂着羞慚與憤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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