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哭喪着臉,呆瞪着已移過中天的太陽。藍天白雲,悠悠蕩蕩,好不舒适惬意。這樣的勝景在生存面前失去了魅力。
沒有了水,在這四顧茫茫的黃沙戈壁之中意味着什麽,不言而喻。死亡并沒有舍棄他們,隻是變換了形式。高旸隻想再看到狼,沒有了狼的追迫,這樣的死亡将更爲殘忍。有了這一點狼并不是最狠的,哈,讓死亡來得更猛烈些吧。多想痛快地喊出來,高旸的喉嚨裏傳來的是嘶嘶的聲音。
李曰坤掙紮着站起來,以劍觸地,掃視遠近。礫石散落在黃沙之中,黃沙漫擁着疏疏落落的堅硬如鐵陡立如山的砂土堆。間中還有亮晶晶的光線直刺雙眸。再遠處,起起伏伏,連如白頭翁般的雪峰也不見了蹤影。若能在這樣的環境中找到水,真是老天眷顧有加了。直至現在,李曰坤還沒看到一棵草,哪怕是一片枯葉。
一陣暈眩湧上腦際,趕緊以手遮陽,招呼高旸離開這裏。兩人蹒跚着走到離的最近的一個大砂土堆旁,以避驕陽。
兩人誰也沒有說話,在這種情況下盡量減少身體的活動是最聰明的選擇。等身體稍有緩轉時再看有無辦法可以脫困,那時的陽光想必不會再烤死人了。
李曰坤躺在大砂土堆的暗影裏,沒有了太陽的炙烤,身體機能略微活躍了些許。看着昏沉欲睡的高旸,腦筋活絡了起來,想到了眼前的困局。
群狼不知何時退去,更不知因何退去。當時一味地逃命,滿耳充斥着可怖的聲音,現在想來,後來的聲音可能隻是大腦的幻覺,若不是高旸的放棄求死而省覺,兩人不知要跑到何時才能覺察。爲什麽狼群會退卻呢?當然不會因爲體力不支,李曰坤自知他與高旸的武功遠不足以在與狼的長途競速中會勝出,而狼又是以善于奔跑和對獵物的窮追不舍而聞名,也不會像現在般半途而廢吧。在追蹤途中遇到不測?怎能呢?這樣的一個狼群縱使遇上同等數量的軍隊也不至于會不戰而退的,兼之我與師弟雖然忙于逃跑,但也不至于視物如盲而沒有發現吧。若這群狼是土著狼群的話,對這裏的環境的熟知當然要比自己和師弟強許多。“這裏的環境?”李曰坤不覺脫口而去。不由得暗罵自己糊塗。
長身而起時,沙塵拂面而來。西北天空處烏雲翻卷,迅速而有節制地向兩人所在處掩蓋過來,邊緣處閃耀着陽光爲之鑲嵌的金邊,烏雲下面煙塵滾滾,天地之間再無分别。
兩人所在處難得的一片平靜,隻偶爾會有一陣熱中微含涼意的風拂過,打着旋兒落在砂地上。李曰坤從沒見過這樣壯觀宏偉的闊大景象,一時看呆了眼。心中的震撼自不必言說。
蓦然,李曰坤明白了。是不是太晚了?
“師弟,快走。”李曰坤狂吼一聲,一把扯起高旸拎着就走。
醒轉過來的高旸看到這樣的場景,哪還有話可說?學師哥用風帽纏裹住口鼻,與李曰坤轉投東北,亡命去也。
太陽迅速地被烏雲遮掩,大地一片昏暗,高旸與李曰坤的衣服随風卷揚而起,拍打着身體飒飒作響,狂風如牆推擁而至。兩人苦不堪言,隻覺如一片樹葉在浪濤雲湧的大海中沉浮,随時都有淹沒後不能浮出的可能。在這種情況下,兩人勢不能順風而走,那将瞬間被吞沒,風中的砂石會絲毫不留情面地把他們層層掩埋。
實際上兩人早已油盡燈枯,半夜時進食飲水,頂着烈日驕陽,狂奔兩個多時辰,身體與心靈處于極度疲累與緊張之中,兼之沒有得到水和食物的補充,兩人開始時還抱着求生的欲望在奔逃,後來拼意志,再後來,再後來兩人已不能判斷在幹什麽,隻是不停地跑,不停地跑,有個聲音在說風與砂石并不是歸宿。
那隻能是生命的本原在做出自救的原始反應。
在自然當中孕育,最終還要歸于塵與土,生命的本原在自然當中,雖然個體生命有獨立的要求,但這種要求有時在自然面前是蒼白和渺小的。生命的反應抵不過大自然的招喚。兩人的手牽在一起,就那麽踉跄着倒下,衣衫依然飄拂,随之而來的砂石慢慢堆積,不久隻剩下幾處衣角還在狂風砂石中飄揚。
阙月昆侖上,寰宇朗與清。
一聲駝嘶起于蒼茫中,荒原上的死寂被撕裂了一個口子。漸漸地砂石中的生命如沐雨露,悄悄地開始了新的律動。抖動一下身上浴滿的塵沙,看一看這一個新的原有的世界,呼朋喚友,尋找食水。荒原,生命的禁區,但并不禁止生命的勃發。
新的一天的第一縷陽光透射進茫茫荒原。
高旸暖暖地睡着了,如在霧氣般地襁褓裏,一雙溫柔地手輕輕拍打着自己,隻有母親的手才可以拍打出與生命的律韻相和的節奏。除了幸福還是幸福,甜蜜隻是其中一種滋味。沒有風霜,不,縱是風霜也可成甘露。
霧氣消褪,襁褓中的嬰孩落地。
“不,”高旸哭叫着,霍然坐起,又頹然倒下,渾身刺痛難耐,強烈的光線讓他緊閉雙眸。大腦中閃過無數念頭,一時間不知身在何處,在自己身上發生了什麽。
試着把身體一節節地收攏,一寸寸地直立起來。眼前是一個完全陌生的世界,周圍高高低低地矗立着許多砂土堆,黃紅色的底色在陽光的照射下,金色燦然,如黃金宮殿的遺棄。
靈魂點點滴滴地彙攏聚合,思維慢慢活躍起來,如去往洪荒歸來後的蘇醒。
李曰坤在高旸一個身位的地方俯卧于地,右手伸向高旸所在的位置。高旸跳過去,卻趴倒在地,掙紮着爬到師哥面前,瘋了般地掃掉李曰坤身上的砂土,輕輕地把師哥翻轉過來抱在懷中,探手鼻翼,掐人中。眼淚早已滾落沙塵。
“師哥,醒醒,師哥,醒醒啊!”高旸泣不成聲。
高旸連滾帶爬地抱着李曰坤轉到土堆後陽光照射不到的一面,平放在地上。看了看周圍,一峰未成年的小駱駝在不遠處好奇地打量着兩人,眉心處一撮彎月形白毛,欲進還退,眼神中如孩童般充滿童稚與好奇。
高旸心頭一動,長身而起,整理一下裏外已被沙土填滿的衣服,緩步走向幼年駱駝。小駱駝并不畏生,仰鼻嗅嗅高旸,高旸拍拍小駱駝的脖子,貼貼臉。指指嘴巴做一個喝水的動作,又指指四方。
小駱駝看看高旸,再看看平躺地上的李曰坤,轉身而去,走出幾步,回頭看看高旸,見高旸跟來,噗噗地跑起來,高旸在後,勉力跟随,一路呲牙咧嘴。
走出大約一裏路的樣子,一處如鍋蓋大小的水坑,早已被來喝水的動物們踩蹋的不成樣子,裏面差不多堆滿了風暴帶來的砂石,好在經砂石的沉澱過濾,水質清冽。看到水,高旸眼淚下來了,朝聖般跪伏在地,雙手掬一捧倒進幹涸已久的喉嚨,全身的每一處地方都歡唱了起來。
三把兩把扒掉衣服,浸在水中。如抱嬰兒般輕按胸前,跳起來,貼貼小駱駝的臉,再不顧及全身如火灼般的疼痛,如飛地跑回砂土堆。
高旸含着淚,把似生命般珍貴的水一點點順進李曰坤的嘴裏,後用濕衣輕輕擦拭師哥沾滿塵沙的臉。一幕幕影像在大腦中顯現跳躍,師哥的武功遠高于自己,逃跑時師哥選擇了迎風面,替自己擋了不知多少的砂石,減少了不知多少的阻力。否則醒來的應該是師哥而不是自己。
就像那一個夢裏,師哥的臉如嬰兒般燦爛,而自己正似一個母親,呵護着襁褓中的屬于自己的血肉。
李曰坤微睜雙目,眼神散亂倏又聚攏。高旸擦擦眼睛,扶師哥坐起來。
“旸兒,這是在哪裏?我們還活着嗎?”
“哈,師哥,我們活得好好的,上天眷顧,百獸伺服。”高旸忽然間發現隻要師哥活着,像狼群黑風暴啊,已變得微不足道。這麽多年以來,高旸對師哥是有點小小的腹诽的,經此一劫,正如山不言育化萬物般,師哥就像一座山他不需要回報,他有的隻是付出。他需要的不是美名,他要的是實實在在地做到。
“哪裏來的水?還有嗎?”
“走,師哥,我們去喝個飽。”
連續三天,兩人都在金色宮殿裏休養。“金色宮殿”是高旸給這裏起的名字,那峰小駱駝高旸叫它白墨。相處融洽。
三天裏,兩人忙個不可開交。接受先前的教訓,兵馬未動,糧草先行。黑風暴差點收走他們的生命,但也給兩人留下了豐厚的财産。一些不幸殒命的動物們就成了兩人收集的對象,剝皮腌制肉幹。方圓十幾裏的範圍内有太多的鹽,有鹽晶、鹽沼,方便了他們取用。在這方面,小駱駝白墨俨然成了向導。當然也依賴于當地強烈的日光,腌制好的鮮肉多半天的時間就可以收藏了。還用獸皮做了兩件皮衣,這裏晚上的溫度過低,露宿野外時就可以擋擋風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