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凄風苦雨夜來客
劉清與李曰坤大老牛站到一高坡處,可俯視整個宿營地。
下面夥計護衛們來往穿梭,正按計劃做着有條不紊的工作。
護衛團隊的人員由兩部分組成,一是各商隊掌櫃的個人護衛,一般由家族中的嫡系子弟或夥計中身手高明的人組成,忠誠度絕沒問題。二就是由大老牛楚明等組成的臨時雇傭的護衛隊,先由熟人介紹再經商隊考察後簽訂長期或臨時性的和約。出于信用與商業機密,雙方合作投契愉快,一般都是長期的。
這些護衛大多出身于在當地服過兵役的人,或傷或年紀老大退役後不願回鄉,就在當地招攬一些自家子弟或當地的悍勇之徒組織成護衛隊,擔任商隊的保镖。有時也可給官府臨時征用。他們依靠在軍隊時的人脈,對當地地理的熟悉,一時成爲商隊雇傭的熱門。
大老牛與劉清合作多年,兩人可說亦主亦傭亦朋亦友的關系。劉清給予了大老牛很多幫助,大老牛也樂意與劉清合作。後來楚明加入進來,大老牛分出一部分弟兄讓楚明帶,做其他商隊的生意,自己專門給劉清護衛。俨然成了劉清的私人護衛大頭領兼商隊總護衛。
這三家商隊的組合,既有劉清與另兩家掌櫃的私人關系,兼之業務上的往來密切,還有就是護衛隊都出自大老牛一家。所以在壽昌搭幫結夥時,天時地利人和,一拍即合。
現在看來,冥冥之中似有神助。在當下的情況下,合作無間的優勢顯露無遺,面對危機商隊高效率地運作起來。一切看來忙而不慌亂。
高旸跑去照顧姝兒,也好在行動時多一些保障。
現在看來,悉揭摩真是好算計,隻殺傷不死人,讓商隊在進退之際受到限制。李曰坤也暗自欣幸與劉清這些行商經驗豐富、對西域形勢了解甚深的人走在一起,設若當時師兄妹三人獨自上路,在波谲雲詭的西域,可能埋骨荒野尚不自知。
李曰坤皺眉不語。自離開洪洞,一路遊山玩水般,不覺旅途辛苦與無聊,有姝兒與高旸的打鬧嬉笑,時間過得惬意而快捷。對于師傅交托的任務,從沒當做是一件有難度的事情,帶着姝兒與高旸以增廣見聞,見識一下秀山幽水爲主。故與劉清結夥趕路,也是抱着同樣的目的。
尚未離開沙州地界,就遇上動辄喪命的進退兩難境地。形勢的嚴峻,李曰坤不得不仔細審視師兄妹三人的命運前途。爲保命,縱現在棄商隊而去,也不見得能脫出可能早已布好的羅網中。悉揭摩表現出的才智與果敢,在做出臨時性放過他們的時候,就大有可能已派人監視商隊的舉動,甚或已經在一些商隊前進或後退的必經之地做好了攔截功夫。
想到這,脊骨沁出冷汗。
太陽灑下最後一抹霞彩前,各項準備功夫已就緒,除擔任警戒任務的護衛隊員外,其他人大都在各自的帳幕内養精蓄銳,以待明天的撤離或随時可能來臨的厮殺。大地迷蒙。兩側高山的暗影合攏來,吞沒了營帳。四周陷入了冷漠與阗寂中。
戌時末,擔任警戒的護衛隊員首先發現暗月星輝被迅捷而來的堆堆烏雲蔓蓋遮掩,大地上僅餘的輝光片片抽離。岩石與天地融化爲一體,其間的人與不多的零星草木如被黛色琥珀封存般嵌進了茫無崖際的暗黑之中。
随之,山谷内到處激蕩着咻咻之聲,所到之處,砂石飛揚,漫天灰砂沖天而起。翻卷滾騰,似潑水的辣婦又如搗亂的孩童,拿起礫石砂屑随處抛灑,投擲。更有帳幕在東搖西擺後拔地而起,旗幟般舒展張揚,一片枯葉似的風中飄擺。
營地中人喊駝嘶馬鳴,來往奔竄,混亂至極。
砂石大小的雨點利箭般砸向地面,橫掃狂射,世界似已回到天地未開混沌一片,未日般的情景令人人震顫不已。
師兄妹三人聚攏在一個帳蓬裏,驚悸的看着上天的肆虐,噤若寒蟬。一道道如虬蛇般亂竄的閃電狂暴地遊走在大地蒼穹之間,劃出讓人睜目如盲的奇異詭迹。渾然忘卻了另一種危險也在悄然接近。
一道黑影大鵬鳥般滑翔在天宇,快捷無倫地向營地疾掠而來。在這樣的天氣裏所有的警戒早已失去了應有的作用,一切人爲的行迹在大自然的威力面前顯得是那樣的渺小不堪一擊。
黑影斜掠而下,在營地邊稍做停留,腳尖點地,悄無聲息地沒入挨挨擠擠的帳蓬之中。
帳蓬内劉清與大老牛并肩站立在賬門前,注視着混蒙不辮天地的豪雨。
“吉還是兇?”劉清意态依然從容。但大老牛還是聽出了話語中的焦躁。
“不利多一些。傷員和不谙武功的夥計被楚明帶走後,我們的人員精幹了些,但與敵人比起來,還是差很多。雖有地利,固守當然不落下風。但撤退時,被雨水沖刷後的道路會大幅削弱我們的機動性。怕會折損很多弟兄。”
大老牛頓了頓道,“劉大哥,若再發生流石,這裏就是絕地。”
劉清似沒聽到大老牛的話般地呐呐自語:“姝兒的一挂珠翠怎麽會引起白面人的重視呢?難道有什麽玄妙不成?”
大老牛哈哈一笑:“大哥,那白面人可能是波斯或昭武人,他們那些蠻夷最精處就是擺弄一些奇怪的石頭。”
劉清笑着道:“說得是,再好的石頭它也是石頭。我們這次不就是去倒騰石頭嗎?哈。”
探頭帳外,“這裏的天氣真怪,雨停了,老牛你就不用擔心流石了。走,去看看那兩個小子怎樣了,姝兒這小姑娘真有股辣勁。咦,”劉清硬生生停住邁出去的腳,累得大老牛差點撞個正着。
“這師兄妹三人也是奇怪,不行商,不遊玩,不訪友,那他們幹什麽到西域?”
“大哥,莫論他人事。嘿,這是行商護衛的規矩。”
劉清負手前行,淡然一笑道:“何須你來提醒。經這突然而至的大雨一澆,腦筋顯得特别靈光,很多念頭在頭腦中亂撞。誰能想到我們一區區商隊,竟突然間糊裏糊塗地被投到兩國甚至多方勢力的角逐漩渦中,你說老牛,我是不是該怨天尤人呢?”
老牛默然不語。誰能想得到呢。
“突然想到一個譬喻,看這西域,北過天山直達金山,西過蔥嶺,南枕昆侖,東到敦煌隴山,老牛,像什麽樣子?”大老牛沉思片刻,眼神在暗夜中灼灼亮閃,道:“四面大山環伺,中間凹陷,正象半個皮囊。大哥,你是說,噢,确實不太妙。”
劉清油然道:“老牛,你退役當個護衛頭子,大材小用了。高都護怛羅斯之敗,對大唐算不得什麽,可這西域就大不一樣了。有大都護撐着,西域這氣囊鼓脹有力,等閑周邊的勢力不敢輕易踢上一腳。現在氣力一弱,凡是有點野心的家夥哪個不想來争這塊肥肉,至不濟也可以吞下一口。這次若幸而不死,以後的經營策略要有一番變化了。”
“還是大哥看得透徹。”
劉清罕見地苦笑,在暗黑中大老牛并沒有看到。是不是連劉清也沒有信心全身而退呢?
警兆忽現。左方三丈遠處,一縷輕煙般黑影倏爾不見。
兩人同時一驚,大老牛蹋前一步,搶在劉清面前,探背拔橫刀在手。雙目炯炯掃視四周。
“姝兒帳蓬,我左。”劉清騰身急掠,刀早已在手。
大老牛毫沒猶豫地轉右包抄而去。
姝兒倦怠已極。驚險、興奮、刺激一股腦地在一天内周轉了一輪,還破天荒地受了傷。等一切歸于平靜,疲倦之感遠勝從前,催促高旸與大師兄離去後,和衣躺卧在急就章的簡陋床鋪上,昏然入睡。
微不可聞的聲音自帳蓬後傳來,姝兒哪裏還聽得到。
黑影一閃,一人破帳蓬而入,略一停留,往姝兒撲去。
劉清與大老牛從左右兩邊查看姝兒的帳蓬一圈,在帳門前立定。
“沒有異常。是不是眼花?”大老牛掃視着遠方道。
劉清走近帳蓬,貼帳細聽,隻有山風在耳邊嘯起。
“入帳。”劉清披帏而入。
大老牛略一遲疑,随在劉清身後
稍作适應驟然變化的光線,帳内物事漸次有了輪廓。
床鋪皺痕宛然,哪裏有姝兒在?
劉清倒掠出帳:“你在,我喚那兩個小子。”
高旸揉着睡眼與師兄李曰坤被劉清拎着來到姝兒的床前,仍不知發生了什麽事。
“看,這裏有個洞。”大老牛的發現終于讓兩個小子從睡夢中回到了現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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