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滔滔洪水殁風陵

烏雲翻卷滾騰，倏忽聚散離合，新一輪的大雨預示着更爲暴烈無情。遠近的山林草木淋淋漓漓，綠潤天霾。

這一處正是大河自北沖南，轉而東瀉之處，近乎直角拐彎。

大河從北穿山劈峽，斬浪而來，洶湧跌宕，摧石裂岸。其聲勢十裏外仍可撼人魂魄。南爲華山石地，大河順勢而爲，轉而東行。河水挾萬鈞之勢狠狠撞擊在南岸山岩上，竄起排空濁浪，聲勢駭人。倏而傾頹落下，又急急奔東而下。騰挪咆哮，噴着霧氣，濡濕了兩岸的土地。

河道中間奇迹地有一陸洲橫躺在驚濤駭浪中，穩穩當當。方圓數裏，蔥茏如蓋，如一巨舶。氤氲綠色中，有一廟宇建築掩映其間。這就是有名的女娲陵墓。

相傳女娲聚蘆灰止洪水後，巡視天下，發現仍有隐患，乃在華山北麓，手土民丘，似山雄偉，以擋河水。千百年來，民衆不忘女娲救萬民于水火之中的恩德，遂在封丘之上立女娲廟，四時祭祀不止。河水不能穿越封丘而南下，曆經沖激後，竟把一座封丘生生割入河中，變成一河中孤島。

因傳女娲風姓，故此地有風陵渡之稱傳世。經此地渡河，，溯渭河而上，或西南走陸路入潼關可到長安。東去可達東都洛陽，交通甚是便利。

雞鳴一聲聽三省，則天朝時，設風陵關于河北岸。

此時，東北去北都，西去長安的官差、商賈齊聚風陵渡，望着日漸增大的水勢，皺眉歎息，無計可施。面對這樣的水勢，縱是多年的老船工，又肯出令人心顫的船資，也沒人肯出頭攬活。

由此而上六十裏，有蒲津關，開元年間，立鐵牛，鎮河水，竹索辮纏千船連兩岸，東西遂變一通途。

一些官差商賈眼見此地水勢非一時三刻可回複平常，實無法可想，又急于手中事，遂三三兩兩轉而北上，尋蒲津關去也。可苦了去往東都洛陽的人了，這一處正是必過之處。

風陵關前，有人仰首望天，有人與驿卒交涉，吵吵嚷嚷，氣氛十分地壓抑，令人氣滞胸悶。

轟隆隆，轟隆隆

蓦地，聲聲沉悶如從地底冒起來的悶響遙遙傳來，大地也似在微微搖動，這聲勢還似若有加強之勢。人聲忽地消沒不見，一種奇異地情緒不知不覺地漫延了風陵關前。誰也說不清楚這種情緒從哪裏來，又或是否會真的發生某種事情，沒有人會宣之于口，但每個人又都毫沒來由地相信那是一定要發生的，隻是時間早晚而已。

随着悶響如一堵牆般推湧而來，漸漸變得如在人的胸口捶擊，耳膜震蕩得如薄紙一般得不堪重負。在場的每一人感受得了末日來了。怔怔地呆在當場。時間倏地停止了。

遠方大河如騰空般地長龍飛翔在半空，龍頭忽狠狠砸向地面，龍身如弓般曲在空中，龍尾正踩堤而上，整個水龍蜿蜒踏空振蕩而來。聲勢駭人至極。

所有人的一口氣還哽堵在喉嚨的下一刻，水龍已沖飛至眼前。每個人都猶如浸在大海浪濤中一般，雖沒一滴水沾身，還是有人的牙關不自禁地卻又萬分艱難地撞擊着，咯－咯—咯咯－－，衣衫無風自拂。

末日來了。

轟隆隆隆。

震天庭，裂大地的轟鳴沖天而起。百丈高的渾黃的河水如粗柱爆裂般，先沖上天空，後條狀般地綻裂開來，又化作萬千水球，嘩嘩飛向八方。前一浪未歇，後一浪又至。轟鳴之聲不絕于耳。

華山撐起肩膀，咬牙硬挺着一波強似一波地轟擊。陡然下落的河水摔打在山岩上、水面上，扭着身子，轉向東去，又發出轟然巨響。順流如滑闆般瀉往東去。

恐懼來自對未知事物的茫然無措。看到能把天地颠翻倒轉的巨大力量後，擔心、畏懼、惶恐仍不會有絲毫的改變，但畢竟已然知道了事情是什麽樣子，既然腦袋還存在頸項上，下一步自然生出如何逃險避難的心理。剛才還呆立在風陵渡口兩岸的人群在第一波浪峰過後，如岩石融化般地蠕動了起來，一點點漣漪般擴大，一會兒功夫便漸消漸去。關吏、驿丞等一幹人員系于職責，不得不硬着頭皮繼續觀察。還有膽大者享受千年罕逢的天河倒瀉的奇觀勝景。

水勢狂湧，後浪推擁着前浪。浪疊疊，如山丘起伏般輾壓而來。正當其沖的陸洲迅速萎縮，岸邊的樹木如細草般柔順，随浪峰偃伏，再不見蹤影。看得兩岸碼頭邊的人們頭皮發麻時，蓦地臨近陸洲西端的水浪洄轉了起來，陀螺般越轉越大，越來越快，整個陸洲似也在扭動不休。後續的水流倒灌進陀螺中心。詭異的一幕出現了。正對陸洲西端處是一個龐大無匹的漩渦，漩渦頂端水流中分越漩渦而下，從陸洲南北兩側狂湧東走。似一條巨大的魚兒正吞噬着漩渦，還要連陸洲一并吞下。

又生變化，遠離陸洲岸沿的樹也搖晃了起來，慢慢傾頹歪斜倒地，一股股水流噴泉般從大樹倒地處湧出，瞬間漫過好大一片土地。随着地面也開始慢慢下陷，周圍的樹木漸漸消失在人們的視野中。恐慌又一次漫延在人群中。女娲，相傳抟土造人，是神一般地存在，她的陵墓就是佑護人類的憑依。照此下去，水沒女娲陵不是不可能，而是就在眼前地即将發生。

适才地看見河水巨龍般騰空而至，還是對生命自我保護地天然反應，危險來了還可以去，去了也就安全了。那麽女娲陵地沒殁，去了就是去了，沒有了回複地可能。突然間所有還立在兩岸的人們，胸臆間掏空了般，沒着沒落地。隻是呆呆地看着必然要發生地一切而沒有絲毫辦法。

嘩拉拉。沒有想像中那麽大的動靜，女娲廟同着女娲墓在一股股噴湧而出地粗大水柱中如輕煙一縷消失在驚駭失色的人們的視線中。其實在巨大的洪水的轟鳴聲中，廟宇傾倒消失地聲音，完全被阻遏，不能傳進人耳中，但在場

的所有人都在事後信誓旦旦地向其他人保證他真真切切地聽到了那種聲音，讓魂魄在那一刻完全消失的聲音。

世界在那一刻靜寂了，似乎又回到了女娲抟土造人前的那一刻。沒有了人，自然也就沒有了人能感覺到地喧鬧靜谧。

嗚嗚，有人已跪倒地上，嚴格說來，不是自主地用膝蓋支撐地面，而是雙腿輕飄，已不能支撐脊柱串起來的那一部分。嗚嗚之聲，也不能說是哭聲，隻是喉管在萎縮痙攣中對進出肺部空氣的不規則擠壓所緻。

陸洲還在，女娲陵同廟宇不在了。陸洲已成半月形，整個廟宇東側的部分已被洪水淹沒。後來水消後，人們發現，陸洲實際上已變成環形狀了。中間遺留下一深不見底的巨潭。

“快，來人”，關吏聲帶顫動，連喊幾聲，方有人抖抖地回了。

“快，報上朝廷，慢，扶我進關廳”。幾人拖着腿過來，踉踉跄跄地去了。

過了好一會兒，幾匹馬出來，蹚水濺泥地往不同方向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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