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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大概七點左右,羅恒便起床了,在院落裏活動了一番,打了一套太極拳,便洗漱去了,一切如常。biqi.me
七點半,葉靈兒和葉小石姐弟叫他去吃早飯,吃了早飯,葉靈兒便跟羅恒說爺爺已經在書房等你了,跟我去見見吧?
羅恒從容一笑,點了點頭,沒有表露出絲毫異樣情緒。
兩人一前一後,往書房的路上走,其間葉靈兒想說些什麽,卻是欲言又止模樣。
羅恒笑着問,說葉家大小姐,怎麽了?
葉靈兒卻是歎了口氣,說本來以爲你會挺傷感的,想安慰你幾句來着。
羅恒點頭,說我确實挺傷感的,那你安慰我吧,不過我覺着我不怎麽需要精神上的安慰,若是肉體上的話,我勉強能夠接受。
“去死。”葉靈兒沒好氣吐出兩個字,說你這個人怎麽這樣,狗咬呂洞賓,不識好人心。
羅恒一本正經解釋,說第一我不是呂洞賓,第二我覺着你也不像是小狗嘛,所以這話說得,缺乏必要的邏輯。
葉靈兒撅着嘴巴,不說話了。
羅恒卻是悠悠然歎了口氣,指了指前面的那棵樹,說你看那棵樹,看出了什麽沒?
葉靈兒看過去,是顆光秃秃的樹,上面還留着三兩片枯黃的葉子,而在樹梢上面,已經開始抽綠了,葳蕤輕吐,綠意盎然。
她搖搖頭,說不就是一棵樹麽,沒看出什麽來。
羅恒笑着說說葉大小姐呀,這蒼生之于世間,就像紛紛落葉之于大地,就如來者終将歸于來處,生老病死,自然百态,有啥的值得傷感的?幾十年後,你跟我,不也都是黃土一?
“可是……”葉靈兒欲言又止。
羅恒卻是擺擺手,說好了,這事兒到此爲止,不過你們葉家消息倒是挺靈通的呀,我以爲你們起碼要明天才知道的。
葉靈兒笑了笑,說李家老爺子一代英豪,是共和國的大功臣,估摸着明天新聞聯播就會出訃告了,我們葉家在西川也是有人的,怎麽會不知道?
羅恒想了想,說也對。
葉靈兒回過頭來,眨巴着大眼睛,說你真不難過?
羅恒點頭,說真不難過。
葉靈兒呼了口氣,說那就好,吓我一跳,我還在想,你要是哭了,我該怎麽安慰你呀,我又不會安慰人。
羅恒笑着說謝謝,便不再多說話了,而是摸出一根煙點着,邊走邊逛,走後喟然浩歎,說葉大小姐,你家真他-媽的大呀,這都走了有小半個小時了吧?
葉靈兒便跟羅恒解釋了,說這是祖宅,從清朝乾隆年間就開始修建了,這麽些年,葉家開枝散葉,卻一直沒有分家,每到添丁,就要修一棟别院,這麽些年下來,就變得很大很大了,好在這裏是杭州城郊,三環開外了,市政府規劃也規劃不到這裏,老祖宗有先見之明,這一篇幾千畝地,前世葉家的産業,所以也不怕城管說我們家違章修建。
羅恒撇撇嘴,說哪個位面的城管敢惹你們老葉家呀。
葉靈兒指了指前面一棟幽僻庭院,說看到那顆大榕樹沒,那就是我爺爺小時候種的,這就是我爺爺的院子。
羅恒看了過去,很有江南風韻的一棟院子,卻是按照北方風格修建的,四進四合,裏面假山亭台,不一而足,草木流芳,春意盎然。
還不待羅恒發問,葉靈兒就給羅恒解釋了,說奶奶是北方人,住不慣我們南方的院子,爺爺才修了這棟院子,奶奶死後,爺爺就一直住在這裏,平日裏沒事兒都不出去了,他老跟我們講,說奶奶的魂兒因爲舍不得離開他,其實一直還在的,所以他也不走了,怕奶奶孤單。
羅恒抹了抹鼻子,說老爺子倒是個癡情種子。
葉靈兒撇撇嘴,說爺爺有八個老婆,算不得癡情吧,不過最愛的還是奶奶。
羅恒大笑,說葉大小姐,這你就不懂了吧,男人花心是天性,跟癡情不癡情,沒有什麽幹系的。
葉靈兒正經問他,說你也是這麽想的吧?
羅恒想了一會兒,說拒絕回答。
葉靈兒便撇過頭,不理他了。
古文做臣子,如今做公仆,想飛黃騰達,似乎都不容易。做到政界常青樹曆經一朝數代的怪物,就更難上加難,這不四合院老榕樹下就躺着一尊不倒翁。
葉靈兒和羅恒兩人并肩走進院子,就看到一個老者坐在院子中的大榕樹下練字,老人須發皆白,皮膚卻是光潤得很,精神矍铄,鶴發童顔,好似仙人。
大榕樹下,黃梨木的桌子凳子,宣紙平鋪,白生生晃眼,榕樹上面黃鹂啾啾,别有情趣。
葉家老太爺正在練字,這個興趣愛好在退下來後就一直堅持下來,而且他練字不喜在書房,而喜歡在這顆榕樹下。
老人精絕行草,隻是老人從未在公衆場合留過墨寶,也沒有去書法協會挂名,僅僅視作修身養性的法門。
見了羅恒和葉靈兒進來,微微颔首,便繼續寫字了。
葉靈兒便蹦蹦跳跳過去,一旁幫點小忙,做點拿筆磨墨的小事兒。
筆架上的毛筆都價格平平,任何小賣部都能買到的幾種,紙是安徽泾縣的生宣,相對昂貴,但這筆錢是老太爺從自己津貼裏掏出來的,還有一些是門生當禮物送的,扯不上特供,戒煙戒酒之前抽的煙喝的酒也一概如此,四合院除了房子大,藏書多,有一棵老杭州城難得一見的榕樹,就再無出奇之處。
葉靈兒是家族裏少數能與老太爺談經論道的後輩,書法造詣也是不俗,能言之有物,而非難逃溜須拍馬嫌疑的誇誇其談。
這也是爲什麽葉靈兒一個女流之輩,能在葉家擁有絕大話語權,甚至地位隐隐超過葉小石這個嫡長子的原因所在。
其一是葉靈兒是老爺子最喜歡的一個老婆所生,且葉靈兒長得跟自己奶奶七分相似。
其二,還是自幼飽讀詩書,是個才女兒,打小就跟老爺子貼心。
在教育子孫後代這件事兒上,老太爺遠比同齡老古董們來得開明随性,一些無傷大雅有損風骨的個小鋪路會有,卻絕不一味指手畫腳。
老人先寫了一幅字:“君子食無求飽,居無求安,敏于事而慎于言,就有道而正焉,可謂好學也已。”
然後擡眼問羅恒,說你覺得這幅字怎麽樣?
羅恒自然認得,這是論語學而中的名篇,他想了想,說道:“老爺子,您用的,似乎是秦體?”
老爺子點了點頭,笑着說道:“不錯,是秦體,也就是所謂的宋體,事實上,現在已經沒有什麽人知道,所謂的宋體,便是秦桧這個絕世大奸人發明的,看來你讀了不少書嘛。說說你怎麽看這句話的?”
羅恒幾乎沒有思考,便解釋道:“敏于事而慎于言,這是典型的中庸之道,不過前面那部分,我倒是不敢苟同,事實上我覺得一切在不能填飽肚子前提下的所謂理想和道德,都是不科學的,畢竟進食才是人的第一本能,孔老夫子思想是好的,卻是有些脫離實際了。”
老爺子聽羅恒說完,略微皺眉,說那你再看一幅字。
說着便讓葉靈兒給他鋪成宣紙,繼續揮毫,這次用的不再是中規中矩的宋體,而是狂方秀逸的狂草,用得還是最難練的張旭體。
“竹似僞君子,外堅中卻空。成群能蔽日,獨立不禁風。根細善鑽穴,腰柔貫鞠躬。文人多愛此,生氣息相同。”
羅恒眯起了眼睛,這首詩他從未見過,想來是老爺子自己寫的,他想了想,笑着說道:“老爺子,看來您對鄭闆橋的石竹十分不感冒呀。”
“悟性不錯。”葉老太爺贊歎一聲,放下筆,笑道:“咬定青山不放松,立根原在破岩中。千磨萬擊還堅勁,任爾東西南北風。”
“這話聽上去的确不錯,可我這一輩子走下來,見多了所謂的文人風骨,文字刻薄,入木三分,對得起良心,爲人一樣絲毫不弱,對不對得起良心就不好說喽,人前道貌岸然,人後魑魅魍魉,尤其是十年浩劫,人咬人,一地雞毛呐,後來很多人出了國,嘴上說是國内環境不好,其實不少是做了虧心事的,隻求一個眼不見方能心不愧或者說心少疚,百無一用是書生,這話在往後擱一百年幾百年,都是作準的。我要你們這些孩子多讀書多識人,不是要你們如何善于蠅營狗苟投機取巧,父輩們不管是出于什麽志向還是出于僥幸,好歹給了一個安穩家庭,就不需要你們再去爲了個大野心做人做事了,多讀書,是腹有詩書氣自華,看人待物能多幾分透徹,多識人,是以人爲鏡,能夠多自省自知,說到底,我還是希望你們做一個好人,這是最起碼的前提,在這個基礎上,你們是做偉人還是個老百姓,就都不會差了。”
羅恒感慨,說謝老爺子教誨,隻不過這些道理,說不得。
老人灑然一笑,說你叫羅恒是吧?
羅恒點了點頭。
老爺子滿意地點了點頭,說龍圖兄眼光果然不錯,你做商人,可能這輩子不指望能做到晏九樓那個份上,但做官,起碼會是個好官,我很期待。
羅恒卻是搖搖頭,說李爺爺也希望我做官,最不濟也做個紅頂商人,隻是我興趣一直不在這裏罷了。
“這事兒……”老人踟蹰一番,“不急,你還年輕嘛,三十而立,等你到了二十五六,再來做決定也不遲。”
羅恒點了點頭,葉靈兒卻是俏皮地吐了吐舌頭,瞅了瞅羅恒,說爺爺,你覺着他這人怎麽樣?
老人灑然一笑,說我這關過了,等吃完午飯,帶他去見你二叔吧,畢竟現在他才是家主,葉家的命運未來如何,全憑他掌舵就好,我這都快死的人了,就不參合你們的事情了。
葉靈兒微微一笑,挽着老人胳膊,說爺爺這關都過了,二叔那裏,肯定是沒有問題的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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