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遠的2026年4月1日,永遠的白天。
這裏是現實。
獵人營地,位于一個極爲普通的小區裏。
坐落于新城南部郊區的鑫源小區始建于2006年,如同那個時候的大多建築一樣,鑫源小區的樓房都是三層式建築。9号樓3單元三樓東戶,就是所謂的“獵人營地”。
上樓之前,武辰鄭重的提醒江北,“不要跟任何人提起我曾經提示你關于夢境的一切。成爲獵人,你算是作弊了。沒有同伴喜歡跟一個作弊的人合作。”
給武辰和江北開門的,是一個二十一二歲的女孩兒。
女孩兒穿着一雙登山鞋,黑色牛仔褲,露出肚臍的乳白色背心,配上一條馬尾辮。看一眼江北,女孩兒笑了,“江北?”
“呃……你好。”江北打了個招呼。看着女孩兒,江北忽而有種似成相識的感覺。這個女孩兒的長相,似是在哪裏見過。
“露着肚臍容易生病的。”武辰沒好氣的說了一聲。現在的他,比之女孩兒還要矮一個頭,跟她說話,得昂着頭。
女孩兒伸手在武辰腦袋上摸了一把,“這麽關心我啊。”
“滾開。”武辰厭煩的打開女孩兒的手,帶着江北走進屋。“齊老怎麽樣了?”
女孩兒斂起笑容,搖了搖頭,“大概是不行了。”
三人走進主卧,江北看到床上躺着一個滿頭大汗的老人。老人看起來少說也有七八十歲,枯瘦的身闆兒,眉頭緊鎖,顯然正在陷入噩夢之中。
“齊老。”武辰喊了一聲,老者沒有什麽反應。頓了頓,武辰繼續說道:“我又找來了一個獵人,你放心吧,我們一定會将夢魔趕出這個世界。”
氣氛有些壓抑。
女孩兒道:“齊老若是過世,對你沒什麽好處。”
武辰點點頭,不過顯然對這個話題沒有讨論下的興趣。“我需要進入夢境,二區還有事情等我回去處理。江北就交給你了,等他了解了情況,你就将他送往老劉那裏。”
“好。”女孩兒道。
武辰又轉身看向江北,“我們很快會再見面的。”說罷,也不等江北說話,轉身走出房間,進了廚房。
女孩兒沖着江北笑笑,一把抱住他的肩膀,道:“來,姐姐跟你談談。”
江北有些不自在,胳膊被女孩兒的胸擠壓着,嗅着女孩兒身上淡淡的清香,臉頰不禁紅了。
兩人在客廳裏坐下,女孩兒自我介紹,“我叫王依依。”
“哦……啊?”江北愕然,“我想起來了,你就是那個自殺的歌手王依依?!”
在新城市這樣的小城市,能出現一位小有名氣的歌手是很不容易的。三年前,王依依憑借漂亮的臉蛋兒和那首《霞光浴》小小的火了一把,之後便換上了SD,最終自殺。江北清楚的記得,在王依依火起來的那一年,自己還曾經看着她的MTV狠狠的撸了一管兒。如今看到真人,再看看眼前那一條深深酥胸中間的溝,江北感覺自己是在做夢。
王依依豎起食指搖了搖,“我不是自殺,謝謝。自殺是無法成爲獵人的,這是常識。哦,我忘了你還是新手。”說着,拿起桌上的一張小冊子,遞給江北,“這是獵人所必須知道的一些常識,你仔細看看。”
江北接過小冊子,上面密密麻麻的寫了好幾張。
“現在不急着看,你先收起來好了。”王依依又道,“當你熟悉了這一切,我會送你去夢境中——也就是你原本生活的世界中去。到了那裏,你将有也隻有一次改變外表的機會。你會有一個新的外表、新的身份、新的名字、新的生活……一切都是嶄新的。你必須跟過往的一切斷絕聯系。想來你也不會希望被夢魔察覺你的身份而連累你關心的人。”擰開一瓶綠茶,王依依喝了一口,又道:“你可以考慮下自己的新外表要是什麽樣子的。我建議你最好變成一個漂亮女孩兒,那樣咱們姐妹可以做個搭檔。”
“……”江北不知該說什麽好,隻是腦海中已經開始不自覺的浮現出兩個摩登女郎大殺四方的場景了。
“更何況,你的現實身份,也許本就是個女孩兒。”王依依說着,忽然神秘兮兮的沖着江北一笑,道:“我懷疑武辰這小子在現實中就是個小美女。”
江北嘴角抽搐,“何以見得?”
“在夢境中,他從來沒有對美女表示過任何興趣。”王依依說道,“這就是鐵證。”
……
2023年,七月,深夜。
這裏是夢境。
天堂居——很美妙的名字,卻被一所公墓占有。
月光如波,灑在這寂靜的所在。
墓碑如林,是亡者曾經活過的标志。
與大多墓園不同的是,這裏的每一座墳墓,都有着一個不大不小的墓室。在這個雖然不算大,但依然寸土寸金的城市裏,這樣的墓園,并不多見。即便此地遠離市郊。
這裏,本該算得上是個高檔墓園。不過,墓園顯然疏于管理,到處荒草叢生。方圓數十裏的墓園,竟然難得看到一處沒有荒草的地塊。
一陣風經過,荒草起伏。
忽然,位于墓園中心偏南的所在,一處墓室的墓門咔嚓一聲,竟然從裏面打開。
一隻枯瘦的手從墓室裏探出來,一把抓住墓門的門框。緊接着出現的,是一個幹瘦如同幹屍般的臉。
幹屍深吸一口氣,又吐出來。蹒跚着走出來,擡頭看看清朗的月夜,臉上擠出一絲詭異的笑。回頭看看墓碑,幹屍面皮抽動。
墓碑上,“愛女王琳之墓”六個字觸目驚心。
幹屍恨恨的啐了一口,轉臉看向墓園大門口方向,搖搖晃晃的走過去。
“砰砰砰!”幹屍使勁的拍響了墓園門衛的房門。
片刻,屋裏亮起了燈。
有人打開門。
是個五十多歲的頭發花白的老頭兒,想來,他就是王依依和武辰所說的“老劉”了。
老頭兒揉着惺忪的睡眼,打着哈欠,待看清來人,愣了一下。
幹屍沒好氣的說:“我是江北。”眼前的老頭兒,據王依依說,是個實力強悍的老前輩。不過,看他一副糟老頭子的模樣,江北實在是提不起敬仰的感覺。更何況,想想自己的那塊“墓碑”,他就來氣。
老頭兒又是一愣,笑了起來,露出因爲抽煙過多而熏黑的牙齒。“你就是江北啊?”
江北咬着牙,指着自己的鼻子,“我是男的女的?”
老頭兒再一次發愣,試探性的問:“女的?”
“你……”江北怒不可遏,又指向老頭兒的鼻子,憋了一會兒,卻又無可奈何。“我明明是個男人!爲什麽把我葬在一個女人的墓裏?”
老頭兒如釋重負一般笑了,“嗐,不要在意這些細節。來來來,裏面坐。”說着,拿起桌上的一盒煙,抽出一根遞給江北。
江北瞄了一眼煙盒,推開了老頭兒遞煙的手,故意惡心老頭兒,說道:“這種兩塊五一盒的煙,我抽不慣。”
老頭兒笑笑,也不介意,兀自點上一支,吞雲吐霧道,“那倒是,你在那估計整天抽的都是好煙。”言語間不無羨慕。說着,又指了指門後的一面大穿衣鏡。
江北回頭看看鏡子,鏡子裏的自己,瘦弱憔悴的幾乎不成人形。這副尊容,江北一點兒也不覺得陌生。七年來,所有SD晚期患者,都是這樣的德性。
老頭兒斂起笑容,很鄭重其事的說道:“隻能改變一次。”
江北臉上顯出一絲痛苦神色,“必須改變麽?”
“如果你不想真正死亡的話,必須改變。江北的一切,都跟你再也無關!一個獵人,應該将自己隐藏好,以免成爲獵物的獵物。”
“獵人……”江北微微閉眼,二十餘年來的種種,在腦海中如同過眼雲煙一般閃過。“老劉,我在做夢麽?”
老劉沉默不語,良久,苦笑起來。“這裏是夢境,這裏又是現實。哪裏是夢境?哪裏又是現實?三年前,有個獵人問出了同樣的問題,最終,他自殺身亡。”說罷,老劉起身,走出房間。他知道,現在需要給江北一個獨處的空間。
看着老劉的背影,江北忽而有些迷茫:這是那個王依依聲稱用“老不正經”來形容也毫不過分的老劉麽?
“哦,對了。”老劉忽然又回頭,看着江北,道:“你最好變成一個女人,那樣,更保險。”
江北釋然了,他果然是老劉。
老劉笑着帶上門,看一眼墓園外漆黑的路,再看一眼荒草叢生的墓園,輕聲歎氣。
七年多的時間裏,老劉清楚的記得,他一共接待了三十二個獵人。這三十二個獵人,大部分已經死亡——真正的死亡。他們之中,有男、有女,有變身男、有變身女。他們仰着他們高傲的頭顱,走出這片墓園。爲了一個崇高的夢想,不惜與整個世界爲敵。爲了一個荒誕的理由,百死不悔……
月朗星稀,老劉穿過半人高的荒草,來到一處墓碑前。
幹枯而蒼老的手,輕輕的撫摸着墓碑。
墓碑上的文字不重要,重要的是,這裏埋葬的,是老劉的兒子。
三年前,那個堅強的年輕獵人,親手殺死了他深愛的女人,然後自殺身亡。
再回頭看向門衛室,老劉輕聲呢喃,“年輕的獵人啊,你真的準備好了嗎?”
夢境獵人,你準備好在這個世界大開殺戒了嗎?
皓月當空,夜風瑟瑟。
黑暗籠罩着整個大地,縱然月色清朗,卻依然辨不清這個世界的本來面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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