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個人都會做夢,有些夢一輩子也不會醒來。或者,你會有那麽一瞬間的恍惚,不知身處夢境還是現實!也許你會荒唐又笃定的認爲自己的一生不過是一場噩夢,迫切的想要從這場噩夢中驚醒。可惜,你無法得知該如何醒來。又或者,你也無法得知,醒來後的世界,是否比現在更可怕。你想要醒來嗎?”
那個下巴上留着短須的中年男人第一次跟江北搭讪的時候,是2017年的愚人節。高考的臨近,讓17歲的江北忙的焦頭爛額。對于無故跟自己搭讪,又說出一番莫名其妙的話的陌生人,江北隻是報以狐疑的眼神,轉身離開。
……
2020年的春節剛剛過去,扛上行李,準備南下打工的江北,在新城火車站又一次遇到了短須男人。
男人看着江北,笑的詭異:“我有一個名字,叫武辰。你有沒有覺得這個名字很熟悉?”
江北有些莫名其妙的看着男人,搖了搖頭。
“我認識一個人,名叫何南,你認識嗎?喜歡垂死掙紮是他唯一的可取之處。”
江北耷拉着眼皮無言以對。
“曾幾何時,你對自己的人生有沒有那麽一點兒懷疑?比如你覺得自己本應該是個富二代,而不該是個窮**絲;又或者你覺得自己應該是個美女而不該是個賤男。你現在的生活,不過是一場夢境……哎?别走啊你……”
……
2020年的4月1日,SD疫情爆發。
Thespiritofdeath——精神死亡,簡稱SD。
SD是一種絕症。
患者起先是頻繁的做噩夢,直至頻繁到閉上眼睛就是噩夢,最終不堪精神折磨而自殺——無一例外。
疫情首先在澳大利亞出現,緊接着,數日後,蔓延至整個世界。當時,真正患病死亡的人數并不算多,整個世界也不過數十例。
世界衛生組織(WorldHealthOrganization簡稱WHO)緊急行動,開始着手防疫和研究工作。
據傳,SD真正的爆發時間并非是2020年的4月1日。早在2016年的4月1日,在中國的山村便出現了一例。隻是,當時被當成精神病患者不了了之。從那時起,整個世界上,開始相繼出現因精神崩潰而自殺的人。隻是人數相對較少,沒有引起重視。頗爲詭異的是,每一年4月1日的愚人節,是SD出現的高峰期。
于是,SD多了個别名:愚人節噩夢。
不是病毒感染,不是生化危機,不知傳染途徑,不知何時何人會患病……
愚人節噩夢,如同上帝跟世人開的玩笑一般,讓人無所适從。
……
2023年3月31日,全世界的公共場合死寂如同鬼域。
每一個活人,都在緊張的等待着4月1日的到來。
截止到現在,死于SD的人,已經超過1億。
根據數年來SD患者的增加幅度,網絡上有人計算,預計在2026年的4月1日,全世界70億人将會全部死絕。
一時間人心惶惶,犯罪率空前高漲。
不過,也有人提出反對意見。
反對者提出,近些年的許多自殺者,并非都是患了SD。其中一部分是因爲自身抗壓能力太弱,選擇了自殺;一部分是因爲股市、樓市崩盤而選擇自殺;一部分是因爲腦子進水不想活了……
有人悲觀,也有人樂觀。
在房價暴跌的年代,江北的父親江源一發狠于入手了兩套房。樂觀的江源相信,SD終有一天會成爲曆史,日子也一定會越來越好。至少,苦了半輩子也沒能買得起房子的他,終于有房了。甚至,還給自己的兒子買了一套婚房。
江源已經打定了主意,等過了明天的4月1日,就給江北說個媳婦。
兒子已經23歲,該找媳婦了。
隔壁老張家的兒子,才18就結婚了。老張說:“世界快完蛋了,趕緊給兒子娶媳婦,免得遺憾。”
新裝修的房子,甲醛還沒有散盡,江源就拖家帶口的匆匆入住。
嗅着新房的甲醛味道,江源心頭竟然湧現一股子興奮。
再想想給兒子物色的媳婦,江源便忍不住笑。
“神經。”老妻孟然推了江源一把。
江源笑道:“你說那個叫夢雅的丫頭咋樣?長得夠水靈吧?還配得上咱兒子吧?”
孟然給了江源一個白眼,“兒子是自家的好,這沒錯,可咱們也該有點兒自知之明。夢雅家裏少說也趁着幾百萬,房子好幾套,轎車好幾輛,咱家有啥?”
“錢算個屁!”江源說這話說的理直氣壯。
在如今這個年代,錢雖然依然比屁有用的多,但卻也不像多年前那樣讓人甘爲其奴了。
畢竟,在SD面前,再多的錢,也是屁用沒有。
江北沒有老爹樂觀,在他看來,即便是眼看着似乎就要世界末日,錢依然還是個好東西。
至少,在這樣的時代,有錢的話,可以盡情的揮霍,肆無忌憚的享受一下财富帶來的樂趣。
比如“末日論壇”裏那個昵稱叫作“死而無憾”的副版主,整日裏拿錢砸出來的醉生夢死的生活,還是讓江北等一衆在論壇裏瞎混的**絲們羨慕嫉妒恨。
雖然距離零點還有十多個小時,論壇中的“我的遺書”闆塊已經快要被擠爆了。
不論是高富帥,還是窮矮锉,不論是白富美,還是土肥圓,沒有人知道自己會不會在淩晨到來時患上SD。所以,在死亡之前留下遺書,甚至成爲了一種時尚。
江北琢磨着自己是不是也該留下一份遺書。
隻是,打開發帖頁,看着光标閃爍的漆黑的帶着死亡氣息的輸入頁面,江北卻不知該從何說起。
悲情一點?像前些天那位網友的“老子還是處男!不能死啊!”一般讓聞者淚流?見者心傷?
或者文藝範一點兒。
比如:
“人的一生總會結束,
或早,或晚。
結束之後,還剩下什麽?
是那虛無缥缈的靈魂?
還是對生命的眷戀?
或者煙消雲散,
一無所有。”
又或者歇斯底裏一些。
比如:
“我X你媽的XX,你搶老子女人!我X你媽的XX,你欠老子的錢什麽時候能還……”
再或者約個末日一炮。
比如某位花叢老手的遺書:
“哥哥今年二十有五,從十五歲起,睡過一百多個女人,功夫有口皆碑。值此世界末日臨近,人生餘日無多之際,誠邀一位對愛情充滿向往的純情少女,共賞落日餘晖……”
坐在電腦前太久,江北站起身,滿滿的伸了個懶腰。揉一揉眼睛,看着論壇即時聊天室裏刷屏一樣快速閃過的各色信息,苦笑着。
生死無常啊。
即便沒有SD的出現,誰又能保證自己一定能夠見到明天的太陽?
每個年輕人都習慣于把自己當成這個世界的主角,可事實呢?
也許,自己也會在一個意想不到的時刻忽然死亡吧。
行至窗前,拉開窗簾,深吸一口氣,看一眼樓下空曠如鬼域的街道。撲面而來的壓抑感,甚至讓江北感覺呼吸都有些困難了。抽一支煙,遞到唇上,正待點煙,煙卻從唇上落下來。
江北直愣愣的看着樓下沖着自己招手的男人,嘴角抽搐。
又是他。
這是第三次遇到他了。
似乎,他說他叫武辰。
大概回憶了一下,江北發現,這個武辰,似乎每一次都是西裝革履、人模狗樣的。
真是詭異!
江北在三樓的窗台看着武辰,武辰擡頭看着江北,臉上帶着淺淺的笑。他雙手插進西褲的口袋裏,就那麽筆挺的站着。在空無人煙的世界裏,顯得那麽突兀。
江北凝眉沉思,想起武辰第一次見到自己說的那番話,江北心頭不免一顫。
難道說,真如他所言,自己隻不過是活在夢中?
這個想法實在是太過荒唐。
身邊一切的一切,都在證實着這一切的真實。
至少,即便沒有試過,但江北确信,自己若是給自己一巴掌,一定會很疼。
可即便如此……
片刻,江北站在了武辰面前。
第一次認真打量眼前的怪人,江北發現,武辰頗爲魁梧,渾身上下都好似有一股無窮的力量随時準備爆發出來。隻是,與前兩次不同,武辰的臉色似乎有些蒼白,神情間也有些許憔悴。
“你……”江北一時間竟然不知道該如何開口。
“我受傷了。”武辰苦笑着說道:“差點兒活不成。”
“哦。”江北毫無感情的應了一聲。
“跟你說了太多不該說的東西,我已經違背了法則。隻是……”武辰臉上現出一絲痛苦神色,片刻,又咬了咬牙,似是作了一個決定:“我還會再來的。”吐出一口氣,又深深的看了江北一眼,“希望如此。”說罷,轉身離開。
看着武辰的背影,江北張張嘴,想說點兒什麽,卻最終還是作罷。
SD在夢中作祟,武辰說自己活在夢中……
似乎,根據他的話,自己應該是認識他的,但自己卻一點兒也沒有印象,哪怕是一種似曾相識的感覺也沒有。
何南?這麽奇葩的名字……
他想要跟自己說什麽?
江北感覺自己要崩潰了。
又想起武辰前前後後跟自己說過的話,江北一瞬間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他的腦海中,不由的浮現出一個畫面:
心愛的女人陷入了夢境之中,并且變成了一個男人。武辰一次又一次的想要喚醒沉睡中的名叫江北的男人——其實是個名叫何南的美女……
江北有些哭笑不得。
打開一部喜劇電影,想要把雜亂的心思抛開,卻又無濟于事。
武辰的臉,武辰的話,甚至于自己其實是個女人這種奇葩的事情,都不停的在江北腦海中出現。
還有,武辰所說的“法則”,到底是什麽?他又受了什麽傷?爲什麽會受傷?
武辰是誰?
——
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江北回過神的時候,已經到了晚上。
陪着父母吃了飯,江北再一次回到房間,打開電腦,把之前雖然打開卻根本沒有注意劇情的電影再一次從頭播放。
很無聊的電影,各種笑點極低的惡俗橋段,讓江北看着不僅笑不出來,甚至還有些昏昏欲睡。
——
房門忽然打開,江北回頭看到了父親江源。
江源笑着走過來,手裏端着一個托盤,托盤上放着一個白色的陶瓷茶杯。
“爸,你……”江北有些狐疑的看了看江源手裏的托盤。
家裏沒那麽講究,父親也不是服務生,即便是關心自己,給自己送來一杯茶,也沒必要再用托盤托着吧?
而且……
江北心頭一顫,自己明明習慣于反鎖房門的,父親怎麽随手就把門推開了?
此刻江源已經走到江北面前,“夜深了,多喝點水,别總是坐在電腦前。”江源把托盤上的茶杯遞給江北。
畢竟是自己家裏,又是自己的父親。
江北把疑慮抛開,應了一聲,正待伸手接過茶杯,卻忽然嗅到一股奇怪的味道。
汽油?!
江源突然抓住杯子,将杯中之物潑在了江北臉上。
江北未及反應,便又看到江源手裏多了一個打火機。
火苗嗖嗖的竄着。
江北驚愕至極,甚至于想不到反抗,眼睜睜的看着打火機的火苗朝着自己臉上湊來。
他的大腦中一片空白,怎麽也想不到自己至親至愛的父親,竟然會對自己做出這種事來!
這一定是夢!
然而,江北卻無法醒來!
火瞬間在臉上頭上燃燒起來。
江北聲嘶力竭的慘叫着,一雙手胡亂的在臉上擦拭,試圖滅火。
一陣笑聲在江北面前響起。
太過熟悉的笑聲了。
自從記事起,這笑聲就陪伴在江北身邊。曾經讓他倍感親切的笑聲,此刻卻是那麽的毛骨悚然。
“混蛋!”江北慘叫出聲。
憤然一腳,朝着面前的江源踹去。
——
豁然起身,愣愣的看着空無一人的房間,以及被自己碰倒的椅子,江北愕然無語。
臉上沒有一點兒疼痛,很光滑,明顯沒有被汽油毀容。
竟然真的是一場夢。
一瞬間,江北冷汗直下。
SD的可怕,以及曾經見過的那些被SD折磨的不成人形的病患,情緒如同滔天巨浪一般砸下來。
敲門聲響起,江北倏然一驚。
深吸一口氣,盡量保持一副平淡模樣——他不希望父母知道這件事,盡管明知隐瞞不了多久。
江源站在門口,狐疑的看了江北一眼,又看了看江北身後倒掉的椅子。“咋了?”
顯然,江源是聽到動靜才敲門的。
“沒什麽。”江北笑了笑,往客廳裏看了一眼,随口問道:“我媽睡了?”
“沒啊,不是在你身後嗎。”
江北一愣,下意識的回頭,腰部卻突然傳來劇痛。
不用回頭,江北便知道,是父親江源捅了自己一刀。
不用去想,江北也知道,這依然是夢。
隻是,腰部劇烈的疼痛以及可以明顯感覺到的汩汩的流出來的血,依然讓江北幾近昏厥。
他忽然想起了七年前武辰對自己說過的話。
每一個人都會做夢,有些夢一輩子也不會醒來。
或者,你會有那麽一瞬間的恍惚,不知身處夢境還是現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