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爾伯特.舍爾，原名希爾伯特.D.舍爾，帝國曆366年,生于帝都一低級貴族之家，其人才華絕世，特别于文藝，及科學領域，均有極高天賦，25歲時，以科學論文《論高能薩迦粒子的多态化應用》以及政論詩《理想國》，同時奪得帝國晨星儀典科技與文藝領域之冠，由此名重當代，被亞曆山大皇帝親授伯爵爵位，并敕命擔任帝國科學院院長，與同時期的言超塵并稱‘帝國雙璧’。

帝國八年改革期間，此人未曾積極投身政治改革，但在其主持下，帝國科學院在民用及理論科學領域，卻均取得重大突破，并因諸多新型民用科技的迅速推行，使其在帝國平民心中，具備了極高的聲望，堪稱當代首屈一指的科學家。

399年，帝都政變發動後，此人最初未曾涉身其中，但不久後，據稱因替逆臣言超塵說情，以及屢次袒護受嫌疑下屬，而被新繼位的威廉二世皇帝皇免去科學院院長之位，不久後，又因觐見時公然對皇帝無禮，指責其濫殺無辜，而被褫奪貴族封号以及一系列公職，指定于帝都平民區域監視居住。

帝國曆413年，此人突然神秘失蹤，自此下落不明……

……

當夜，弗勞倫斯城堡，冷睿的卧房内，随着我的調閱，一串串關于克莉絲父親的資料，飛快的出現在我眼前。

“感覺上，這位教授，似乎隻是一個很單純的學者啊，不過其學者的骨氣，卻真是讓人敬佩。”

暫且不論其才華，僅以處世而言，能夠不計功名利祿，更不懼權勢威脅，而始終堅持着自己的信仰，毫無疑問，這樣的學者，僅論其人格，已足以堪稱偉大。

“不僅如此，因爲老師的關系，我對這位教授要更了解些……可以這樣說，在我來到帝國之前，他就是我心中最尊敬的亞薩人之一，我真的不敢相信，這樣一位偉人，竟會以這種方式死去……老師知道了，隻怕也是會歎息的。”

冷睿苦笑長歎，看來，這樣一位偉大的學者，最終卻籍籍無名的葬身于陰森的監獄，對他的刺激也相當大。

昨天，在少女說到她去世的父親時，爲了不惹出麻煩，冷睿隻好走出監室，監視着典獄官不讓其進入，不過也正因如此，半個小時後，當肖滄雲帶着克莉絲走出監室，并一言不發的在離開監獄後，将其在半途放下時，看着好友憔悴而痛苦的面容，他終究是沒有問出來，而是将友人帶回弗勞倫斯城堡，送回房間後，便就此分開。

不過即便如此，昨天的見聞，對少年思想的沖擊，也足夠大了。

“不公的制度，不公的法律，貴族肆意妄爲，民衆卻默默的承受痛苦，這樣扭曲的世界……我真的很佩服這位教授。”

“因爲他的耿直？”

我好奇道。

“并非如此，因爲你不知道，這位希爾伯特教授，最初所以沒有積極投身帝國政治改革，并不是他沒有政治才華——實際上，帝國雙璧，都是百年難遇的全才，而是有另外的原因。”

“哦，什麽原因？”

“是因爲他心中的理想國内，并不存在至高無上的皇權，他從一開始，便對帝國的制度表示了否定。”

“他是民主，或是共和主義者？”

我不由愕然當場，穿越至今，甚至包括火焰社的那些青年在内，這是我第一次接觸到連政治改良都反對，而是直接提出結束皇權統治的人……能有着超越于時代的眼光，在我的認知中，這樣的人，無一不是絕代人傑，看來冷睿所言不虛，所謂的帝國雙璧，果然卓越不凡。

“很貼切的形容，他和我的老師曾并稱一時，也曾是至交好友，但最終兩人決然斷交，其中原因之一，便是政治理念的迥異。”

“那麽現在看來，希爾伯特教授才是正确的了。”

“的确，事實上，在出逃帝國之日，老師便承認了他的錯誤，但這畢竟已經是過去，倒是眼下，克莉絲和滄雲的事情，才是真正的麻煩。”

“那你有什麽打算？”

“以眼前的情況，對方的布局，我已經看出了一些端倪，但她肯定留有後手，而且，我們對事情的了解還不夠詳盡，也沒有更多的立場去幹涉滄雲的選擇……隻有等明天，聽聽滄雲的解釋，再和簡商量應對了。”

少年苦笑着合上眼睛，不過我想，白天受到了強大的思想沖擊，隻怕他今晚是很難入眠的了……

……

果然，第二天一早，弗勞倫斯城堡中的書房内，兩名少年都頂着重重的黑眼圈，明顯均是徹夜未眠。

倒是美麗的公爵小姐卻仿若無事般，不禁精神飽滿，而且還悠然的輕端起雪白的瓷杯，酌飲着名貴的極品紅茶：

“滄雲，那位克莉絲小姐，已經确定安全了吧？”

“是的，姐姐。”

可憐的阿肖同學面容苦澀，看起來心事重重。

“那麽，對于你們的未來，你有什麽想法？”

少女從容的微笑，正好與面前的少年，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我，我……總之……。”

嗫嚅許久，肖滄雲數次露出欲言之意，但最終，卻還是放棄似的苦歎一聲，保持了沉默。

“這很正常，你本不是無情之人，又少見世事，在家族，以及對那個女孩的情感間，也就難以取舍……但是，有一點是确定的，就是不論她有着怎樣的身世，怎樣的際遇，一言概之，此刻的你，是無法做出決定吧？”

看到弟弟爲難的樣子，少女的嘴角，不覺彎起一個美麗的弧度，眼神中也顯出一絲玩味之意。

“……是的。”

肖滄雲老實的點頭。

“那麽你先考慮幾天吧，這段時間，就不要離開亞薩園了，等有了決定再說……啊，我真是勞心，不光是家族，還有這麽個麻煩弟弟，也不知道會不會三十歲前就變老呢……好了，我走了，索爾你也勸勸他吧。”

說話的同時，少女長身站起，舒展着優美的身軀，伸了一個可愛的懶腰，随即，便輕松走出房間，隻餘下背後一道傾慕的眼神：

“……厲害！”

目瞪口呆的冷睿（從人家伸懶腰時就開始發呆了），雙眼筆直的盯着少女離去的方向，直到過了很久，才不自覺的贊歎道。

不過在我看來，簡的處斷，也的确是當前的最佳選擇——一如冷睿的建議，并不以強橫的态度阻撓，而是以冷靜的态度和巧妙的手法，促使少年暫時置身局外，而擁有理智思考的空間，這無疑是我至今所見過的，“家長拆散早戀少年”的事例中，最爲漂亮的做法之一。

盡管如此，可一向文靜内斂的當事人，臉上那灰暗而沉郁的表情，依然看得人頗爲同情，而冷睿，更是在反應過來後，便第一時間走上前去：

“滄雲……。”

“索爾，讓我獨自靜一靜，好嗎？”

“昨天給過你時間了，以你的性情，會出現這樣的猶豫，絕不隻是因爲克莉絲的身世，我有些推測，也許未必完全準确——告訴我，克莉絲昨天的冒失舉動，是因爲知道了希爾伯特教授的逝世嗎？”

無視好友的話語，冷睿沉着的看向對方。

“嗯……她很崇拜她的父親，從小時起，到現在，這樣獨自拼命努力，就是爲了可以有一天，與她的父親再會……實際上，她參加晨星儀典，就是希望有機會救出她的父親……。”

面對同齡的好友，肖滄雲終于說出了一切，盡管随着話語的出口，他的聲音也越來越低，但是對我們來說，加上以往對克莉絲的了解，以上的信息，已經足夠了。

一個近似于孤兒的稚齡女孩，作爲不公開的“帝國重犯“的女兒，在遇到肖滄雲之前，能夠孤獨而堅強的在這個殘酷的世界活下去，并以幼小的年紀，沉浸于知識之海中，而取得遠超同齡人的成績，克莉絲所能依靠的，相信也隻有對父親的崇拜，以及依靠自己的努力救出父親這個信念——而将心比心，近十年的時間，重複而單調的生活，相信這個信念，已經成爲了她靈魂之中，近乎于基石般的存在，也隻有這個唯一的希冀，才促使她勇敢的生存于冰冷的世界，并艱難的向未來前進。

但是，在努力和幸運的伴随下，就在目标即将達成的前夕，父親的逝世——實際上，我認爲這位希爾伯特教授，能在那樣的嚴酷環境裏存活八年，甚至算得上是某種奇迹了，卻徹底擊碎了她的夢想，她的未來，乃至于她的信念與生存意義。

以此爲考慮的基礎，她選擇無計個人得失的，将教授反帝制的思想公諸于世，就顯得合情合理了——如果成功，這将是她對這個黑暗世界的有力複仇，即使失敗，死亡對一個求死之人，也會是一種解脫。

昨天在監獄中的女孩，那副失魂落魄的神情，我終于明白了它所代表的意義。

實在是人性中再自然不過的感情，唯一遺憾的，是少女的這份心情，卻被有心人刻意利用和踐踏——将不爲人知的教授死訊告知少女，并挑動其作出沖動之舉，繼而引發帝國太子對此事的關注，最終以克莉絲與肖滄雲的羁絆爲線索，推動弗勞倫斯家族代表的改革勢力與太子代表的保守勢力的矛盾和對抗……

想到這裏，我不由暗歎，那名叫做史塔都司的少年，其用心一如其容貌，固然精美，但也實在是太過絕情和冰冷了些。

“……最糟糕的結果了，完全是一個死結，如何決定，我也幫不了你，不過平心而論，身份之類暫且不提，隻是她此刻的執念——複仇或是求死，如果想和她在一起，那麽代價，便是要對抗當今帝國的統治層，甚至會連累自己的家族，你能做出這樣的犧牲嗎？”

似乎也在感歎少女的命運，思考了數息之後，冷睿才緩緩道。

“但是，無論如何，我也不能就這樣看着她去送死啊！可是，我的一切行動，又都會關系到姐姐、舅父，甚至整個弗勞倫斯家族，我不可以這麽自私！但是，她，當年是舅父對不起她的父親，我根本沒有立場去阻止她！索爾……我真的不知道該怎麽辦啊！”

沉積了一天的情緒，似乎在這一刻完全爆發，面對着知心好友，肖滄雲的聲音充滿了壓抑的苦痛，看來，他與克莉絲之間，這份長達數年，跨越身份與立場的感情，的确将這名少問世事的少年折磨的夠慘。

倒是此刻的冷睿，卻神色如常，似乎并沒有因好友的痛苦而有所動心，這當然不會是無情，那麽，就隻能是已有成算：

“滄雲，先不要太難過，以目前的狀況，簡暫時隔絕你們的接觸，這是對的，畢竟不理智的你，是無法做成什麽的，至于她那邊……這樣如何？如果你沒意見，那麽我在儀典結束前，會暫時離開弗勞倫斯城堡，代你守在她的身邊，盡量勸說她，這段時間，我們可以每天聯系一次，平心而論，她固然崇拜父親，但對于你也有很深的感情，如果知道你的爲難，那麽，或許事情還有挽回的餘地。”

極其平常的語氣，但是，知曉其中背景的我，卻不由爲之一凜！

不論是怎樣的謀算，從此以後，其相應的後手，卻必然要着落在身爲當事人的克莉絲身上，而冷睿果真是言出必行，這樣一來，可以說是完全把肖滄雲的危機攬在了自己身上，堪稱是替友赴難了！

“……真的嗎？索爾……謝謝你！”

仿佛落水的人抓到了稻草，可憐的阿肖同學下意識的抓住了冷睿的手，在反應過來後才連連道謝，這裏不得不吐槽一下，初見這位滄雲同學文雅謙退，恬淡從容的風采，再加上身體不良，還覺得他很有周瑜、陸遜、陳慶之之類的儒将雛形，結果現在，一到了感情問題上，此人的一系列謀算風采，就全都消失的點滴不剩……無限懷疑如果不是當年偶遇了克莉絲，以他的遲鈍内向，要是沒有包辦婚姻，會不會有女孩子肯嫁給他？

相比起來，倒是此刻的冷睿，那副從容的樣子，反而更有魅力：

“不客氣了，這段時間你也想一想，希望在我離開前，你能做出決定。”

很帥氣的微微一笑，拍拍好友的手，冷睿灑然離開房間。

一副胸有成算的樣子，一離開書房，冷睿便立即找到簡說明了情況，之後又和安妮道别，用了不到一個半小時的時間，便已經帶着簡易行李（多虧簡MM和安妮小妹細心，要不這個内務白癡就要裸奔了），站在了火焰社咖啡館的門外，其一系列行動之迅速，完全就是早有計劃……

“這倒不是，這個決定，我是今天清晨才下的。”

站在咖啡館的門口，冷睿苦笑道。

“做到這種程度……如果隻是友情，你不認爲付出的太多了嗎？”

我猶豫的問道。

“不僅是友情，即使沒有滄雲的關系，因爲老師和希爾伯特教授的淵源，我也必須保護克莉絲，何況這件事情，我也有一定的責任，不過話說回來，這段時間，也未嘗不是我真正了解這個世界的機會呢。”

“是因爲昨天看到的事？”

“是的，我以往所被教導，以及堅信的，是生活于優渥環境中的貴族，特别是亞薩貴族群體中，有太多的人，他們的能力與人格，并不匹配這樣的地位，而與此同時，卻有着許許多多出身平凡的有能者，比如弗雷德、克莉絲、帕恩教授他們，卻因爲身份的差異，而被當權者們排斥……對于這一點，我認爲是帝國的人才選拔體制出現了問題，而這個問題，不可否認，無論激進或緩和，主動或被動，采用哪一種方式，但最終都是會被現實強制修正的。”

“帝國的弊病在于人才體制？那麽現在，你的想法動搖了？”

很明顯，冷睿的這一信念，是建立在“人類社會的進步是由精英群體引導”的基礎上，考慮到他的大貴族世家出身，這也不足爲奇，實際上，從客觀的角度上講，這個想法，也根本算不上錯。

“是的，精英者統治人類社會，這并沒有錯誤，但是昨天，當我看到監獄中，那些疲弱而無辜的犯人時，我突然意識到——至今爲止，對于那些既非上位者，又非精英者的普通人們，對于他們的生活，他們生活的世界，他們的喜怒哀樂，我不曾了解，更不曾接觸，甚至可以說是一無所知！”

以他的身份立場，并不需要别人提點，便能自我反省修正，而突破貴族精英意識的窠臼，此人的優秀，又一次讓我爲之動容：

“——是的，這是我的缺陷，不曾了解這樣的群體，我便沒有完全的資格，去否定帝國的統治！所以，我想要借助這個機會，去接觸平民的世界，我想要了解那些存在于我視線之外，存在于帝王将相、政治權謀之外，僅僅是最普通的人，以最普通的方式生活着的世界，無論它是如何黑暗和殘酷……如果能有所感受，那麽，這将是我亞薩之旅中，除了幾個好友外，最重要的收獲。”

“阿睿同學，你身上閃耀的光芒讓我無法贊美了呢。”

我無話可說，隻好輕輕鼓了鼓掌。

“哪裏，不過首先要做的，還是保護好克莉絲，哼哼，我倒想看看在認真的我面前，到底有誰，能夠對她下手呢。”

帶着自信的笑容，冷睿推開門，走進咖啡館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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