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姆道爾先生，真是沒想到，在帝國的中央，還會發生這樣的不愉快事件。”

“是啊，無法想象……不考慮所謂貴族尊嚴，僅就基礎的商業道德而言，這也是極惡劣的。”

一個小時後，冷睿，以及那名他剛剛認識的亞薩軍官海姆道爾，已經一同坐在客廳的沙發上，異口同聲的批判起了客船所屬的運輸公司。

事件的起因很簡單，隻是工作人員利用職權，而擅自進行的一次一票多售事件，可能是因爲海姆道爾一行三人來自外圍星系，而冷睿的僞造身份也平平無奇，兼又孤身一人的關系，于是這樣的“勢利眼事件”，便落在了他們身上。

解決的方式同樣簡單，試圖掩蓋身份的冷睿不想搞出什麽事端，而海姆道爾三人似乎也有息事甯人的想法，加上冷睿出衆的氣質頗給人以好感，于是在一番客套後，便以冷睿入住艙室的結局，結束了先前的争端。

不過事件雖是解決，但兩名年輕的當事人，在返回艙室後，借着那位老先生已經返回寝室休息的機會，還是一同很怨念吐起槽來：

“我記得帝國體系的多個重要領域，素來是由四大公爵世家掌控，比如弗勞倫斯家族的教育、布倫貝克家族的軍工，印象中，中央星系群的運輸業，應該是由拉法葉特家族控制的吧？”

“的确如此，芬特先生，沒想到你對帝國的上層這麽了解。”

“哪裏，不過，帝國四大公爵世家，至少在表面上，不是很重視貴族尊嚴的麽？怎麽會允許下層做出這種事情？”

冷睿畢竟出自河洛名門，很有些天不怕地不怕的脾氣，當即便開口批評起帝國的貴族世家，絲毫沒注意到，他對面的軍官，已經露出了一絲尴尬的神情。

“這恐怕更可能是個人所爲，一個月前，帝國金币突然再度貶值12%，這樣一來，大部分的平民階層都收入銳減，隻得想些其他的辦法，那個工作人員會冒險如此，恐怕也是不得已而爲。”

“12%？怎麽可能？這已經是經濟崩潰的邊緣了啊！少校先生，你知道事情的始末嗎？”

不知道該怎麽說冷睿這個人了，虧他還說自己不喜歡政治，結果一聽到國家問題，立即便開始興奮起來，不過說起那位海姆道爾先生，看起來也就是20歲上下的年紀，按理連大學都沒有畢業，居然已經是校級軍官了，這個事實還是讓我稍微驚訝了一下。

“都是因爲河洛首相冷甯閣下的來訪，依據兩國協議，雖然河洛以兩百億晶币，折合兩千億帝國金币的貸款，幫助帝國補回了去年一千五百億的财政赤字，而暫時穩定了政局，但開辟河洛對艾洛伊斯商貿通道的條件，以及帝國向河洛借債的事實，卻極大地沖擊了民衆對帝國中樞的信心，繼而造成了這樣的慘重結果。”

說到這裏，年輕的少校歎了口氣，頗有些憂國憂民的感覺。

“是這樣嗎？原來父……不，河洛首相這麽陰險，直接扔出這樣一個毒餌讓帝國來吞，不過那位拉法葉特首相大人也未免太蠢了些，金錢失去了，還可以設法儉省，人心丢了，哼，我倒看他怎麽收回來。”

雖然差點說漏嘴，不過冷睿似乎是被引起了談興，也不管對方帝國軍官的身份，便意氣飛揚的大罵起當今的帝國宰相來。

“隻是飲鸩止渴罷了，但即使明知是羅網，去年巨大的赤字，以及雅典戰場的被迫停火，布倫貝克元帥的控訴，已經使得威廉二世陛下大爲震怒，幾乎要啓用前任宰相梅尼大人，在現任宰相的立場，不論帝國民衆生存地如何艱難，但是，保住自己的權位，才是最爲優先的吧？”

說到這裏，雖沒有明确否定，但年輕少校的口中，卻也多出了一絲嘲諷之意。

“少校先生，你這是在反諷嗎？”

“這可是你說的啊，芬特先生。”

一瞬間的沉默後，應該是找到了共性的東西，突然間，兩個年輕人竟不約而同的放聲大笑起來，狀極歡悅，其知音的姿态，就好似河洛反帝國分子，終于在敵人内部找到了組織一般。

不過無聊的，是兩個人随即便開始互相恭維起來：

“海姆道爾先生，恕我交淺言深，不過以您的氣度，以及言談中的識見，我相信您并非凡俗之輩，以平民身份，在二十歲之齡擁有少校官階，您的前途，相信必定無可限量。”

“哪裏，一言窺破河洛首相之謀略，芬特先生，您目光的敏銳，更是遠遠超出了您的年齡。”

“這沒什麽了不起，冷甯閣下用的本來就是陽謀，以正大之道兵不血刃以制敵，當前河洛大勢已成，單純的看破，其實不具備任何意義。”

“的确，不過，彼以正攻，爲了破局，我便隻得以奇應，帝國近年來采取攻勢戰略，皇帝陛下更是在去年力主發動第五次雅典星系攻略戰，這樣的應對，也未嘗不是一條生途。”

“全力一搏本身不錯，但國之大事，死生之地，準備并不充分，便貿然置舉國命運于生死賭局之上，這樣的對應，便顯得可笑了。”

“但是，畏首畏尾又能如何？在冷甯的主導下，聯盟羅網重重，步步緊逼，帝國即便妥協退讓，隻怕勝算也不會高。”

“我說的并非策略問題，而是具體的準備問題，一如去年的第五次雅典星系攻略戰，聲勢看似浩大，但到了最後，卻因爲國庫赤字而被迫退兵，這樣的戰争到底有何意義？又比如這次的借款，爲了帝國的一時利益，而犧牲千億民衆的福祉，平心而論，當權者爲野望殊死争奪，敗亦無怨，但百姓何辜？”

“第一點我認可，但第二點，民衆與國家本就一體，一榮俱榮，一損俱損，不論其他，僅以河洛獨立戰争而言，何嘗不是如此？一如當年河洛軍神冷逍的名言，河洛的勝利，不是依靠犧牲民衆換來的？”

話說以前看一些史書或是英雄傳記，似乎是英雄人物，或是自诩爲英雄人物者的通病？不太客氣的說，就是喜歡在名不見經傳的時候，把自己代入重要角色，用嘴炮來指點江山……眼前這兩位也沒例外，一個算是謙退的貴族公子，一個是帝國的英才軍官，結果剛一見面，找到共同語言不到五分鍾，就把自己放在兩國領袖的位置上，開始争執起來，比較有意思的，是最後爲了壓服對方，那位弗雷德裏克少校，竟連冷睿祖先的言論都搬了出來，憋得冷睿這個後輩當時就瞪了眼，那副被刺激到的樣子，竟連素來悠閑随意的氣質，也幾乎喪失殆盡。

不過幸運的，是在這個時候，一聲少女的輕呼，适時的打破了兩個年輕人針鋒相對的局面。

“哥哥？還有這位先生是誰？”

“嗯？”

聽到這句好似空谷莺啼般的柔美女聲，冷睿下意識的扭過頭去，而随着這一動作，一個稚齡的少女，頓時進入我的眼簾：

少女看上去隻有十四五歲的樣子，但在稚氣之中，卻已隐現秀美之色，清純的臉龐宛如白雪般潔淨，配上玲珑小巧的瑤鼻，秀氣可愛的粉紅嘴唇，特别是一雙極爲清澈澄明的碧空色眼眸，完全可以用“純潔無瑕”來評價。

她身穿一襲淡藍色的輕紗長裙，頭戴一頂白色的旅行便帽，淡金色的長發被紮成可愛的麻花辮，俏生生地搭在左右肩上，在觀感上，更是别具了一種嬌俏而柔美，好似童話中不知世事的可愛公主般，令人憐惜的獨特氣質。

雖然在見過河洛公主易纖然的傾城姿容後，我自認對于美女已經有了一定程度的抵抗力，但面對着這個少女，我卻還是不自覺的出現了瞬間的失神。

“我暈……難道未來人進行了基因整容不成？怎麽一個比一個俊男美女啊，難道我穿到了一個女性向漫畫的世界？”

回過神來的我不由暗自吐槽，不過冷睿的抗性倒是高我不少，面色幾乎沒有任何變化，隻是露出一個很溫柔的微笑，同時極爲貴族式的優雅躬身：

“您好，您是海姆道爾小姐吧？很高興認識您。”

“……。”

面對少年的緻意，女孩瞬間臉色通紅，顯出一副怯生生的神态，嗫嚅着好久沒有說出話來，最終還是軍官代爲回答：

“這是舍妹安妮，芬特先生，我們一見投緣，你以後叫她安妮，叫我弗雷德就可以了。”

“也好，那也請你們稱我索爾。”

冷睿笑了笑，很高興的接受了對方的友誼，不過很不給面子的，是就當他說到“索爾”兩字的時候，女孩竟好像突然意識到什麽，羞紅着臉，如同受驚的小鹿般沖回了房間。

“實在不好意思，舍妹性子有些害羞，請不要介意。”

弗雷德歉然道，不過冷睿倒是不以爲意的岔開了話題：

“哪裏，對了，弗雷德，你胸徽上的青銅色‘2’是代表你屬于駐防巴比倫星系的帝國第二軍團吧？你這次前往帝都，是去述職嗎？”

“算是吧，我得到了軍務省的召集令，可能要有一些調動，那你呢？索爾，你去帝都是爲了什麽？”

“爲了查閱一些資料，我勉強算一個旅行兼考古愛好者，當今人類社會最大的信息資源儲藏地，莫過于弗勞倫斯家族興建的帝國大圖書館，所以我想去帝都住一段時間，順便查閱一些關于銀河戰國時代前期的曆史資料。”

“還真是和你的氣質很相似啊，索爾。”

弗雷德若有所思道，不過卻引來了冷睿若有所思的話語：

“我的氣質？是說我很像飽食終日，然後便無聊的玩弄高雅的貴族公子嗎？”

看起來，冷睿對于我在宇宙港時的話語，可能還是有些介意。

不過弗雷德的回答，卻是極爲得體：

“哈哈，索爾，你這就是玩笑了，初見面的時候，我就感到你身上有一種很特别的書卷氣，似乎是專心于一些研究，而很少接觸外界的樣子，聯想到你感興趣的内容，竟然是人類古代史，于是有感而發罷了。”

“原來是說我書呆子了，不過我喜歡古代史，這是因爲如果以人性化的角度去看它，那麽往往可以從中發現無數種人類社會曾存在過的内部結構形式，通過對它們的多樣化解析，可以讓我産生一種逐步探尋到這個世界本質的快感。”

“那麽你的研究曆史，還是爲了探求現實了？不過比起你來，我更喜歡關注銀河戰國時代的末期，特别是銀河聯邦的締造者，統一者楊昊，他是我遍觀古今，最欣賞的三個人物之一。”

“楊昊？比起二号統一者，他的确還算不錯，特别是那強運力場，基本是曠古絕今，誰撞上誰倒黴，那麽你欣賞的第二個人呢？”

冷睿大笑起來，他所說的“二号統一者”，是指亞薩帝國的開國皇帝威廉一世，因爲這個人是繼楊昊之後，第二次完成人類社會統一大業的政治家，隻是因爲在亞薩境内的避諱，所以少年才用了代稱。

“是一個曾在著作中，寫過你所說的話語的人。”

弗雷德似乎有刻意試探的意思，但冷睿卻明顯是聽懂了，對方話語剛落，他便忍俊不禁道：

“你說的是那位在瓦爾哈拉宮前拔劍的大人了，不過，你沒有注意到那是一個政論談話集嗎？說這句話的那個人，可未必是他本人哦。”

“也是，目前對這個談話集中，與那位大人對話者的猜測，不外乎是四種可能，也是因爲那位大人性格太過孤高自诩，能與其平等交談者寥寥無幾的關系，至于我本人的想法，則是有兩人最爲可能。”

“按你剛才所說，那位大人的自言自語，自然算是一種了，至于另外的可能，希爾伯特教授同樣是著名的全才，梅尼公爵也以博學著稱，你猜的是誰？”

“……二十年前的帝國，那是一個何等氣焰輝煌的時代，帝國的傑出人才如夢幻般蓬勃湧出，甚至還有‘帝國雙璧’這樣絕世難求的奇才，一時間，河洛等國的人物盡皆失色，這是何等燦爛絢麗的景象！隻可惜……。”

“好了好了，美麗的晚霞，在另一個角度，難道不是日落西山的前奏麽？”

似乎是作爲河洛人的立場，見不得弗雷德如此誇耀帝國，于是冷睿很尖刻的損了一句對方，止住了對方的言談，但弗雷德卻并不以爲杵，而是繼續道：

“……索爾。你說的固然直接，但事實上也不錯，那位對話者，我想，或許正是目前站在天際，冷觀太陽西沉的那個人，當時的他，可是正以外交官的身份駐留帝都啊。”

“厲害……弗雷德，我本來對你的評價已經很高，但沒想到，嗯……我一直認爲我認識的帝國年輕人物中，最傑出者不過兩人，現在，看來也必須要加上你的名字了。”

“這是我的榮幸，不過……。”

“……。”

不得不再追加一條，所謂的英雄人物，往往都喜歡制造深沉感，反正從說到威廉皇帝開始，這兩個人後面打的半天啞謎，是聽得我雲裏霧裏，完全不知所雲，結果他們還聊得堪稱極其之開心，啞謎+互捧+褒貶人物，就這樣足足談了四個小時，大有一見如故，準備砍雞頭染黃紙，就此結拜的架勢。

結果等到晚上，當我問起冷睿相關事情的時候，此人已經口幹舌燥加舌頭抽筋，幾乎連話都說不出來了。

不過就算這樣，他談到那位弗雷德少校時，還是贊不絕口：

“這是我至今僅見的天才，他在軍政策謀，廣見博聞上，幾乎可以說是足以與我老師一較高低的全才，我真的是太輕視帝國了，這樣的人物，如果不是平民，不要說區區少校，就算沒有皇室血統，隻怕成就也絕不會在帝國元帥利昂之下……說實話，我現在都在猶豫，要不要冒險劫機，直接把他綁架到河洛去。”

“喂，才四個小時的聊天？你确定的太倉促了吧？”

作爲一個理智的成年人，我當然不會相信這種言論，開玩笑，動動嘴皮子就知道對方是絕世奇才？趙括好歹還有父親的名聲，馬谡起碼還制定過對南蠻戰略呢，這四個小時時間，就是讓諸葛亮鑒定個人也未必鑒定的出來，何況是一個17歲的少年，簡直就是兒戲嘛。

但是冷睿卻還一副極有信心的樣子：

“一些内幕的東西你未必了解，我們最先說起的，是我父親用心頗多的一套覆滅帝國的戰略，其中手段頗爲隐晦曲折，即使帝國高層，能看破者也不出十人，而他卻完全能理解其中内涵，并指出帝國破局之道，其中的見識，隻怕帝國的一些重臣，都未必能看到。”

“而後我又以二十年前，帝國改革失敗的事情來試探他，他對于人才、制度、人物的看法都極有見地，特别是那個政論集，其實隻是我随便提起的，如此小的概率，但他不僅讀過這本書，而且還能撥雲見日，直接指出我父親的身份，其中的觀察力與見識，在我見過的人中，已經算是第一流了。”

“之後我又懷疑他可能擅于理論而疏于實務，于是便用一些戰例、以及實務來試探他，方銘，你要知道，這都是當年我父親和老師給我的考題啊，他們兩個是何等厲害的人物？這些題目的難度，我最佩服的兩個，不，現在是三個人物之一，我的表哥河洛太子易博然，也隻能完成90%，而弗雷德竟然能超越我表哥，在一些問題上與我父親他們見解相同！這是何等的天才絕世！”

“……。”

無限懷疑此人是有些極端自負，而在今天受到了刺激，于是就開始用擡高别人的方法來尋找心理平衡，接着他又滔滔不絕的說了快半個小時，才下了最後的總結定論：

“這個人目光深遠，思慮缜密，富有膽氣，同時又具備足夠的決斷力和氣度，就算我表哥與他相比，隻怕也要稍遜一籌，帝國能擁有這樣的人物，實在是他們的幸運，而對我們來說，唯一慶幸的，便是他平民的身份，在帝國這個地方，無疑限制了他的發展……喂，方銘，我說了這麽半天，你怎麽也不回答一聲？”

“我困了，話說萊因哈特的故事，隻能發生在小說裏好不好，況且人家還有裙帶關系的……。”

聽着興奮不已的冷睿在那裏拼命誇人，我早都已經昏昏欲睡了，真說起來，就算他把對方誇上天去，一個17歲的少年，評價人的能力又能強到哪裏？

直接無視之！

“喂？方銘……我還沒說完啊！你要知道，弗雷德他……”

“好了好了，幾年後再看了，趙括還是韓信，時間不就是最好的檢驗者麽？”

“喂喂，你說的趙括和韓信是誰啊？我聽不懂的……。”

“好了，睡了睡了，明天再告訴我好了……。”

“喂，不要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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