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真的明白真實的世界嗎,思雨?”
因爲對其能力的确信,所以,在看到少女的瞬間,我并沒有多麽吃驚,也隻是帶着一絲黯然,微微垂頭,無力的坐到樹邊。
在這一刻,今天曾經曆的事情,又在我的腦中浮現出來……
……
“爸爸,爸爸,帶吃的回來了嗎?”
“幾位先生,你們……。”
在林根大街21号,一棟中等公寓的大門打開時,出現在我們面前的,是一個臉上毫無血色的中年婦女,還有一個已經開始浮腫,無力的靠在她身上的五六歲男孩,在看到我們三人,以及張元肩上的中年男子時,一種由衷的驚訝表情,開始浮現在他們的臉上。
房間并不破敗,一切生活設施應有盡有,但是,在看到他們樣貌的一刻,我已經完全确認了張元之前的話語,他們,正缺少着一樣對人類來說最爲重要的東西——那就是食物。
“夫人,這是您的先生,他因爲過于饑餓,所以昏倒在了街頭上,還有,這袋東西,還有這張名片,是我們在他身邊找到的。”
禮貌的微笑着,我示意張元把那名男子抱進門去,放到附近的一個餐桌上,而與此同時,我也把手中提着的一個紙袋遞給那個婦女。
裏面不是什麽了不起的東西,隻是幾紙盒亞薩的高能量軍用壓縮餅幹,這是肖滄雲的建議,我想,目前,這應該也是他們最需要的東西。
“謝謝你們了,實在是沒有什麽可招待……威利,放下!”
憔悴的婦女禮貌的緻謝,不過,她的話還沒說完,就見聞到餅幹香味的孩子,已經飛快的把手伸進紙袋,開始掏出裏面的餅幹。
“實在不好意思,孩子太沒禮貌了,威利,來,和三個送爸爸回來的哥哥道謝。”
女子苦笑着抓起小孩,不過猶豫了一下,最終,還是沒有阻止小孩把抓到的餅幹塞進嘴裏。
“謝謝……哥哥,來,你們吃……。”
懂事的孩子咀嚼着餅幹,似乎是覺得很好吃吧,于是,便小心翼翼的的取出三塊來,把稚嫩的小手伸向我們。
“謝謝你,小弟弟……。”
“威利,拿過來!……M-a-d-eforarmyofasgard……你們是亞薩人!”“
我剛要客氣的拒絕,卻見那個女子似乎是看到了餅幹上的刻印吧,突然間竟駭然變色的搶過了孩子手中的餅幹,随即,她看着我們的目光竟也變得生疏起來,甚至是隐然充滿了敵意……
“是的,我們是亞薩軍官,但是,這并不是什麽施恩,我們也沒有無恥到這種程度,如果可能,我希望您可以把它當作是三個亞薩少年表達心中罪孽的一種方式,并将這個東西收下。”
稍微猶豫了一下,我最終還是坦誠了身份,并認真的對這位婦女彎身一躬。
雖然不懂海克利斯語,但看到我動作的同時,肖滄雲和張元便也随着我做出了行動。
也許,不,我們現在所做的,的确是一種建立以自我安慰爲目的,對大多數人毫無意義的舉動,但是,面對着亞薩軍隊和海克利斯軍隊,數千萬的軍人共同犯下的罪孽前,難辭其咎,而又無能爲力的我們,所能做的,也隻有努力去改變這一個家庭,甚至是其中一個人的命運了。
“……。”
婦女沉默的站立着,手中抱着餅幹,沒有說什麽,隻是不時的看看身後的男子,還有身邊吃着餅幹的孩子,就這樣,大約過了三分鍾,她臉上的肌肉突然抽動起來,眼淚也開始流落,一瞬間,仿佛是犯下了無可挽回的罪孽般,她用力的扭過頭,把餅幹用力塞回到了我的手裏,然後踉跄着倒退幾步,用力關上了大門。
街道上,隻剩我們三個人相對無言……
……
“我還以爲你會不承認自己的身份呢,睿哥哥,啊,不Soul.De.Feint(虛假的靈魂)中校大人。”
當我從回憶中醒來時,黑發少女已經坐在了我的身邊,身上是一件黑色的夜禮服,下面是乳白色的長褲,額前留着一縷漂亮的劉海,腦後烏黑的長發被束成一道英氣的馬尾,秀美絕倫的臉龐上,一對靈動非常的滄藍色眸子,正盈盈的看着我,輕輕的眨動着。
“專門來找我的?”
如果是平常的話,我應該會很高興在這裏與她重逢吧,或者像小時候那樣互相開開玩笑,鬥鬥嘴也很好,隻是現在,看着已經成爲少女的她,再聯想起她現在的身份,我卻實在是沒有這個心情。
“嗯,看了睿哥哥你半個晚上,見你被那個女人糾纏,本來想幫你解決掉,又擔心你隻是欲迎還拒,于是索性就看看你的表現如何,結果還不錯,睿哥哥你雖然還是那麽懦弱,不過,總算還沒堕落到和那些廢物一個水準,不過我倒是很奇怪,你最後怎麽沒打那個女人?”
少女笑了笑,用柔美的聲音輕聲說道。
“……我隻是換位思考而已,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無奈,明明是男人的失敗,卻要讓女人來承擔後果,爲了保護自己的親人,她必須開心的笑着,把自己的身體奉獻給仇敵去蹂躏,這件事本身就已經足夠悲傷了,而我卻還要用冰冷的态度,拿着道德的枷鎖去拷問她,這,不是有些太過分了嗎?”
我苦笑着搖搖頭,淡淡答道。
“這與其說你溫柔,倒還不如說你是大男子主義了,睿哥哥,看來你已經打敗過纖然姐姐了?啊,不對,應該是那位‘亞薩的玫瑰’,弗勞倫斯公爵小姐才對,聽說你已經與她一見鍾情,就此不可自拔了?”
少女促狹的側過頭來,對着我嫣然笑道。
“沒這回事,隻是思雨,我現在非常認真的隻想問你一句,之前海克利斯軍撤退時,把附近數十顆行星的糧食全部撤走和毀掉,這個斷子絕孫的命令,到底是哪個混蛋下的?”
我輕輕搖頭,深呼吸了一下,不讓自己被少女的氣息所影響,随即便扭過頭去,目光炯炯的看向她。
“是纖然姐姐的未婚夫施陶芬貝格侯爵,你要這樣詛咒他嗎?不過,睿哥哥,我想是你搞錯了吧?博學如你,難道不知道軍事學中有堅壁清野一說嗎?亞薩軍後勤嚴重不足,蘭方特的攻勢已經暴露了一切,既然如此,難道我們還要給他們留下糧食,好心的給他們提供補給?”
淺淺的輕笑着,少女悠然的看向我,并沒被我的話語所觸動。
“那麽,你的意思,是亞薩的錯誤了?是啊,的确是七天之内發動了四次屠殺式鎮壓,殺了五百萬當地居民,硬是把城市給殺成了沒人敢上街的死城,但在名義上,他們可并沒有占領這裏,也隻是應當地‘行星自治政府’的請求,才來維持治安的,那麽,按照這個邏輯,他們難道就有罪嗎?”
我冷笑着看向少女,眼睛中射出森寒的光芒。
“咦?睿哥哥,你是……發燒了嗎?怎麽替亞薩那群屠夫做起辯護了?來,看這裏,這是幾根手指啊?”
若無其事的笑着,少女伸出一隻白皙的手,五隻纖細的手指,在我的面前晃動起來。
“我辯他X個頭!你們搶糧食沒錯,是爲了堅壁清野,亞薩人搞屠殺也沒錯,是爲了維持治安,你們他X的都有道理,那麽錯的就是當地的居民了,是因爲他們沒有力量反抗你們,所以就活該被活活餓死!是嗎,言思雨!”
少女那種若無其事的态度,就如同是火上澆油般,這一刻,我感到腦上的血管在突突的跳着,在那次帝都大學大屠殺之後,這是我第二次,由衷的生出一種想要殺人的沖動來。
“是啊,睿哥哥,你終于說到真理了呢,曆史是由力量者創造的,他們沒有力量,當然就隻有得到這個命運啦。”
依然在淡淡的微笑着,少女敏捷的站起身來。
“你住口!”
面對女孩那種理所當然的感覺,我也怒火填膺的站起來,憤怒的逼視着她。
“你自己不也是一樣嗎?哼,睿哥哥,你有着我們中最出色的天賦,卻被你自己的懦弱束縛着,隻會想着逃避,裝出一副無欲無求、随遇而安的樣子,什麽也不想做、什麽也不去做,空乏的消耗着你的才華,你這樣做,對得起當初……。”
“言思雨,你閉嘴!”
“是,伯父因爲那件事情,決心終止了那個計劃,于是你就理所當然的自我滿足了,把什麽事情都丢給了伯父,自己就去開心的逃家,可笑!一個連自己的身份,自己的命運都不敢面對的人,你居然可以在這裏,做出一副救世主的樣子,來把你在心中的負面情緒,發洩到我的身上?”
突然間,少女的神色轉厲,滄藍色的眸子中,散發着憤然和不屑的光彩。
“你……。”
“論學識淵博,你可以讓弗勞倫斯家的人拜你爲師,論武力強大,你可以把我老師打的狼狽而逃,論智深謀遠,你可以算計的亞薩皇子當衆丢醜,但是,我問你,睿哥哥,你是看到了這個世界的錯亂和無稽,可是,你除了憤懑、發怒,還有對着一兩個人使用你那可憐的,甚至是依附于你朋友的點滴力量之外,你還做了些什麽?空有力量,但卻被過去所束縛的你,你,睿哥哥,現在的你,不過是個可憐的懦夫!”
“思雨,你……。”
我怔怔的站在那裏,看着渾身顫抖着的少女,這半年時光的影像,已經在腦海中完全亂成了一團,我不知道該說些什麽,該做些什麽,唯一所能做的,隻有面對着這個女孩子的怒火。
“你好自爲之吧,就這樣像廢物似的逃避,這是你自己的事情,我這次來,也隻是爲了告訴你,在奧路菲哥哥的策劃下,這次戰争的勝負,現在已經完全被決定了,我相信你不會阻止我們,那麽,請你現在立即帶你的朋友離開,不要讓我們到時候無法向伯父,還有……那個男人交代。”
似乎感到了自己的失态,少女突然間微微搖了搖頭,用森冷的語氣說出決絕的話語,随即便不屑的轉過身去,快步向着長街的盡頭走去。
“思雨……。”
在我惘然的目光中,少女的身影逐漸變小着,終于,不知在什麽時候,突然消失在了街道的盡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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