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決定之後,肖滄雲便帶着安妮乘車返回亞薩園,而我則跟着克莉絲他們走出帝都大學,沿着寬闊的直道,向着中間園中心的方向走去。
因爲知道他們家境窘迫,以及住在屬于貧民區的内環,所以我也就很聰明的沒問出什麽諸如“家離得這麽遠,可爲什麽不坐車”之類的蠢話,記得在河洛時聽過一個笑話,傳說當今的亞薩皇後,拉法葉特公爵的妹妹,約瑟芬.索.華倫道爾陛下,在聽到一顆行星上的平民因饑餓而暴動時,曾問身邊的侍從道:“他們沒有飯吃,爲什麽不吃蛋糕?”
侍從:“……。”
從此以後,這位皇後就被與白癡劃上了等号,并成爲了全宇宙的笑話。
話說回來,其實步行也不錯嘛,就當是鍛煉身體的遠足好了,其實這裏的位置已經與内環不遠了,就算從這裏開車到内環中心的的軌道塔尤加特拉西,也不過就是二三十分鍾的時間,大概也就是一百多公裏……不是吧,一百多公裏?
“潘恩,打擾一下好嗎?”
想到這裏,我不禁小心翼翼的問身起邊的高大青年。
“怎麽了,索爾?”
“我很不好意思的問一下,你們的家離這裏有多遠?”
“在内環,離這裏有将近一百公裏吧。”
“我先聲明一下,我對走是沒什麽意見的,但是,我們如果這麽繼續走下去,那麽,晚上我們要住哪裏?”
“晚上……住在哪裏?”
聽到我的疑問後,他們四個人幾乎同時停下腳步,扭過頭來,疑惑的看向我。
“是啊,我們這樣的速度,走一百公裏,起碼需要八到十個小時吧,那我們不考慮住宿問題嗎?”
我不解的看向他們。
“……索爾,再走一公裏有公共汽車站,那裏的公共汽車可以帶我們到離家三公裏的地方。”
沉默許久,潘恩才有些哭笑不得的回答道,而其他的三個人,也是一副好像要笑出來的表情。
“……。”
我偷眼看了一下身邊正在拼命忍笑的四個人,不由滿臉通紅的低下頭去。
真是好丢臉……
從此之後,我再也不敢亂問什麽可能讓自己丢臉的問題了,隻是老老實實的沉默着,跟着大家在離帝都大學大約一公裏的地方乘上了一輛擁擠而緩慢的大型漂浮車,然後無奈的忍受着它以近乎烏龜般的速度向着中間園的中心開去。
對我來說,這是有生以來所經曆過的,最爲痛苦的一段旅程——即使是在宇宙中旅行半年,也沒有在這輛漂浮車中的一個小時難熬。
站在髒污的地闆上,看着沾滿污垢的車窗,忍受着粗魯男人的擠壓,還有車廂裏彌漫的各種異味——婦人籃裏的生肉腥氣和爛掉的蔬菜的臭味、女子身上的廉價香水、還有男人身上濃烈的的汗臭……即使我閉上眼睛,這個正存在于我身邊的污穢環境,依然讓我下意識的排斥着,面對着它,我心裏竟不由生出一種想要從車上跳下去的沖動。
這是個多麽錯亂的世界啊!
閉目屏息的站在那裏,但我依然聽到男人和女人嘈雜的聲音在我耳朵裏嗡嗡直響,我感到自己的靈魂好像在哀号——神啊,救救我吧,我無比鄭重的發誓,這次之後,我絕不會第二次乘坐這種東西了!
靠着心裏不斷的賭咒發誓,我終于拼命撐到了這段旅程結束,到潘恩拍了拍我的肩,說是我們到地方了的時候,我感到自己的眉頭已經糾結成了一團,臉上也已經是冷汗涔涔了。
可沒想到,更糟糕的是還在後面——下了車後,沿着直道邊的小路走了不到一公裏,剛穿過一片樹林,看到眼前的景象,我竟差點又生出回到車上,就此離開的沖動。
神啊,我眼前的,這是個什麽樣的世界啊!
天空灰暗而壓抑——我想,是因爲天上有着亞薩園,把大多數光線擋住了的關系,空氣中夾雜着濃重的塵土氣與惡臭,十幾平方公裏的地面上空無一物,隻有凹凸不平的土地,啊,不,因爲可能剛下過雨,現在出現在我面前的,是一個肮髒而散發着惡臭的,在黝黑中夾雜着些許黃斑的泥澤。
而就在這樣的泥濘中,散落着些許破舊低矮的房舍——最好的好像也就是一個三層高的舊樓,而且還塌了一半,除此之外,其他的房舍,至少出現在我視線中的大多數房舍,它們的破爛程度,不要說見過,就是想象,我都根本沒法想象!我看到的最破爛的房子,那就不是房子,隻能說是架着個殘破的鐵頂棚的土堆!
這,真的是人類可以居住的地方嗎?
這,真的是在人類文明的中心嗎?
如果亞薩園是天上的花園,那麽,這裏,毫無疑問就是地底的深淵!
面對此情此景,我愕然的呆在當地。
在這一刻,以往父親、老師、表姐、還有書本所教導我的衆多抽象化的東西——貧窮、低賤、苦難、不公……,它們終于彙聚在一起,變成了一個鮮明而清晰的影像,它們,就意味着這樣一個陰暗的世界!
“索爾,你是第一次來這裏吧。”
這時,潘恩拍拍我的肩膀,溫和的說道。
“是啊,确實是第一次……。”
我從那種震撼中勉強抽出心神,露出一個很勉強的微笑。
“那麽,要繼續進去嗎?”
“嗯?”
“我看得出來,從剛才在公共汽車上時,你就已經很勉強了,的确,這樣一個黑暗的世界,對于生活在光明中的你,也實在是太難接受了些,如果實在忍受不了,那你就回去吧,克莉絲我們會保護她的。”
潘恩拍拍我的肩膀,露出一個理解的笑容。
“這個……。”
潘恩這樣一說,我還真有些猶豫起來,一面是這個讓我發自内心排斥的世界,一面是對肖滄雲的承諾,實在是難以決斷啊。
“不,走吧,我們進去。”
猶豫了一下,我最終還是做出了決斷,我既然答應了肖滄雲保護克莉絲,那就必須做到,要是我就這麽跑了人,而克莉絲又在這兩天裏出了什麽事,那我還有臉回去見肖滄雲嗎?拼了,别說是污泥了,前面就算是刀山火海,這次我也闖定了!
“索爾,别勉強。”
“怎麽可能,答應别人的請托,那就必須做到,不就是區區一個泥潭嗎?對了,克莉絲他們呢?”
“剛才你在這裏站着不動,于是克莉絲他們就先走了,你看那邊,我則留下來,看你要是很爲難,那就勸說你回去……。”
潘恩指着遠處泥地裏的三個已經變的很小的身影,笑了一下。
“一個泥地就想打敗我?休想!”
看着已經走遠的三個人,我猛地咬咬牙,随即快步跑向他們的方向。
凹凸而髒污的路面讓我本能的反感,于是,我也隻好集中精神盯着前方,以最快的速度從勉強還能踩的地方踏跳過去,盡量不去看别的東西,就是這樣,我依然要忍住自己腸胃裏嘔吐的沖動。
“唉,滄雲啊滄雲,你的這個拜托可是害死我了啊。”
帶着滿臉的無奈的和苦澀,跑了大約一分鍾左右,我終于追上了他們。
“……索爾,你追上來了?潘恩呢?”
見到我跑過來,回過頭的法蘭臉上不禁露出一絲意外來。
“在後面,我先跑過來了,剛才稍微停了一下,想了一些問題,還請不要見怪。”
我靜下心神,勉強笑了笑。
“沒關系的,給你,擦一擦吧,你臉上有泥,記住以後不要在泥地裏快跑,泥巴會濺到身上的。”
這時,一旁的安吉拉笑着遞給我一塊手帕,同時指指我的臉。
“謝謝……不……我臉上有泥?”
我接過手帕,下意識的道謝,不過下一刻,就立即反應過來,不會吧,泥?難道就是腳下那髒污的,我連鞋子都不想沾到的污泥……
“嗯,在你的左臉上,有兩個泥點,還有你衣服上就更多了……。”
“我……臉上……有泥?”
聽完安吉拉的話,我全身有如雷擊,勉強顫抖着左手用手帕在臉上一抹——果然,潔白的手帕上頓時出現了兩道肮髒的痕迹……
“神啊,嘔……嗚。”
終于,在這一刻,我終于再也忍不住了,頓時就用手絹掩住嘴,彎身嘔吐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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