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經是深夜了,雖然蓋上了毯子,也合上了雙眼,但我卻遲遲無法入睡。
一方面,是因爲這見鬼的座椅實在太硬,咯的我腰疼的實在難受,另一方面,則是腦海中的興奮還沒有退去,事實上,與弗雷德這半天的談話,對我思想的沖擊實在是非常的大,六年的宇宙遊曆、六年的洛都生活,我所見到,所接觸,所聽到的一切,都在向我講述着一個似乎是不容質疑的事實——亞薩人,無論是貴族或是平民。基本上都是些一無是處、自高自大、驕奢淫逸、混吃等死的飯桶……但是,在今天的交談後,我的這種觀念,至少在一定程度上,已經被眼前的事實所颠覆了。
在這半天的交流中,不知爲何,不僅僅是我,我想,或許他也有這樣的感覺吧,我們兩人的思想與見解,竟仿佛是相識多年的好友般,完全是出人意料的合拍,就仿佛是渾若天成般,不覺間,從我們兩人竟從午後一直聊到了傍晚,然後匆匆吃完了安妮小姐好心爲我們送來的晚飯,接着又一直聊到了深夜,話題也從最開始的河洛,一直聊到弗雷德的家鄉,亞薩與艾洛伊斯共和國接壤的雅典星系,然後又聊到兩千年的宇宙史,接着又是亞薩與艾洛伊斯在曆史上曾發生的五次雅典星系争奪戰,到最後,就連那位老“教授”也耐不住性子加了進來,與我們聊在了一起,曆史、政治、經濟、地理、文化、藝術、種族,我們随心所欲的說着自己對曆史的觀點與評價,充分的享受着交流的快樂,後來,等我們聊到兩百年前的河洛獨立戰争時,不覺間,時間竟然已經過了晚上兩點……
這次交談,對我來說是快樂的,但與此同時,卻也是相當震撼的。
從四歲時起,我就離開祖國,跟随着老師在宇宙中遊曆和學習,在十歲之後,又曾在洛都接受了六年的精英式教育,雖然不敢狂妄的自稱是什麽絕世天才,但是,如果隻是與一般人比較,那麽,我自信無論在思想,見識,又或是行動力上,我都是可以站在少年人,乃至于青年人的前列的。
本身的能力就很優秀,出身也遠非常人能比,在這次逃家之前,曾在洛都的貴族圈中被人們以堪稱“衆星捧月”的姿度圍繞的我,在這種環境的潛移默化下,雖然還沒有達到傲慢的程度,但是,如果說平淡的表面下,卻潛藏着一顆異常高傲的心,我想,這種評價,對我來說并不過分。
但是,就在這段時間裏,先是方銘這個古代人,繼而又是今天遇到的弗雷德和海雷丁教授,他們三個人,可以說是連續不斷的打擊了我心中的這份高傲,甚至在此刻,我的腦中竟不由浮起這樣一種懷疑——如果我對亞薩人的認知從開始就有偏差,那麽,以前的我,以及我身邊的人,乃至于我的祖國河洛,是不是有些坐井觀天了?
如果說因爲時代的限制,方銘所能讓我佩服的,還僅僅是冷靜、堅韌等意志品質,那麽,在今天的交談裏,弗雷德與“教授”所表現出的東西,就着實讓我在欽佩的同時,甚至還不由有些驚懼了。
可能是因爲出身的限制,弗雷德在見聞與視野上要差我不少,但是,這個人對于書籍中的知識,特别是戰史方面的研究,絕對是隻能以淵博來形容,而更重要的,是他的思想絕對可以算得上是非常特異,完全是一種嶄新的自成系統,可能是因爲讀書比較多的關系,其分析事物的角度之獨特,眼光之深入,可以說是遠遠的超越了隻膚淺的停留于表面的我,談到最後,甚至有幾次談論哲學理論問題時,竟然還是方銘這個古人按捺不住,主動來提示我,依靠他那種同樣是特有的,習慣于直視本質的尖銳思想,我才得以在場面上不落下風。
除了弗雷德外,那位海雷丁“教授”給我留下的印象也很深,雖然有些貴族的矜持,而且可能因爲是年齡與經曆的關系吧,他并沒有弗雷德所特有的那種思想與眼光,但是,這位“教授”淵博的知識與廣闊的視野,卻讓我同樣有汗顔無地的感覺——這是我自十三歲以來,除了父親與老師外,第三次在知識的深度與廣度上徹徹底底的輸給一個人!
就目前來看,雖然僅僅接觸了不到半天,但是,我的心中已經完全确定,這一老一少都是我生平僅見的精英人物,而這,卻僅僅隻是一次旅行中非常偶然的一次邂逅罷了,想到這裏,我的心中甚至不由生出一種輕微的恐懼感——
假如亞薩的國内還有許許多多像他們般的人物的話,那麽,我無法想象,亞薩,它将是一個何等強大的國家?或許,此刻的亞薩,隻是一隻熟睡中的雄獅?唯一所欠缺的,隻是一個促使其醒來的刺激?
想着、想着,我終于朦胧的睡去……
……
……
……
“嗯……天亮了嗎?”
我睡眼朦胧的揉揉眼睛,推開身上的毯子,迷迷糊糊的從座椅上做起來,掃了一眼頭頂上黯淡的熒光燈,還有艙室裏仍在熟睡的三個旅伴:“似乎已經七點多了啊。”
“嗯,快七點三十了。”可能昨天聊得太晚了,弗雷德他們還在熟睡,不過,腦海中倒是傳來了方銘有些朦胧的聲音:“我比你早醒了半個小時。”
“虛拟意識還要睡覺嗎?”我疑惑道。
“誰說虛拟意識就不用休息的?”方銘很理直氣壯的反駁道:“要不你找台計算機,開上個一兩年别關試試?你這完全是不尊重虛拟意識體的人權嘛。”
“……。”
我無語,從總體來說,這位古人的性格很和善,平常交談時總是一幅溫文爾雅,與世無争的樣子,但偶爾有些時候,也會完全換一幅模樣,很促狹的和我開些玩笑,順帶再鬥鬥嘴,不過老實說,這位祖先的詞鋒可真是相當厲害,幾次鬥嘴下來,我這個現代人雖然沒吃什麽虧,但也着實是沒占上什麽便宜。
算了,本公子大人大量,看在他昨天晚上出手幫我應付弗雷德的份上,就放過他這次好了。
不過說到他,我倒是想起不久後必須面對的一個麻煩問題來。
如果一切順利的話,在今天傍晚時分,這艘宇宙船就會抵達日不落之都,而我,也就要開始一段新的旅程了。按照這兩天預想的,在那裏買到飛行船後,我有兩個地方可以去,一是返回之前的哈拉巴星系,再度前往厄爾斯,按方銘所說,那顆謎一樣的禁忌行星,就是人類最早的誕生之地,作爲一個考古愛好者,這對我當然有着非同尋常的吸引力,而且在那顆行星裏,說不定還隐藏着一些數千年前的科技線索,沒準會對方銘的返回有幫助,這也是一個需要考慮的重要因素。
不過,除此之外,位于雅典星系内,亞薩帝國與艾洛伊斯共和國交界處的奧德修斯回廊,那裏也是一個對我很有吸引力的地方,在曆史上,就是圍繞着這裏,亞薩帝國和艾洛伊斯共和國,自銀河聯邦滅亡之日起就勢不兩立的兩個國度,曾經展開過五次死傷百萬人以上的大型攻防戰,因此,這條回廊也被稱爲血之回廊,但與此同時,這條回廊也是出名的神奇與瑰麗——分别位于回廊兩側的兩顆對稱恒星,霞紅色的“斯庫拉”與炫金色的“卡呂布迪斯”,它們交相映耀所生出的絢麗輝光,數百年來,一直被稱爲全宇宙中最美的奇迹,尤其是不久前,亞薩與艾洛伊斯剛剛結束了第五次大戰,簽訂了停戰協議,所以目前正是去那裏旅行的最佳機會,要是過段時間兩國再打起來,那可真的就錯過機會了。
“厄爾斯……奧德修斯……厄爾斯……奧德修斯……。”
心中猶豫難決,所以我也隻有喃喃的念着這兩個名字,可始終還是無法下定決心,說實話,這還真是件難以決斷的事情。
“咦?您醒了?芬特先生?”就在這時,坐在我對面的安妮小姐睡眼朦胧的坐起來,有些害羞的和我打招呼:“……早……早安。”
不得不說,剛睡醒的女孩實在是很可愛,特别是朦胧中的那種慵懶的感覺,真的讓我生出一種“我見猶憐”的感覺。
“早安,安妮小姐。”我溫和的微笑了一下,輕聲說道:“昨晚我與令兄談得有些晚了,打擾到了小姐的休息,實在很抱歉。”
“哪,哪裏……。”有些不安的看了我一眼,然後不知道怎麽搞的,安妮的臉上竟突然浮起兩道紅霞來:“您……您和哥哥都是很有才能的人,聽你們的聊天,我也學到了很多東西呢。”
哈哈,沒想到她竟害羞了,還真是個可愛的小妹妹,原本還想逗逗她的,唉,算了吧,還是照顧一下小女孩的緊張心情好了。
“實在是怎麽說……我這個人有些随心所欲慣了,很多時候考慮不到别人,實在是很抱歉。”我微笑着輕聲說道:“對了,聽令兄說,安妮小姐是居住在雅典星系嗎?”
“嗯,我們家就在那裏。”安妮腼腆的笑了一下,小聲答道:“在參軍後,哥哥才離開的。”
“那小姐去過奧德修斯回廊嗎?我一直很神往那裏的美麗呢。”我輕聲說道:“以前和父親在一起的時候,我一直想親眼目睹一下那裏的景觀的。”
“您說的……是‘血色的霞光’吧?我……在三年前,哥哥帶我去看過一次的。”安妮低着頭,手抓着裙角,羞紅着臉,露出了一幅神往的表情:“那裏真的是好美麗的景觀呢。”
“我想,那我就一定要去一次了,即使,隻是因爲小姐此刻臉上的神往。”我微笑着說道。
“哪裏……。”安妮紅着臉低下頭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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