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少飛是在接近西站貨場的時候被一支國防軍小偵察隊盯上的,這片地方現在已經成了戰場,地平線上到處都能看到玄武戰車的身影,耳邊總能聽到此起彼伏的槍炮爆炸聲。
新三軍的前鋒部隊與駐守十裏鋪地區的互助會電磁步兵展開了激烈戰鬥,擔任衛戍聖地任務的第八仟戰鬥意志頑強,他們的指揮官選擇了化零爲整,避開玄武集群專攻敵方步兵的策略。同樣已滲透到第十三集團軍側翼的第七仟殘部,以及十裏鋪墾荒區的上萬名武裝民兵也在不斷以遊擊作戰方式破壞敵方運輸線和補給體系,竭盡全力拖延第十三集團軍的推進步伐。
這種情況下,周邊地區的老百姓早都跑了個精光,像姬少飛這樣仍然孤身在野外晃蕩的人未免顯得太可疑了點。
突然出現在路口的一名端槍士兵喝令他站住,姬少飛不假思索扭頭就跑。
如果被國防軍逮住,就憑身上那些無法遮掩的槍洞,以及創口裏滲出的像機油一樣的黃色循環液,就算是傻子也能猜到他是互助會的人形戰鬥兵器。
他的任務已經完成,沒有必要在這些細枝末節上糾纏。而且,他的合成軀體也受了重傷,并不适合繼續投入高強度戰鬥。
所以,他義無反顧地選擇了逃跑。
隻要跑進樹林,跨過一條河溝,再翻過幾座小山包,就能看到十裏鋪的标志性寨牆。
他急需補充幾近幹涸的内置蓄電量,也需要盡快修複自己嚴重受損的軀體。
三個頭頂遮蔽樹葉,穿着國防軍迷彩服的士兵從山坡上站起來,同時向東拐西繞逃跑的姬少飛開火。這些人打的全是點射,槍法極其精準,一連串子彈落在他腳邊很近的地方。姬少飛還沒反應過來,背後和左腿上已經各挨了一槍,子彈的巨大沖擊力差點将他掀翻,身形踉跄了兩下,一口氣逃進亂石堆中。
那些人都看到姬少飛中了槍,按常理推測他肯定跑不了多遠,于是收起槍追了上來。
姬少飛不用回頭也知道對方追了上來,背上挨的那一槍打壞了他體内的紅外偵測模塊,讓他無法感應到周邊地區的紅外熱源信号。但好在雙耳的聽覺強化功能還在,依然能根據百米之外的細微聲響判斷對方動作。
追來的是四個人,動作敏捷,腳步輕盈,喘息的聲音均勻而綿長,沒有任何多餘的大呼小叫,顯然是國防軍步兵中的精銳老兵。這些人守候在西站貨場附近的山路上,多半也是爲了攔截伏擊可能由此經過的互助會遊擊部隊。
面對化整爲零的騷擾,最好的應對當然是主動出擊,以零打零,以散對散。在相位脈沖炸彈大規模普及的當前,互助會的足肢戰車對普通步兵人員的巨大威脅早已不複存在。即便雙方互擲相位脈沖炸彈,國防軍仍然可以通過發射彩色信号彈召喚數公裏外的玄武戰車群增援。
這樣一來,互助會這邊幾乎就沒什麽優勢了。
所以,第十三集團軍那邊也毫無顧忌地把部隊撒開來,針尖對麥芒,頂着幹。
姬少飛翻山越嶺往東跑出去差不多兩裏地,四名追兵一直綴在後面不離不棄。跑了這麽遠仍然沒逮住人,後面四位也倍感驚奇,他們推測前面那名互助會奸細身上可能穿了防彈背心,所以并未受到緻命傷害。
這些人最終按捺不住了,看到姬少飛晃動的背影就擡槍開火。
因爲雙方隔着至少還有六七百米,子彈呼嘯着擦過樹枝和亂石,從姬少飛身邊很遠的地方飛過去。
姬少飛摸到口袋裏的步槍子彈,捏住拳心向後射了兩發,目的是震懾對方,不得再妄加靠近。
這兩聲巨響果然讓追兵們停止了奔跑,但緊接着對方射來了更多子彈,旁邊一株小樹也被密集的彈雨攔腰截斷。
然後,他聽到了兩側腳踩枯枝樹葉的響聲。
對方根本沒有被吓到,但他們也急眼了,打算用火力把他壓住,然後靠近圍住慢慢來。
突然,海灘公路那個方向爆出一陣密集的掃射聲,聽起來像是機槍。
這毫無預兆的槍聲把姬少飛吓了一跳,當看到兩個穿着戰術防護服的身影躍過公路的瞬間,他的心情這才松緩下來。
他遇到了電磁步兵友軍。
那四名敵人窮追不舍走得太遠,結果卻撞上了在海灘邊活動的互助會電磁步兵。
五分鍾後,面帶得意笑容的黑壯佰長李展鵬出現在姬少飛面前。
當看到姬少飛前胸那個足有大拇指粗的彈洞,以及渾身上下的黃色循環液污漬,李展鵬臉上的笑容驟然消失。
他皺起眉頭,一直走到姬少飛跟前,伸出根手指沾了點循環液放到鼻子邊嗅嗅。
“我靠……你這家夥,到底是人還是鬼?”李展鵬說這話的時候,無論是表情還是語氣都沒有任何調侃開玩笑的意思。
“我是信息部的姬少飛,你之前核對過我的身份。我現在需要盡快回到十裏鋪基地。”
姬少飛感覺到有點眩暈,合成軀體内大量核心部件的損壞,以及電力供應接近枯竭的信号不斷反饋到中樞神經系統,已經開始威脅到整個機體的正常運作。
“他們爲什麽要追你?”李展鵬說着話,扭頭望了一眼樹林那邊。
那裏的槍聲密集如雨,追趕姬少飛的四名國防軍老兵猝不及防陷入重圍,想要再脫身已經是絕不可能了。
姬少飛扶着一個樹樁坐了下來:“新三軍今天不會向西站貨場發動進攻了。”
“這不可能,他們的部隊昨天下午就全都壓上來了——”李展鵬突然停住,用他慣常的兇狠目光瞪着這個“渾身流膿”的老熟人:“你到底去幹了什麽?”
在十裏鋪外圍地區稍作休整後,他接到樞密院參謀部的指示,要求他帶領剩下人馬火速趕往西站貨場,協助那裏的友軍死守鐵路到南山山腳一線,無論何種情況都不得退後或撤退。
即使把他第七仟第九佰剩下的這點人全死光,也不能退後一步。
這基本上就是最後的死戰命令了。
他李展鵬除了服從,别無選擇。在貨場那邊還有第八仟的兩個佰,以及上千名墾荒區的武裝民兵。這些人構成了十裏鋪西面的最後一道防線,一旦西站貨場失守,國防軍隻要半天工夫就能踏入十裏鋪,或是沿着廢棄公路進入q市。
昨天整整一天貨場那邊都在激戰,來自天空的月球火力勉強擊潰了率先沖鋒的玄武戰鬥群,步兵與國防軍的纏鬥也是兩敗俱傷的結果。
但是,這個半道上認識的信息部特工,卻帶來了一個讓他意想不到的消息。
“我完成了自己的任務。”姬少飛不能透露更多,他隻能用興奮的語氣暗示自己的勝利。
李展鵬回頭看了看身後的手下,這些人都聽到了姬少飛的話,他們的臉上布滿了半信半疑的神情,一個個扭頭轉背竊竊私語。
“你……你這副樣子,會死嗎?”他問。
姬少飛搖了搖頭。
“要不,你就跟着我們,一同去貨場吧。”李佰長拍了拍這個怪人的肩膀,卻發現對方肩頭的衣服被子彈灼得一片焦糊。“從海邊回十裏鋪的路上也很危險,國防軍的特種兵從海上坐橡皮艇繞到我們後面,今天早上七姑洞那邊的第八仟友軍和他們交火了三次。”
他不敢毫無保留地相信姬少飛的話,但對方的信息部特工身份卻是無法質疑的。
如果這個特工真的很重要,李展鵬就更不能把他單獨抛下了,萬一對方孤身回十裏鋪路上遭遇了什麽不測,李展鵬必定會受到牽連處罰。權衡利弊下來,他隻能帶着姬少飛走,既可以說是保護,也可以說是監控,而且還能給隊伍裏添個有效戰鬥人員,何樂而不爲?
姬少飛點了點頭,搖搖晃晃站起來,跟在了李展鵬的身後。經過已被打死的四名國防軍偵察兵屍體旁時,他順手拾起了其中一人的自動步槍和備用彈匣。
他大體上也聽懂了這位李佰長的意思,兵荒馬亂的戰場上,獨自一人穿過火線去十裏鋪,确實是太危險了。如果他的軀體還是原先毫發無損的完好狀态,那或許不是問題,但現在他就像個半死不活的重傷員,勉強支撐着能走幾步,這種狀态下要再陷入敵圍那肯定是兇多吉少的下場。
一道銀色光芒從西北方天空中倏地拔地而起,不知又是哪一方投射的相位脈沖炸彈。
姬少飛将自己的任務簡報壓縮成一個數百字節的數據包,趁着銀光閃過之後的暫時寂靜迅速上傳到智庫。
很快,信息部那邊就有了回音。
指揮中心的值班軍官同意他轉道西站貨場,然後再通過安全路徑返回十裏鋪地下基地。基地中的玄鳥模塊維護站馬上進入激活狀态,做好迎接他回歸的準備,無人值守的維護站能在他抵達後一分鍾内即開始執行合成軀體修複補損作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