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姬少飛又瞪大了眼睛。
他實在無法明白,這個死灰複燃的技術研發項目,怎麽會和面臨終生癱瘓的自己扯上關系?
“最初的玄鳥模塊,原本是爲信息部外勤人員提供内置通訊數據模塊,但上周才完成初步測試的新版本,卻已不再局限于數據傳輸……”
賀慶沒有說完,他做了個手勢,病床右側的卡魯突然從三角體目器從投射出一幅全息圖像。
在那畫面上,一個虛拟的人形輪廓筆直伸展開四肢,在他的大腦位置有一個閃光亮點。
“以美國和南方政府爲核心的地球聯邦,以及從他們那裏流出的相位脈沖武器技術,已經嚴重威脅到我們的安全。最近的魔都戰役,以及國防軍對十裏鋪咄咄逼人的合圍态勢,都清楚無遺地證明了這點。我們的武裝單位迫切需要重新升級,否則無法應對敵人的超級戰車和相位脈沖夾擊,也更不可能保衛我們的信仰,捍衛我們曆經磨難建立起來的新生存秩序。”
“新玄鳥模塊将以超微功率的生物神經網絡爲中樞控制系統,同時允許外接各種模塊化的人造義肢或器官,以實現多元化的軍用或民用功能。這種肢體的外延,或者稱爲人體與工具的無縫融合,将成爲人類進化史上的一次飛躍。”
伴随着賀慶的話,全息畫面上的虛拟人形雙臂末端忽然變成兩支步槍形狀的武器,槍口光芒閃爍表示正在開火射擊。随後,那虛拟人形的雙腿也在一瞬間化作四條反曲足肢,以不可思議的速度在原野上縱橫狂奔。
“以醫療中心這些年來對戰場傷病患者的救治經驗,生産各種仿生義肢和器官在技術上沒有任何問題。真正的障礙來自于人類傳統道德倫理的心理壁壘,新玄鳥模塊産生的合成人雖然擁有可外接不同工具和武器模塊的巨大優勢,但在大多數普通人更可能會把他們當成怪物,而不是認可爲自己的同類。這就會牽扯到社會倫理以及生物群體心理學的争論,你應該明白,在這樣的争論中很少會有真正的勝利者。”
賀慶苦笑了一下:“基于這種可預見的巨大壓力,沒有人願意主動接受新版本玄鳥模塊的植入實測,畢竟不是所有人都有勇氣變成怪物……直到你的出現。”
“這麽說,正好盼到我這麽一隻小白鼠出現咯?”姬少飛臉上露出自嘲的微笑,他的目光落在全息圖像上那個已經完全不能稱爲人類的合成人輪廓上:“外接的模塊化義肢或器官,就不能重現爲人體原貌嗎?這樣至少不會引起大家的反感吧?”
“可以的。新玄鳥模塊可以做到這點,但人體的原生結構并不适合所有環境,也無法勝任所有的特殊任務。工程部設計新模塊的初衷,并不是爲了讓那些肢體殘缺者恢複正常生活狀态,它的主要目的,仍然是軍事用途……”
姬少飛打斷了賀慶的話:“但是,告訴我,它可以讓我重新擁有四肢和行走能力嗎?”
賀慶點點頭。
畫面上的合成人已經變成了一輛足肢戰車,或者說,它已經融合進了一輛足肢戰車座艙中,成爲戰車的核心構件之一。它的四肢和軀幹都消隐不見,隻剩下頭部嵌合在密封的座艙中。乍一看上去,确實詭異無比。
姬少飛立刻做出了決定:“那就行了,我願意接受新玄鳥系統的植入手術。反正,我現在的狀況,也就這樣了。與其讓我拖着一堆壇壇罐罐過完下半輩子,還不如變成能做點事情的怪物呢。”
“不急于現在就做出決定,你可以有二十四小時的考慮時間。”
“不用再考慮了,我已經決定了。”姬少飛毫不猶豫地再次重申了自己的态度。
賀慶點點頭,站了起來。
“等等,帶有玄鳥模塊的合成人可以接入各種大型武器系統,但是,如果遭到相位脈沖武器轟擊呢?”姬少飛看了一眼全息畫面上那位又融入一台精衛飛行器的合成人。
這種人與機器的結合體足以突破所有人想象力的上限,但相位脈沖武器帶來的癱瘓效應卻遠不止想象力那樣單純。
賀慶轉過頭,看着病床上的同事。
“工程部的研究已經發現,瞬時工作功率低于十一瓦的閉合獨立電磁設備,就能完全免于相位脈沖的癱瘓效應。人類大腦在思考時的全局峰值工作功率僅有十瓦不到,恰好低于相位脈沖攻擊的下限。在你所說的情況發生時,所有運作功率超過十一瓦的外接設備将全部陷入癱瘓,但作爲中樞核心的大腦卻不受影響。你要做的就是,盡快更換一套外接工作平台,或者武器。”
“明白了。”姬少飛沉吟着,閉上了眼睛:“隻要我的大腦還存在,所有的器官、肢體都是可以随時更換的外接功能模塊?”
“大體是這個意思。在相位脈沖的轟擊下,新玄鳥系統能讓你的神經中樞系統依然保持正常運作,并可以随時更換受到沖擊後陷入癱瘓的外接模塊。隻要能注意保證頭部的安全,你将成爲人類永生的傳奇。”
“永生?”姬少飛咀嚼着這兩個字,忍不住苦笑起來。
以成爲正常人無法認可的怪物的代價,換得所謂的永生。
有多少人會接受這樣的永生呢?
至少對他自己來說,如果不是身受重傷,面臨全身癱瘓的絕望未來,他絕對也不會心甘情願地接受這種“永生”移植術。
病床邊的老醫生插了一句話:“技術上的細節,你不需要太擔心,因爲我們已經反複測試過上百遍。真正的麻煩,是手術前後出現的難以預料的心理變化,你需要逐漸适應自己的新軀體。”
“如果方便的話,我希望還是以正常人的形體公開活動吧。這樣既可以不惹來太多關注目光,也會讓我自己心裏好受點。”
“那是當然。不過我們必須提醒你,由于外接人工義肢始終無法媲美原生肌肉群,在從事大功率運動時,如果遭到相位脈沖轟擊仍然可能癱瘓甚至毀壞。”
“這麽說來,我必須盡可能避免所有劇烈運動嗎?”姬少飛皺起眉頭。
手無縛雞之力,這算是什麽樣的永生者?
“你可以通過外接模塊實現各種功能,不一定非得是劇烈的體力運動。不管是智能化的電磁機械系統,還是非智能化的單兵武器,都可以成爲你肢體的一部分。你甚至可以通過玄鳥的四元相位模塊接入智庫系統的異能量池,從而實現融合物質的特殊功效。但是,考慮到融合過程中産生的巨大能量波動效應,這種融合應盡可能在絕對安全的環境中進行,尤其不要在随時可能遭到相位脈沖武器襲擊的戰場上進行融合。”
“你的話把我繞得都有點糊塗了。”姬少飛再次展現了自己在理工邏輯思維方面的缺陷。
老醫生理解地笑了笑:“沒事,很快我們就要準備手術了。預計術後十二個小時,你就可以下床正常活動。到那個時候,你将接受持續整整四十八個小時的不間斷全天候測試。在測試期間,你會完全明白新玄鳥系統到底意味着什麽。”
“這之後,我就能成爲一塊品質合格的自走式主控芯片了?”
老醫生的嘴角再度咧開來:“呵呵,我喜歡你的幽默感,希望你能在手術後繼續保持這種輕松心态。”
賀慶走到艙門邊,打開了合金滑門。
姬少飛這才發現,外面走廊上居然站滿了人。光看門邊的腦袋,就超過了十個人。從這些男男女女的穿着打扮來看,他們顯然都是工程部的技術人員。
“他同意了。”賀慶低聲說道。
“太好了,現在,我們立刻準備開工!”人群中有一位生物組的老學者忍不住叫了起來。
“但我們還需要等待執事團集體署名的手術授權書,執事們的協商到現在仍然沒有達成統一意見。”賀慶回過頭來看了一眼姬少飛,低聲解釋了兩句:“并不是所有執事團成員都贊同這種手術,自從工程部提出這項議案後,包括全體正式會員都在争論。你知道,對于這種事情,分歧一直都很大……”
賀慶的臉上露出一絲尴尬,從他的表情凝重程度來看,公議大會上的争吵可能相當激烈。
作爲一名資深的互助會正式會員,姬少飛當然能讀懂對方尴尬表情後所承受的壓力。
他看了一眼走到門邊又轉過身來的賀慶,用低沉而又清晰的聲音宣布:
“我非常樂意傾聽來自兄弟姐妹們的意見,但最後做決定拿主意,甚至承擔後果的,隻能是我自己。所以,我不需要由别人來決定我自己的最終命運。請你把這話轉告給包括執事團在内的所有人,讓他們不要再爲這件事耽誤寶貴的時間。”
賀慶點了點頭,走出病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