并不是每個人都有機會親眼目睹一座數百噸重的鋼鐵巨獸推金山倒玉柱,鏟翻一片樹林後癱瘓在距離自己腳尖不足兩米遠的地方。
姬少飛攤開空空如也的兩手,低頭看了一眼被玄武戰車刨起泥土淹沒的雙腳。剛才玄武傾覆的刹那間,他根本來不及轉身跑開,如果不是兩側的茂密樹木生生頂住倒下的巨型戰車,他可能真會被壓成一塊肉餅。他之所以到現在仍然沒挪動,真正的原因是雙腿都吓軟了。
從後面跟上來的賈承業瞪大眼睛,望着樹林外那輛呆立不動的玄武,然後又看了看姬少飛。
“那家夥怎麽不動了?”賈承業忍不住大聲問道。
那輛玄武完全可以用車載機槍把樹林裏跳起來的衆人打成血篩子,但實際上它走到樹林邊就不動了,既不前進,也不後退,更沒有開火射擊,像是突然失去了控制一樣。
公路上的國防軍步兵又倒下了兩個,對面山頭上的旦敏以精準火力牢牢壓制着他們。這批敵人目睹了從天而降的恐怖光柱,又看到沖入樹林的己方戰車全軍覆滅,哪裏還能不明白這是一個精心布設的圈套?
遺憾的是,盡管知道是圈套,要想逃也是沒指望了。每一個從裝甲車後面探出身子和頭部的士兵,都會毫無例外地倒在旦敏的槍下。
跟随在旦敏身邊的陳和平,以及這邊樹林裏的那位民兵車手,分别從公路兩側夾擊僅存不足十人的敵軍。有旦敏的狙擊步槍壓陣,他們的推進非常輕松,不到五分鍾就徹底結束了戰鬥。最後一名試圖跳下路基逃跑的國防軍士兵,被旦敏轟成了兩截。
“切開它,快!”姬少飛對賈承業的疑問置若罔聞,他指着那輛呆立在樹林邊上的玄武大聲下令。
這道命令顯然是給那兩位工程部軍工組技術人員的,那兩人從各自背包裏又掏出一堆分拆好的組件,随即拼合成兩台激光切割器。接上雙極電池後,一擰把手末端的按鈕,切割器兩端的發射口立刻彈出一條觸目驚心的弧形光芒。伴随着低沉的嗡嗡聲,空氣中還彌漫着一股異樣的焦糊味。
兩位技術人員沖到樹林外,沒費多大功夫就切斷了那輛發呆玄武左側的兩條巨足,巨大的車身當即朝着公路方向栽倒下去,激起的泥土和碎石漫天飛舞,一塊小石子甚至打中了其中一位技術人員的額頭,讓這位專家血流滿面。
翻倒的玄武像一條被放在案闆上等待開膛破肚的鮮魚,兩位技師爬到車身側面,開始用自己手裏的激光切割器撕開這台鋼鐵巨獸的外殼。他們的動作很快,彼此之間的配合也很娴熟,看起來對如何割開平均厚度超過一米的玄武外裝甲早有預案。
“裏面的人怎麽了?”賈承業湊到近前,心有不甘地問道。
他無法理解,這輛完好無損的玄武,怎麽會突然就不動彈了?裏面的車組乘員,爲什麽不開火射擊?
“來,先幫我把這個拉開,一直拉到對面!然後把那幾個鋼罐搬過來!”姬少飛壓根沒看正在切割戰車的兩位技師,他抖開一卷像遮雨篷布一樣的東西,讓賈承業幫他搭把手将篷布的另一頭拉開伸展。“等他們切開車體,你就明白了。”
哐啷!哐啷!
一塊又一塊切下的鋼闆掉落到車腹下面,漸漸堆積成一座小山。兩位技師采用的是一種螺旋切割法,說白了更像是一種土工刨掘作業,隻不過不是在泥土中挖掘,而是在鋼鐵中切削掘進。
陳和平和他的同伴清理了公路路面上的戰場後,也快步跑過來,幫着姬少飛打開那些像遮雨篷布一樣的東西。那位剛才召喚了天外雷光的女工程師也過來搭手幫忙,除了依然趴伏在對面山頭負責警戒的旦敏,所有七個人都在緊張地忙碌着。
“開了!”十多分鍾後,一位技師發出興奮的呼喊聲。
在他和同伴的腳下,在那個旋刨出的金屬巨坑底部,有一個一米見方的不規則洞口。
“我先進去!”金毛仔陳和平摸出手槍,打開了保險。這個動作讓賈承業吃了一驚,他也下意識地握住了自己腰間的手槍。難道,車裏的敵人都還活着?但是,如果他們都活着,怎麽會任由自己這幫人對戰車亂切亂割?
“趕緊把人都拖出來,我們的時間不多了!”姬少飛抓起一團像背包帶的東西抛了上去。
陳和平鑽進洞口後,賈承業屏住了呼吸,但沒聽到有槍聲傳出來。兩名技師在洞邊用三根支撐杆迅速搭建了一個組合滑輪吊架,他們把姬少飛扔上來的救援繩放入洞口中,跟裏面的陳和平嚷了兩嗓子,很快拉上來一名身穿國防軍制服的車組乘員。
那家夥雙目緊閉,戴着像坦克帽一樣的無邊防護盔,像是昏迷過去了,雙手雙腳都已被陳和平捆住,一副任人宰割的造型。
緊接着是第二個,第三個和第四個車組乘員,他們全都處于不省人事的昏迷狀态。第四個拉出來的駕駛員沒戴頭盔,右邊臉上全是血,盡管血流不止,但照樣昏迷不醒。他大概是在玄武斷腿傾覆時一頭撞到了駕駛艙裏的某個堅硬物體上。
如果不是看到這些敵人的胸部還在微微起伏,賈承業很可能會認爲他們都是屍體。
“怎麽弄的?”他望着姬少飛,眼睛裏全是好奇。
以互助會當前的技術水準,從正面突破玄武的厚重護甲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雖然剛才那位女行星狙擊手表演了一場天降毀滅雷光的酷炫好戲,但這樣的大場面可不是随時随地都能有,互助會麾下的大多數普通武裝單位遇上玄武通常連繞道避行的機會都沒有。
可是,這輛玄武卻一槍未發就失去了戰鬥力。除了被切斷的兩條巨足,以及車身側面螺旋作業刨開的那個大坑洞,這幾乎就是一輛完好無損的玄武戰車!
“聽說過狂風小組嗎?”姬少飛反問道。
賈承業愣了一下,嘴唇頓時張得老大:“你是說樞密院麾下的那支超能者部隊?”
狂風小組這個名字他很早前聽說過,這是一支由各種奇人異士組成的特别小隊,其中既有互助會從世界各地收羅來的超能者,也有來自灰山療養院的志願加入者。賈承業依稀記得,步兵總指揮盧長安從帝都廢墟找到的那對孿生養子,似乎也在這支部隊編制裏。
但是,在賈承業的記憶裏,狂風小組好像從未參加過任何軍事行動,也沒有什麽令人側目的功勳,更談不上對互助會的技術發展有推動作用。所以,這個名字很快被大多數人所遺忘。
“你知道就行了。現在,車裏的人全弄出來了,該你開工了。”姬少飛打開重新接上雙極電池的腕式終端,末了又補上一句:“給你十分鍾,快點吧。”
玄武的車艙中并不寬敞,沉悶的空氣裏還有股子血腥味,大概是那位頭部被撞傷的駕駛員留下的。
借着頭頂燈光的照射,賈承業仔細打量着每一個角落,他的視線落在後艙那座體積龐夯的裂變反應堆蓋闆上。正是這個東西,占據了座艙内的大部分空間,但如果沒有它的存在,這台數百噸重的鋼鐵怪獸就無法動彈。
他打開手中的箱子,将裏面分拆成數截的強化版零号機體重新拼接完畢,又插上微型雙極電池并接通了智庫。
那小東西馬上恢複了生命,毫不客氣地在狹窄的座艙裏四處亂爬,同時開始用内置的四元相位模塊掃描包括駕駛艙在内的整個車身,精确到埃米級别的三維模型數據經由星網源源不斷上傳至智庫中。
六分四十五秒後,掃描結束。
零号機體将自己腹部的針狀讀寫器***了主控計算機端口,開始分析和複制這台鋼鐵巨獸的中樞控制系統。
兩分十二秒後,數據複制結束。
無論是結構掃描還是數據讀寫,都無法取代對整個系統的物理拆解。
賈承業明白這一點,所以他收起零号機體後,一秒鍾也沒有耽誤就從洞口了爬了出來。
外面那些攤開在地上的遮雨篷布一樣的東西不斷隆起,變成了一排排柱狀氣囊,從鋼罐内快速注入的壓縮氦氣讓它們的尺寸比原先擴大了數十倍,這種膨脹仍然在不斷持續。氣囊末端的纖維系繩連接着一張拼接而成的大網,正好将這輛玄武戰車束裹在網中。戰車的另外兩條腿也被技師們用激光切斷,現在它看上去更像一隻砍掉四肢等待着入廚的家豬。
半個小時很快過去,一排又一排懸浮升空的柱狀氣囊遠遠超過樹林頂端,目測最頂端氣囊到地面的距離也超過了兩百米,這些裝滿氦氣的氣囊像無數細胞一樣,構成了一個巨大的橄榄狀氣囊群。
被切掉四條巨足,躺在合成纖維網中的玄武戰車微微晃動了一下。
“快了,馬上就起來了!”姬少飛焦急地又看了一眼時間。從内心來說,他真希望那串不斷跳動的數字能夠暫停下來,以便他的獵龜小隊能夠完成最後的這個關鍵環節。
借助氦氣氣囊脫離地面的玄武戰車将一直向上攀升,直到穿過雲層,抵達兩萬米左右的高度。早已在那個高度守候等待的山海号星際飛船會按計劃打開腹部艙門,将這台來之不易的戰利品收入艙中,然後徑直飛往月球基地進行下一步的拆解分析工作。所以,在這輛玄武戰車成功升空之前,姬少飛和他的夥伴們都不能撤離。然而,前往日照方向的國防軍部隊肯定已經知道後面發生了激烈戰鬥。即便他們沒有聽到公路上的槍炮聲,那些劃破天際的聚能光束在百裏之外也都能看到。也就是說,國防軍的增援部隊多半已在趕來的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