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在,你必須給我一個解釋。”
薛世傑點燃了一根香煙,看着辦公桌前那名六神無主的情報局中校。
他原先不抽煙,但現在煙瘾越來越大。有時候是爲了緩解巨大的壓力,有時候是爲了抑制自己的情緒,轉移注意力。如果不這樣做的話,壓在肩頭的無形重擔最終會讓他神形俱滅。
“人到哪裏去了?”薛世傑吐出一串煙圈,看着那位中校。
他撇下來訪的地球聯邦外交使團從魔都星夜趕回,想不到仍然還是晚了一步。
身處南方兵器工業公司研究所地下五層囚室中,被這名國防部情報局中校親自率領的四十三名全副武裝精銳老兵層層看管的吉姆還是逃走了。
甚至沒有人知道那家夥是怎麽逃走的。
研究所地下區那一系列足以媲美銀行金庫的實心不鏽鋼門沒有破壞痕迹,通道和出入口的電子監控設備也沒有出現故障,輪班值守的五組看押人員也無一人有玩忽職守的表現,然而,那位成天需要在自己臉上扣個呼吸面罩的黑人天才卻真的銷聲匿迹了。
薛世傑慢條斯理地彈了一下煙灰,桌面上的大屏顯示器上出現了美國路易斯安那州《皮卡尤恩時報》的一條新聞,海軍設備維護人員在墨西哥灣沙灘上找到了一具身份不明的非裔人士屍體,聯邦調查局已經介入調查雲雲。
梅隆并沒有說謊,所以他才心急火燎地趕回廣州。
“我們……”中校困難地吞咽了一下口水:“我們核查了所有的攝像頭監控記錄,發現在過去的十二小時内,隻有一個人進出過地下第五層的囚室。”
“哦,那個人是誰?”薛世傑問。
“是……是我。”中校的表情看起來很尴尬,也很詭異。
薛世傑瞪大了眼睛:“你這麽說,是什麽意思?”
“但是,那個時段,我一直在樓上睡覺。”中校明顯急了:“我已經連續值了四十八小時的班,累壞了,絕不可能睡熟以後又爬起來。”
薛世傑審視着這位情報局局長黃正龍手下的得力幹将,這個人同樣也是當初鎮北軍第四軍裏跟着自己打天下的老兄弟,他的忠誠經曆了各種考驗。
他閉上眼睛,手指在辦公桌邊緣輕輕敲擊着。
“我看到囚室裏還有電腦和書,對嗎?”
“主席曾經吩咐過,隻要不違反安全條例,那位合作者需要的東西都可以提供。”中校的身體繃得筆直。
“給他的電腦能夠上網嗎?”
中校點點頭:“一條專用線路,進出的所有數據,我們的專家都進行了審查和分析……”
“夠了!”薛世傑猛地拍了一下桌子,把中校吓了一跳:“告訴我你的直覺推斷。”
中校再次挺起了胸脯:“他通過某種方式和外界建立了聯系,有人從外面提供援助,他不知道用什麽方法僞裝成我的樣子,穿過了重重關卡後逃之夭夭。”
“僞裝?僅靠僞裝,能通過五道關卡的指紋鎖和虹膜辨識儀?”薛世傑的嘴角浮起一絲嘲笑。但是,那嘲笑不是針對手足無措的中校,而是他自己。
他犯了一個大錯誤,在那位被俘的大帕局長同意合作并提供了多項驚世駭俗的技術後,他不該放松警惕。
那個叫吉姆的黑人小子,絕不僅僅是美國國防先進項目研究局局長那樣簡單的身份。
他的腦海中閃現出安秉臣的身影,還有在十裏鋪的那些歲月,互助會的那些神秘莫測的機器人。
這個表面上喧嚣的世界,究竟隐藏着多少不爲人知的秘密?
“誰該爲這件事承擔責任?”他喃喃自語道。
中校深吸了一口氣:“主席,作爲研究所安保力量的主官,我個人難辭其咎。”
薛世傑看着他,沒有說話,臉上也沒有表情。
“請主席照顧好我的家人,謝謝。”中校用哆嗦的手摸出腰間的配槍,站在薛世傑身後角落裏的兩名衛兵立刻舉起沖鋒槍,槍口對準了中校。
中校把那隻手槍的槍口塞進了自己嘴裏。
“停!”薛世傑舉起右手。
中校頓住,呆呆望着這位他矢志不移追随的領袖。
“我不要你死。就這樣死去,輕如鴻毛。”薛世傑擺擺手,讓對方把槍放下。“那家夥應該還沒有離開廣州,你帶着人去找到他,把他弄回來。”
中校聞言,感激涕零:“主席請放心!人帶不回來,我自己把腦袋獻上。”
“我不要你的腦袋,留着自己吃飯用吧。叫上曹剛和他的特種小隊,還有,我授權你可以使用天網的數據協助。”
“是!”中校立正,敬了個禮後轉身就走。
“等等!”
走到門口的中校轉過身,耐心地望着薛世傑。
“如果情況緊急,而你又沒法把他弄回來的話……”薛世傑看着中校:“那就幹掉他。記住,無論如何,不能讓合作者落到敵人手裏。”
“是!”中校厲聲應道。
南方兵器工業公司研究所的停車場,薛世傑帶着烏斯滿等四名衛士走出大門,看見共和國總理徐慶邦帶着兩名軍官等在車隊旁。
那兩名軍官風塵仆仆,穿的還是髒污不堪的作戰服,靴子也沒擦亮,一看就是遠道歸來,見到薛世傑後馬上立正敬禮。
薛世傑還記得這兩位上校軍銜的國防軍軍官。一年前,在地球聯邦議長特使首次秘密訪華後,國防部應邀向北美派出了兩名軍事觀察員,這兩位正是當時選派的人員。
“我們上車,邊走邊說。”薛世傑和徐慶邦點頭緻意後,直接鑽進了車隊中的豪華裝甲轎車。
特制的豪華裝甲轎車前排有一名司機和一名衛士,後車廂有兩排正對面的椅子,坐四個成年男人依然綽綽有餘。
“北美戰況如何?”薛世傑從車門儲藏櫃裏取出一瓶紅酒,給兩位觀察員和徐慶邦各斟了一杯。
兩位上校接過酒杯時明顯有些局促不安,這大概是他們第一次近距離接觸共和國的最高領導人,而且還是由對方爲自己倒酒。
不過提到自己的任務,兩個人臉上的表情立刻恢複了正常。
左邊那位上校和右邊的同伴交換了一下眼色,率先發言:“薛主席,我們是兩頭分工,我在前線參加了美軍針對溫哥華的軍事行動全程,老李在華盛頓國防部五角大樓……”
“根據你們的個人判斷,美軍能在月内拿下溫哥華嗎?”薛世傑打斷了對方的工作彙報,直接了當地追問。
溫哥華一直是日軍向北美縱深推進的前哨橋頭堡,日美雙方針對這座城市進行過多輪殘酷争奪。美軍如果無法攻占這座昔日的加拿大名城,不僅反攻日軍控制的加拿大西部遙遙無期,甚至自家本土的西北地區都可以說岌岌可危。
上校搖了搖頭,不帶一點猶豫:“很難。”
“哦,爲什麽?”
“原因有三。第一,自日軍對西雅圖和洛杉矶等西海岸重鎮實施核打擊後,美軍西北疆域幾成焦土,人員設備損失尚在其次,公路鐵路交通接近癱瘓,物資運送率僅有戰前的百分之二不到。日軍同樣在戰線附近大規模使用各種當量的相位脈沖炸彈,甚至派步兵滲透到美方境内對各種工業和交通設施實施破壞,最多時曾一天内就導緻二十六架美軍軍機墜毀。在這樣的低成本破壞幹擾下,美軍原有的空中火力和運力優勢根本無從發揮。”
“第二,自從互助會發動全球範圍的相位脈沖風暴後,根本沒有準備的北美地區遍地哀鴻,許多學府、研究所、工廠、電站和交通樞紐損失慘重,西海岸地區甚至出現了長達十個月的停電期,因爲互助會先前操縱的大規模非法移民浪潮,中南部地區甚至出現了百年不遇的饑荒。在這種情況下,美方的國家戰争機器明顯運轉不靈。”
右邊那位李姓上校見縫插針補充道:“根據我在五角大樓國防部聯絡處了解到的信息,自從第82空降師和101空中突擊師在加拿大遭遇核輻射洩漏悲劇後,各地征兵工作難以開展,在南部德克薩斯州一些民風悍烈的地區甚至發生了民衆暴力抗征的沖突事件。參議院有一幫子共和黨人希望改動兵役法,實施強制征兵法案,但麥凱恩總統一直反對這個提案,幾次表決都沒有獲得通過。”
薛世傑面無表情地聽着,眼神仿佛入了定。
“因爲以上種種原因,目前美方集全國之力所能達到的玄武——也就是他們自己的猛犸戰車生産量,一個月僅有四十五台。”左邊那位上校繼續接過話頭:“這樣的數量級别,充其量隻能補充溫哥華前線的作戰損耗,但是要對日軍構成完全壓制優勢,收複加拿大西部乃至阿拉斯加的話……”說到這裏,上校搖了搖頭。“第三,也是最重要的一條。”左邊那位上校雙手攥着自己的酒杯,像抱着一個獎杯那樣正襟危坐在真皮座椅上,他的脊背始終挺得筆直:“美軍官兵上上下下的士氣令人堪憂。國計民生的大規模癱瘓讓他們失去了穩定後方,引以爲傲的空中火力和信息優勢現在也蕩然無存,開往一線的進攻部隊中,逃兵開小差的占到了百分之五,臨陣脫逃開槍自殘的更是數不勝數。我私下統計過,在聖誕節前夕對溫哥華發動的第四次進攻戰役中,美軍與日軍的人員戰損比居然達到了一點五比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