兵敗如山倒,勢去如洪湧。
搶在潰軍之前乘卡車逃回迪化的完顔永貴一路以淚洗面,痛不欲生,如果不是幾位忠心耿耿的衛士攙扶着,他完全可能在迷迷糊糊中向着國防軍的玄武戰車直接沖過去。
老年喪子,不能不說是人生的一大悲劇。雖然苗文彬下面還有一對弟妹,但那倆孩子從小就是纨绔子弟的命,親娘含着捧着寵廢了的掌上明珠,當不得大用,更沒有像大哥苗文彬這樣受到完顔永貴的悉心栽培和教導。
苗文彬,可是完顔永貴當成自己的生命繼承者來培養的。
可是現在,兒子被國防軍一發炮彈轟成了碎渣……完顔永貴感覺自己生命的一大半也被轟成了碎渣,整個腦海裏隻剩下空空如也的絕望。
整個迪化城早亂成了一鍋粥,大街小巷到處是拖家帶口逃跑的軍人,以及一些不明就裏的平民百姓也跟着瞎摻和要出城避禍。
紫英閣裏也是一片狼藉,國師獨孤群早已不知去向,梨花木的案台上隻留下一頁用大理石鎮紙壓着的信箋随風晃動。
“勢不可爲,我先去也。好聚好散,各自珍重。”
這個老家夥,見勢不妙先溜之大吉,真是奸猾似鬼。完顔永貴不用想都能大緻猜到,獨孤群十有***找的還是上次那位開民用足肢車的前互助會會員窦斯年,一個人坐那種翻山越嶺如履平地的交通工具,應該很快就能穿過中亞抵達歐洲。
獨孤群家的十二個兒女,有一半都在歐洲經營家族産業,金融風投房産電力玩得是風生水起,國内政局博弈失利的他遠走高飛去與家人相聚,正是一個安度晚年含饴弄孫的美好結局。
完顔永貴此刻終于明白,爲什麽獨孤群始終沒有把兒女家人叫到迪化來共享富貴。原來,這老滑頭,早就看出情形不妙,留了後手呢!
想到同樣遠在歐洲,但爲了夏國大業已将華勝銀行折價轉手倒賣的妻子蕭冠君,以及那兩個永遠長不大的二兒子和幺女,完顔永貴的眼淚無聲無息地流了下來。
這就是英雄末路的悲涼,他爲這個國家,爲這個民族做了那麽多,現在隻落得個如此下場。
完顔永貴抓起獨孤群留下的那張信箋,撕了個粉碎,随手撒落在地。
原新一軍參謀長、現夏國國防部部長、昌吉公爵顧辰帶着幾名親信從院外匆忙進來。
“陛下,我弄到了幾匹好馬,咱們趕緊撤吧!”顧辰已經換上了便服,他帶的三名親信同樣也換成了平民的穿着打扮。
完顔永貴苦笑道:“撤?咱們往哪裏撤?”
國防軍的西征大師不僅要整個西域,對自己也肯定不會放過。原先第二屆救國委員會八位委員,除了他和獨孤群及時逃離廣州脫險,其餘六人全都被薛世傑的鎮北軍逮捕。
六名被捕的委員中,原商務部部長拓拔力和原外交部部長納蘭冒頓因爲有特長僥幸得以待罪立功,在武裝衛兵監護下繼續爲第二共和國政府效力,其餘四人全都吃上了新政府賞的免費牢飯,而且是無期的。
比起下面被槍決處死的近萬名軍政官吏,他們算是幸運的。但對于習慣翻雲覆雨把玩權柄的政客們來說,在暗無天日的囚籠中度過失去自由的餘生,那其實比殺了他們更加痛苦。
完顔永貴一點都不想過那樣的生活。
“我們可以跨越邊境逃到哈薩克斯坦去,然後去中東或者歐洲。”顧辰拿出了一疊早已準備好的哈薩克斯坦護照。
“然後呢?”完顔永貴笑了起來:“在那邊擺個攤賣水果和點心?”
他是揮斥方遒指點江山的偉大政治家,怎麽可能過平凡百姓的生活?或者直白一點說,他所從事的這個職業,除了指使手下折騰人心玩計謀看風向外還真沒有什麽别的謀生技能。
“陛下,當今正值寰宇天下大亂之際,不管中東還是歐洲都絕無獨善其身之理。隻要咱們還活着,就總有機會重新東山再起!”顧辰從身後親信手中接過一套平民衣服,塞到完顔永貴懷中:“哪怕再不濟,咱們還可以去投互助會!南方僞政府奪了魔都,和互助會結下深仇大恨,咱們過去肯定受歡迎。”
完顔永貴大笑起來,酸楚的淚花在眼眶中翻湧:“你啊你,老顧……玩政治,你終究還是嫩了點。互助會,那是好相與的嗎?你難道不明白他們想要幹什麽嗎?這麽跟你說吧,我甯可被南方僞政權的兵捉住,拖回廣州去關進死牢,也絕不會去投互助會!”
顧辰愣了一下,再次把衣服塞過來:“陛下,這些問題,咱們上路之後再考慮吧!當務之急,還是要趕緊出城!再拖下去,南僞政權的戰車,就要包圍迪化城了!”
拉拉扯扯中,完顔永貴倉惶換上便服,跟在顧辰後面匆忙離開了紫英閣。因爲他平日裏對屬下頗爲體恤關懷,105師中有不少官兵都對這位夏帝心懷感恩,所以盡管敵方大軍兵臨城下,整個新一軍人心渙散,但仍有數百名士兵自覺自願跟了上來。“陛下去哪兒,咱們就跟到哪兒!咱們生是陛下的人,死是陛下的鬼!”一位膚色黝黑的上尉揮舞着手中的短槍,大聲疾呼着将前面擋路的亂兵們驅趕開。這位105師的上尉當班長時曾參加過#tlf#地區的剿匪作戰,因爲兵敗失利按軍法本該吃槍子兒,是完顔永貴親自下令赦免了他的死罪,并讓他重新帶兵打仗。感激涕零的小班長回到沙場後不要命地沖鋒陷陣,因軍功卓著連升三級爵位,軍中職銜也迅速跳至上尉。
這樣的事情并不隻有一例,此刻還能簇擁在完顔永貴身邊的,基本上都是這類知恩圖報的軍中勇士。這些官兵,加上他們攜帶的親朋好友,等到出城時差不多有接近千人的規模。
顧辰壓根沒想到,居然會有這樣多的人自願跟随完顔永貴一同逃亡。他看着身後紛亂擁擠的人群,忍不住感慨道:“這人心,終究還是在陛下一邊的呀!”
雖然一直在奔波逃命,但完顔永貴此刻的精神面貌已經比剛從哈密逃回來時明顯好多了,他看了一眼身後那些熟悉的面孔,也發出了由衷的感歎:“唉,仗義每逢屠狗輩,負心最多讀書人……”
“陛下,既然民心尚可用,形勢仍有回旋餘地,我看咱們也别走了,就在這天山一帶留下來,找個好地方繼續經營。”顧辰小心看了一眼完顔永貴的臉色,放低了聲音:“我聽說,互助會有一支遊擊墾荒隊也在天山附近活動,咱們隻要聯系上他們,即便不去投靠,彼此之間相互照應幫襯一下應該沒有大問題吧。”
馬背上的完顔永貴表情僵了一下,喃喃自語道:“你是說,留下來……重新來過?”
“對!”顧辰看到有希望,立刻加重了語氣:“雄關漫道真如鐵,而今邁步從頭越!”
“好,好一個從頭越!我們做大事的人,就是要有這樣的氣概和胸懷!”
這段充滿豪邁氣息的詩句突然激發了完顔永貴胸中的鬥志,兵敗落魄的郁悶頓時一掃而空。
是啊,失敗了又怕什麽,反正已經落到了谷底,如果再奮勇前進,轉折上升的幾率肯定要比繼續下跌大得多!即便真又失敗了的話,他又能損失什麽呢?
占領迪化的國防軍第十二集團軍指揮部發回廣州的密電稱,匪首完顔永貴、獨孤群、顧辰在解放迪化的戰鬥中率部逃離,不知所蹤。
第二年開春時節,天山北麓出現了一個鮮爲人知的武裝部落。
這個一千多人的部落平時很少與外人接觸,他們使用野獸皮毛制成的旗幡,自号大夏,平時日出而耕,日落而息,偶爾外出劫掠,搶奪周邊牧民爲奴。據僥幸逃回來的生還者口述,這個部落中,無論男女老幼個個骁勇善戰,茹毛飲血,生食禽肉,眉頭都不帶皺一下的。
第二共和國授權設立的迪化市政府聞訊向當地駐軍求援請剿,但進山搜索的國防軍部隊始終沒能找到這個神出鬼沒的大夏部落。帶兵的軍官從搜尋途中發現的各種迹象推測,這個部落每隔一段時間就會自行遷徙轉移,他們的生活方式或耕或牧,不拘一格。
一百多年後,一位地球聯邦的美裔人類學者在天山東段的一個巨型石窟内找到了這個傳說中的部落。
剩下不足百人的大夏部衆已經失去了金屬武器,他們斬木爲兵揭竿爲旗,很多人已經進化到能夠熟練地打磨各種石質工具器械,甚至還發明了骨針這樣高端大氣上檔次的生活用品。看到那位人類學者點燃的一堆篝火,部落中的男女老幼們激動得嗷嗷亂叫,手舞足蹈。
他們的眼中閃爍着淚花,他們在外的發達肌肉群因爲欣喜而顫栗。明亮的火光照映着石窟中的一堵岩壁,岩壁上逐漸顯出最後一位部落酋長留下的豪言壯語,隻可惜現在的部衆早已忘卻了那些字符的用法,也完全不知道那段模糊字迹的含義。“我們一直在進步,不斷從勝利走向勝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