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都易主的消息傳到迪化當天中午,西北戰區指揮部的值班軍官一路小跑着,沖進了郊外駐軍兵營中央的紫英閣。
完顔永貴父子一大早都有事出去了,剛起床的獨孤群一人坐在紫英閣前院裏,手上捧着一盅延年益壽的養生補氣湯,有一勺沒一勺地喝着。
自從完顔永貴病愈之後,獨孤群因爲水土不服的緣故也大病了一場,上吐下瀉兩個多星期,怎麽打針吃藥吊水都沒用,原本紅潤的臉膛變得死灰,人也脫水走了形,眼看着就要不行。
最後,多虧苗文彬請到了号稱西北第一聖手的蹇義安老先生,兩幅方子開下去,立馬藥到病除。獨孤群的性命之憂雖說是解了,但這人要完全恢複過來卻不容易。他好歹也是站在七十門檻上的老人,又經曆了從南到北的颠沛流離,加上迪化這邊的環境和條件肯定也沒法和廣州那邊比,調養起來就慢得多了,弄了整整大半年也沒能恢複到當初的一半水平。
蹇老先生臨走時留下話,讓獨孤群至少要靜養兩三年,否則病根斷不了,必生後患。爲避風寒沙塵,他現在隻能盡量少出門,尤其見不得正午的刺眼陽光。出于對蹇老先生的由衷膜拜和信服,獨孤群突然對中醫變得熱忱起來,一門心思四處尋覓養氣補血的土方偏方,工作上的事幾乎全撂到一邊去。
就在他大病住院的那段時間裏,迪化又發生了一些意想不到的變化。
原任西北戰區總指揮的苗文彬,在和自己的親爹完顔永貴密議之後突然宣布,成立第三屆臨時救國委員會,委員會成員十一人,基本全部由新一軍的上層将領充當。
完顔永貴任第三屆臨時救國委員會主席,苗文彬任副主席。這兩個首位之後,一口氣隔了八個座次,直到最後一位,也就是第十一位才是留給獨孤群的席位。
從昏迷中恢複清醒意識的獨孤群,聽到這個消息後,臉上神色立刻陰了下來。
這一陰,就陰了整整大半年。
考慮到獨孤群的病情尚不穩定,苗文彬甚至沒有給這位滑落到最後一位的委員叔叔安排具體工作,隻是叮囑他多加休息,保重身體。
獨孤群當面含笑春風着答應,同時沒忘誇贊文彬大侄關心老叔的一片盛情。不過,等轉過背去之後,獨孤委員的老臉上卻是愁容慘淡,夜深人靜之際更是唉聲歎氣,百感交集。
想當初中露戰争爆發之初,自己忠肝義膽一力抽扶完顔永貴登上第二屆救國委員會主席寶座,那時這文彬侄兒還隻是個名不見經傳的小小戰區特派員,想不到如今翅膀硬了有出息了,居然會把自己一腳踹開,甚至當成傻子圈養起來。
憤怒而無望的獨孤群委員有大把的時間,他把這些時間用來做兩件事,一件是研究中醫搜尋偏方,加快自家身體的痊愈;另一件是慢慢收拾身邊狗眼看人低的侍衛及服務人員,以瑕疵必報的精細風格重新樹立了自己的威信。
當然,他并沒有徹底絕望。對于具有高超政治智慧和素養的人來說,他們的字典裏沒有絕望這兩個字。一位真正成熟的政治家,永遠不可能會被别人繳械,他們最厲害的武器,就是伴随着呼吸和心跳而存在的不屈不撓的鬥争意志。
“在當前的特殊鬥争形勢下,繼續沿用救國委員會傳統體制,明顯已經不再适合實際情況的需要。”在第一次參加全體委員軍事會議的場合下,獨孤群果斷發出了與衆不同的聲音。
“哦?那麽,獨孤委員的意思是?”完顔永貴沒有想到,這位昔日的老夥伴居然會毫無預兆地跳出來,他饒有興趣地側過頭,準備仔細傾聽對方的高見。
“西北邊陲曆來是兵家必争重地,如今南方僞政權氣焰嚣張,兵鋒橫掃川藏,大有欲順勢席卷新疆之意……”
獨孤群一邊說着,一邊觀察着與會衆将臉上不由自主浮現的憂慮表情。
一切,都在他的意料之中。
不久前,第二共和國陸軍中将胡潛率領的第十二集團軍從川西秘密出發,将近六萬人冒着惡劣天氣連夜行軍,直撲日喀則搗毀了新任喇嘛撒布拉根建立的雪獅國。撒布拉根組建的雪獅護教軍在國防軍泰山壓頂的強大攻勢下迅速土崩瓦解,八千多名狂熱青壯士卒在長達半月的日喀則戰事中死傷殆盡。撒布拉根及其黨羽,以及公開支持雪獅國的藏區地方豪強和宗教人物,全部遭到逮捕并公開處決。
一手操辦了這場殺戮盛宴的胡潛名聲大震,但誰都知道,這位鐵腕将軍背後的那位南方政府的大當家,才是真正舉起屠刀的話事人。
西藏既定,青海南面洞開,第十二集團軍必然北上搶奪河西走廊,進而威脅迪化。
以完顔永貴父子爲核心的西北政權,雖然自稱秉承戰前共和國政府國祚法統,但卻苦于自身實力的嚴重不足,不但無力問鼎中原,就連控制整個西域都有點勉爲其難。
中露戰争後期,苗文彬帶領的新一軍進駐迪化後迅速擴編到五萬多人,這點人馬聽起來似乎不少,可撒到從迪化到銀川的廣袤西北地區簡直隻能用捉襟見肘來形容。經過多次權衡利弊後,苗文彬不顧顧辰、高士奇、邵永明等新一軍将領的反對,毅然放棄銀川以西的河西走廊,收攏兵力縮守嘉峪關外,構築了以哈密爲進出關隘,以塔克拉瑪幹沙漠爲天然屏障的戰略防禦體系。
苗文彬執意要将新一軍主力收入疆北,一方面是爲了加強兵力集中度,準備迎接來自南方新政府的軍事進攻;另一方面,也是爲了加緊剿滅新疆境内愈演愈烈的宗教武裝暴亂分子。
自從露西亞人退出西域大舞台之後,以吐魯番地區爲核心的宗教武裝暴亂層出不窮,始終未能得到有效遏制。苗文彬進駐迪化後施展霹靂手段強行拆毀清真寺,對那些非法傳教信徒或殺或關,嚴禁在公共場合從事任何宗教活動,好歹讓這座西域重鎮安甯了一段日子。
然而,迪化城區之外的情況卻不容樂觀,大量漢人聚居點頻繁遭到武裝分子攻擊,從公路上經過的駐軍車隊也會遭到路邊炸彈伏擊或冷槍騷擾,排級以下小股部隊根本無法在遠離公路和兵營的地方安全活動。
新一軍參謀長顧辰親自組織了多次剿匪作戰行動,擊斃俘獲狂熱宗教武裝暴亂分子超過千人,但仍然無法徹底平息燃燒在西域土地上的這股邪門妖火,就連顧辰自己也被一名腰纏烈性炸藥的自爆亡命徒炸傷。
在明眼人看來,南方新政府兵出西域隻是個時間問題。如果不能在此之前全力平息疆北地區的宗教武裝暴亂,等到胡潛的第十二集團軍殺上門來,那可就是内憂外患同時發作的最糟糕局面。苗文彬雖然自視爲華夏當世第一名将,但也沒有能在這樣的雙重夾擊之下力挽狂瀾的信心。
所以,聽到一貫保持低調緘默的獨孤群突然跳出來對西北政權的政治體制發言,苗文彬和他的父親一樣,也充滿了好奇和期盼。
“迪化左近苦寒貧瘠,窮山惡水中土著刁滑悍頑,曆來挾教自重而不服中土王化,隻畏威而不懷德。人人争做泥雕木塑之行屍走肉,全無睜眼看世界之胸懷,也就是一幫史前未開化的蠻子罷了。縱觀國朝古今,對付這等頑冥不化固步自封的無腦邪教徒,惟有以王道之法鎮之。”
“王道之法?”完顔永貴沉聲低吟。
獨孤群點點頭:“非常之時,必行非常之事,否則不但不能立足于這亂世之秋,落個身敗名裂,更爲後世之人徒增笑料。委員會舊制雖然穩妥開明,隻是一遇變亂陡生總嫌措手不及,等到諸位坐下來慢慢商定對策後,前線匪亂軍情早已時過境遷。”
“那依獨孤委員之意,又該如何是好?”苗文彬睜大了眼睛,忍不住問道。
“于我等精英人物中,擇一德才兼備者,獨攬軍政合一大權,行那王道故例,自然可以在這西北之地重振故國氣象。”
“啊?”堂下衆人聞言,無不目瞪口呆。
“德才兼備?”苗文彬喃喃自語念着這四個字。
“這個擇字,又該如何诠釋?”完顔永貴眯縫着眼睛,不動聲色問道。
獨孤群微微一笑:“實不相瞞,座上諸君,除永貴外,再無他人可勝任此位。”
“那又何來擇字一說?”完顔永貴也笑了,繼續問道。
“物盡天擇,本是天道。但永貴你的資曆,這裏還有誰能比得過?你的能力,那是在上屆委員會中也是首屈一指的。能總攬這西北局面,帶着大家打出一片新天地的,除了你之外,我還真想不出第二人!”獨孤群說得慷慨激昂,盡顯忠肝義膽本色。
“嗯。”完顔永貴大喜,手撚胡須贊道:“獨孤委員,真乃吾之管仲、孔明也。”
獨孤群自覺地一擺手:“從今往後,哪裏還有什麽獨孤委員?欲行王道舊例,君臣禮法當然是第一要緊的!”
完顔永貴聞言,忍不住哈哈大笑起來。随後,以苗文彬爲首的堂下衆将也全都開懷大笑。是日夜,以完顔永貴父子爲核心的第三屆救國委員會宣布解散。完顔永貴自立爲夏王,封苗文彬爲世子,獨孤群爲國師,新一軍從上到下人人官升三級,發雙饷,酒肉犒勞。對反複作亂的吐魯番邪教分子,夏王發布的第一道政令隻有一個字: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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