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火山脈,是西大陸通向茲克星北極地區的最後一道天然屏障。
經年積累的玄武岩交錯縱橫,将延伸到地平線之外的群山染成了黑灰色,看到山頭那些冉冉升起的黑煙,安秉臣立刻明白,這裏必然是活火山聚集的地質活躍地帶。
崎岖陡峭的山壁對樹猿來說形同虛設,從山腳攀爬到山頂,四隻樹猿僅用了半個小時。
抵達峰頂之後,安秉臣才看清腳下這條黑色的山脈以北,居然是一片銀白的冰封世界,而山脈以南則是綠意盎然的叢林和灌木。在山頂的小憩期間,他從樹猿背上爬了下來,伸出手掌輕輕觸摸了一下腳下的黑色火山岩。
地面竟然是溫暖的,根據手指皮膚傳來的感覺,至少有十幾攝氏度。
自帶溫暖效果的活火山帶,加上從火山中不定時噴出的岩漿,居然遏制了北方冰川的南侵。看到朝北的山腳下散布着斑駁成片的綠色植株,他更加肯定了自己的推測。
像茲克星這樣大氣層過于稠厚的固态行星,可能因爲雲層擋住大量日照光芒而導緻行星環境溫度偏低,也可能因爲雲層阻隔地表反射的熱輻射而導緻環境溫度偏高,這兩種情況在類地行星中都極爲常見,具體的成因牽涉到許多環節,并不單純以大氣層厚薄而決定。
就安秉臣了解的情況來看,這個被弗萊岡人開發的角鬥奴世界應該是趨于第二種情況。無論是西大陸還是東大陸,很少聽說過茲克人或波金人挨冷受凍的情況,茂密的叢林從赤道線上一直延伸到高緯度地區。隻有到了眼前這種非常接近極區的地方,才能看到大規模的冰雪盛景。
如果沒有什麽意外,茲克星的地表溫度将會越來越高,最終高到無法令任何生物存活。但這個過程可能會持續上百萬年,甚至千萬年,對于壽命僅有百年不到的波金人或茲克人來說,那是一個無法觸及的遙遠未來。從一千年前弗萊岡人降臨這裏的情況來看,整個茲克星的氣候環境并未發生顯著變化。在這個比地球大三倍的固态行星上,所有的環境變遷都放慢了速度。
“你的朋友,他們在哪裏?”臉上扣着呼吸面罩的玄咕哝着走了過來。
“沿着黑火山脈,一直向東,他們就在東大陸那邊的山脈北側。”安秉臣看着這位東張西望的速烈奸商:“你對這個世界還知道多少?”
“我用藤繩和石塊做的測量儀估算了一下,這個星球的直徑應該在三萬二到三萬五千公裏左右。本地生物明顯屬于碳基有氧族群,海岸邊的潮汐現象微乎其微,證明這個行星沒有太大的衛星。但是,過厚的雲層遮擋了我對天空的觀察,如果能脫離大氣層,我應該可以認出一些熟悉的參照星群,那樣的話或許可以找到回家的路。”
“回家?”安秉臣苦笑了笑,像來的時候那樣,找一個黑洞穿過去?那還要正好能返回遠處的定向蟲洞才行,這宇宙間有這樣順理成章的好事嗎?即使找到了深淵号,要返回銀河系恐怕還得大費一番周折。以當年諾瓦的非凡能耐,都經曆了漫長的跋涉才來到地球。
“按照能量線對稱理論,我們現在所處的位置,應該是在星團或星群的另一側。你擁有達文巴人的飛舟,跨越空間距離應該不成問題。”玄那張沒有五官的水晶臉上反射出北面的無盡冰原,看上去似乎無動于衷。
安秉臣望着東面層巒疊嶂的群山,抑制住對故鄉的思念:“回家的事,等找到了飛舟再說吧。告訴我,玄,貿易公會的任務委托人到底是誰?”
速烈人行事詭秘,整個陶圖格聯盟幾乎沒有人見過他們,可這個奸商一族卻對聯盟内部事務了如指掌。唯一的解釋,就是陶圖格聯盟内部有速烈人的眼線,或者秘密合作者。這個合作者必定就是請速烈人尋找造物主的委托人,對方能以将來陶圖格聯盟的航運市場份額作爲回報,聯系到最近聯盟委員會的政局變動,幕後委托人的身份已昭然若揭。
玄根本沒想到安秉臣會突然提出這個問題,一時間瞠目結舌,不知該如何作答。
看到安秉臣咄咄逼人的目光,速烈人往後退了一步:“夏爾庫大人,我們不是說好了,以往的恩怨一筆帶過嗎?”
安秉臣嘿嘿一笑,掖了掖皮甲裏面開裂的襯褂:“委托人是弗萊岡人對不對?”
玄的水晶身體猛然間僵硬了一下:“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麽……”
“弗萊岡人認爲可以很快攻占大都會,整個聯盟都将落入他們的手中,所以他們向貿易公會許諾了聯盟未來的航運市場份額,因爲他們認爲聯盟早已是自己的囊中之物。烏姆已經得到了我的組織體液樣本,那個奴隸販子肯定去找人檢驗這些樣本,結果,現在更多的弗萊岡人朝着茲克星湧來。”根據手頭掌握的各種線索,安秉臣毫不費力地推斷出整個事情的輪廓。
“你想得太多了,夏爾庫大人。”玄又往後退了一步。
安秉臣緊逼上前,抓住了對方的水晶胳膊:“原先由多哥人把持的聯盟政權正在衰落,你們的第一艘飛船偷襲并摧毀了辛克人的巡航艦,這件事反證了你們的委托人不可能是辛克人。辛克人、達文巴人,都不是熱衷于政治的種族,他們不可能在将來的聯盟政權中占據主導地位。因此,唯一有資格給你們承諾航運市場份額的隻剩下雄心勃勃的弗萊岡人,對不對?如果貿易公會能找到造物主的下落,并将這份功勞轉到元老院手中,弗萊岡人入主聯盟委員的合法性就更不會有人質疑了,對不對?特蘭星系出現的大引力子源流波動,讓弗萊岡人和貿易公會都看到了希望,所以距離最近的你和靈相繼趕往地球,爲的就是找到造物主的下落,對不對?”
接連不斷的幾個對不對,把速烈人砸得暈頭轉向。
“我真的不清楚……我隻是個臨時工……”玄用力甩了一下胳膊,卻沒能掙脫安秉臣的手。
李克遜、亞伯和阿昆從旁邊圍了上來,堵住了速烈人的去路。
“把他交給俺,馬上讓他說實話。”李克遜獰笑道。
天空中一道陰影落下來,映在安秉臣臉上。
他擡起頭來,看到天空中有個巨大的身影在盤旋,那東西一邊盤旋一邊向着這邊俯沖下來。
五秒鍾後,塞巴多提在衆人的驚愕注視中收翅落地。薩雷斯人的動作潇灑利索,看上去有一種毫無矯揉造作的自然之美。
“塞巴多提大王!”安秉臣揉了揉自己的眼睛。
原先黑袍金眼的薩雷斯外王塞巴多提現在隻剩下一對金色圓眼,身上的黑袍變成了樹葉和藤蔓編制的蓑衣,不過看上去氣色還是挺不錯的。速烈人的飛船墜落在茲克星之後,安秉臣和這幫舊友分開了差不多将近半年,此時再次重逢正是驚喜交加。
“咕…咕…!”兩米多高的塞巴多提展開翅膀走上來抱住安秉臣,直接給了個熱情的長喙搭頸禮。
然後,塞巴多提斜着脖子,滿懷戒備地注視着站在後面的玄。很顯然,他還記得這個家夥。
薩雷斯外王随即擡頭,帶彎鈎的長喙探向空中,同時微微張開。安秉臣雖然什麽都沒聽到,但能猜到塞巴多提正在發出次聲波鳴叫。
不久後,山脊南面的天空中飄來一大團黑影。塞巴多提的十一隻夥伴,十一位薩雷斯貓頭鷹人全都聞聲趕來。
塞巴多提的翼爪中多了一枚轉動着映出幻象的光球,幾隻形如貓頭鷹的薩雷斯人伴随着大量飛船碎片從天空落下。在下墜的過程中,這些薩雷斯人先後展開翅膀滑翔,最終穩穩降落在地面上。安秉臣看得瞠目結舌,他沒想到塞巴多提居然這麽快就聚攏了所有部下,看來天生擁有飛行能力的薩雷斯人就是占優勢。
他可沒有塞巴多提的光球神通,隻能從地上撿塊硬石,就着旁邊的一面石壁勾畫起來。
他畫的是深淵号飛舟,畫完之後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塞巴多提等十二名薩雷斯人,最後指向天空,手指頭劃出一條極長的弧線。
塞巴多提顯然看明白了,他伸出翼爪指着山壁上的深淵号。然後回過頭來看着安秉臣,一雙金眼瞪得溜圓。
安秉臣猶豫了一下,用手虛指了一下黑火山脈的東面,叢叢群山消失在地平線上的方向。
在這個荒涼原始的星球上,叢林之子的消息渠道是他所能獲得的最可靠的信息來源。在東大陸北部出現的那夥沒有毛發的異邦人,十有***就是自己的部下。至于還剩多少人,何昌發等核心成員是否活着,現在還真不好說。甚至,深淵号是否就在他們附近,也不好說。
但是,隻要能把大家聚集起來,剩下的事都好說。
塞巴多提的翼爪搭在了安秉臣手腕上,薩雷斯外王用了比剛才更大的力量搖動着,安秉臣不解地望着塞巴多提,他随即發現對方的另一隻翼爪也抓住了自己皮甲上的束帶。
“喂?……”安秉臣正想開口詢問,卻發現自己身體一輕,居然升到了空中。
塞巴多提抓緊了他,展開翅膀飛了起來!
“兀那賊厮鳥,你這是要作甚?”李克遜見狀大驚,攥緊手中的木制長矛沖了上來。
“李兄,這是我的朋友,不必驚惶!”安秉臣怕他出手傷人,趕緊喊了一句,擺手止住這位暴脾氣的大宋軍漢。
塞巴多提也不解釋,直接拎着安秉臣向黑火山脈北面的冰原飛去。雖然薩雷斯人的塊頭比人類高大不少,但一米九的安秉臣終究不是什麽可愛清新的小兔子,飛出沒多遠後塞巴多提就降低了高度,甚至越飛越慢,顯然相當吃力。
飛升到空中後,安秉臣并沒有驚慌失措,他估計塞巴多提可能是想帶自己去看什麽東西,這種時候再費唇舌盤問,薩雷斯人也無法解釋清楚,于是索性抓緊了塞巴多提的藤蔓腰帶,努力保持身體的平衡。
一鳥一人,飛過平滑如鏡的冰原,最終來到一壁陡峭挺拔的冰峰前。
那冰峰高聳入雲,看起來怕有數千米之高,整個山峰包在冰雪中,銀裝素裹宛如仙境。隻是,山峰頂部往下一點的冰壁上卻有個巨大的傾斜坑洞,碎裂的冰柱和岩層組成了一個灰色的圓形疤痕,徹底破壞了整個山壁的完美。
安秉臣定睛細看,這山壁上的坑洞似乎有十多米深,從坑心到邊緣的半徑不下百米,像是被某種自天而降的東西生生砸出的窩坑。
可是,看那坑洞底部,除了亂石和冰屑,并無更多的東西。
他的目光往山壁下方望去,平整的冰原上有一個巨大的星狀豁口,隐隐約約露出下面的幽藍湖水。
這下面居然是一片凍結的冰湖!
在山壁上砸出窩坑的那東西,最後又掉了下去,破開冰層落到了湖底深處!
塞巴多提将安秉臣輕輕放在湖面的豁口邊上,翼爪上随手捏了個光球,用力抛入水中。
那光球入水之後,一邊快速往下沉,一邊膨脹變大,同時光芒變得更爲明亮。最後,當光球膨脹到有人腦袋那麽大時,它的亮度也達到了頂點。
在這個短暫的過程中,安秉臣已經模模糊糊看清了湖底深處。
他看到了一片熟悉的黑色影子,梳狀的光滑外殼,靜靜地躺卧在湖底。
沒錯,那是深淵号飛舟,他一直在找的深淵号飛舟!舟體外殼上,甚至還帶着當初速烈人捆縛它所用的粗大鐵鏈。
安秉臣擡起頭來,看着塞巴多提。
塞巴多提也看着他,咕咕咕哼了三聲,那應該是代表不,否定的意思。
塞雷斯人的外王要否定什麽?安秉臣看了一眼重新歸于黑暗的湖底,突然明白了。
這湖至少有兩三百米深,要把深淵号從冰冷幽深的湖底撈起來,僅憑塞巴多提等十二名薩雷斯鳥人徒手操作,那肯定玩不轉。貓頭鷹們從速烈飛船的毀滅隕落中僥幸逃生,什麽高端工具和武器都沒有。而且,根據安秉臣對他們的了解,這些薩雷斯人也不喜歡将自己的羽毛浸入水中。
可是,深淵号就在這冰湖底部。
安秉臣伸手摸了一下豁口邊的湖水,那冰寒浸骨的感覺立刻讓他打了個冷顫。湖面的水溫應該在零下十度左右,往下溫度還會更低。别說薩雷斯人,就是自己跳下去,潛到百米左右也鐵定完蛋。即使有互助會的防護服,他也沒有把握能安然無恙潛到兩三百米深的冰湖底部。
極度冰寒的湖水,以及湖底的巨大水壓,會立即奪走潛水者的性命。
安秉臣思忖片刻,聽到身邊傳來撲啦啦的扇動翅膀聲,擡頭看時居然是塞巴多提的夥伴們将李克遜、玄和阿昆拎着飛了過來。
聽了安秉臣的解釋,這三位也同樣大眼瞪小眼,不知所措。對這種事,李克遜基本就是廢的。習慣了溫暖炎熱氣候的阿昆在冰原上早已凍得直哆嗦,真要讓這茲克小猿人下水,那簡直等于謀殺他。玄這家夥看到安秉臣充滿期盼的目光,趕緊解釋稱自己這樣的矽基生物下去的結果也是冰凍成砣。
可是,總得有人下去,将一根牽引繩拴在捆縛深淵号的鐵鏈上吧?
帕舍陀還在深淵号的操控台上,沒有了這個工具,安秉臣根本無法通過心靈感應召喚這艘生物飛舟自行浮出水面。
如果有一隻卡魯就好了。安秉臣無不遺憾地想着。
可是,在被劫持來的路上,玄這個狡詐的家夥剝光了他們所有人的衣服,連帶着各種繳獲的武器裝備全都抛入了茫茫太空。
所以,卡魯就不要想了。
安秉臣突然頓住。
他想起了自己去過的花果山空港,在那座弗萊岡人的宇航基地中,在着陸平台上倒是有不少擔任維護工作的智能機械人。如果能弄來一台,下到湖底去挂住鐵鏈,剩下要做的事就簡單了。
隻要能讓他的手觸摸到深淵号的有機船體,一切問題都将煙消雲散。
“我們現在必須返回花果山空港,隻有那裏才能找到打撈飛舟所必需的機械人。”他用多種語言向三位同伴解釋了自己的決定。
給塞巴多提的解釋要複雜一些,但薩雷斯人擁有很高的智商,最少是明白了安秉臣需要到某處去取打撈飛舟的工具。“那我們還得回去?”阿昆聽到要回到溫暖的森林,臉上神情如釋重負。“可是,庇盧将軍已經說了,空港那裏還在弗萊岡人的掌控中。指揮進攻空港的仙柏将軍打了好幾仗,都沒有取得決定性勝利。”“那我們就去幫助仙柏将軍,拿下那座空港,端掉這個弗萊岡人設在西大陸的基地。”安秉臣淡然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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