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7章狹路


盧長安與高懷亮的驚訝并不奇怪。

五千到七千米的沖擊半徑内,相位脈沖炸彈可以緻癱所有電磁和四元相位設備,這已經是不容争辯的事實。

但是,這種緻癱效應到底是徹底摧毀,還是暫時性失能,到現在還缺乏有足夠說服力的證據。真正的科學研究曆來講究嚴密邏輯,而不是因人而異的主觀唯心主義,有足夠數據的可以直接證實或證僞,數據不夠那就隻能暫時處于争議假設階段。

絕大多數經過相位脈沖轟擊的電磁和四元相位設備,事後通常都永久性無法恢複正常工作。但也有極少部分四元相位設備能夠在十五分鍾到半小時後恢複部分功能,比如現在賈承業工程師正在搗鼓的這台四号機體。這種情況不多見,但也不是絕無僅有,至少盧長安就親眼看到過一台從相位脈沖炸彈爆區歪歪扭扭跑出去的瘸腿無人機。

賈承業把一隻手伸進了四号機體打開的下腹部,在這隻電驢的體内摸索了很久:“這台四号經過我的手修過許多次,也算是個老病号。它的雙極電池艙線路有很多接觸不良的問題,當時覺得除了回爐重鑄之外恐怕沒有什麽徹底解決的手段。現在看起來,正是這些故障挽救了它,讓它在相位脈沖炸彈的沖擊中免于受損。不過糟糕的是,它體内的電磁線路幾乎全都完蛋了,現在隻有一條反曲足肢能動。”

盧長安看了半天也不得要領,随即上前道:“要不這樣?賈工,把這台四号弄到我的馬上,你們把這東西馱下山去,到了安全地帶再慢慢研究行不?這裏随時可能有露軍穿插部隊趕來,就不要逗留了。”

遠處不時傳來的零星槍聲,證明了步兵總指揮的話。

“盧指揮,這怎麽行,馬給了我們,你又怎麽辦?”賈承業看了看盧長安一行人,顯然是一人一馬,沒有多餘的馬匹。

“不要緊,我和高仟長合騎一匹馬。就算沒馬,本指揮步行的速度也絕不比你們這幫年輕人慢。”盧長安不以爲然地答道。

他這可不是客套吹牛,雖然身爲步兵總指揮,但每天的晨訓盧長安和高懷亮兩人從來都是準時參加,一天不落。所以盡管烏拉爾山脈戰區的環境相當惡劣,但這兩位步兵軍頭的精神都挺好,三十多近四十的人,不但沒有孕婦一樣隆起的臃腫啤酒肚,甚至連小病小疼也很少上身。

“光一匹馬也不夠吧?”高懷亮明白盧長安的心思,如果能搞清這台四号機體免于相位脈沖癱瘓效應的真正原因,那别說讓馬,就算讓他和盧長安兩人把這台四号扛到山下去都行。

某些核心技術可以決定一場戰争的勝負,但能找到關鍵點的卻是人,認識到這個關鍵點重要性的也隻能是人。

高懷亮看了一眼身後的四名護衛,厲聲道:“全體都有,下馬!”

他自己也翻身下馬,對着目瞪口呆的賈承業等人道:“賈工,你們立刻把這台四号裝上馬,然後騎着我們的馬,盡快離開這裏。”

“這……”賈承業一時還沒轉過彎來。

“這不是建議,是命令,立刻執行吧!”盧長安點點頭,認可了高懷亮的話。

高懷亮指了一下賈工背後的那四名第三仟的步兵:“你們兩個戰士,跟着賈工他們三人騎馬撤離。剩下的兩人跟着我們步行。現在,開步走!”

這裏已經接近東部山麓外沿,距離下山的路口不足二十公裏,以他和盧長安的腳程,應該能在四個小時後撤離到安全地帶。露軍剛拿下亞曼托山口這個戰略要點,其步兵時刻離不開門捷列夫坦克的掩護,而履帶戰車在山地地形下行進艱難,所以露軍主力應該不會繼續向東推進。

盧長安等一行六人,加上脫離賈工跟随他們的兩名步兵,總共八人,也算是一支小分隊。

自從昨夜開始緊急疏散撤退後,高懷亮的第三仟在多條出山道路旁部署了大量暗哨和阻擊分隊。如果露軍拿下亞曼托山口還繼續向東推進,這些暗哨和阻擊分隊将炸塌山石和橋梁封鎖道路,同時盡可能殲滅敵方先頭偵察部隊,壓制露軍推進速度。

所以,在這片大雪覆蓋的荒山裏,他們并不孤單。

送走賈承業等人後,盧長安和高懷亮帶着隊伍一口氣走了十公裏,沿途遇到了兩支隐匿在路邊的阻擊分隊。因爲通訊中斷的緣故,所有阻擊步兵出發時都接到了天黑後自行撤離下山的命令。

到這時候,即使是基層步兵也知道前面主陣地遭到露軍相位脈沖炸彈轟擊,亞曼托山口已經落入敵手。這是互助會武裝部隊從未遇到過的挫敗,戰士們臉上的表情都有點郁悶,但精神還算不錯。

和第二支阻擊分隊分享了一頓冰冷的面餅就涼水大餐後,下午三點正,八個人再度上路。

前面群峰荟萃的地方,就是出山的必經之地,蒙托山口。再走個七八公裏,就可以進入下山的盤山公路。

烏拉爾山脈陣地的全面失守,意味着中部山區東側的平原地帶也岌岌可危,首當其沖的葉卡捷琳娜堡必将承受從山口湧入西伯利亞平原的露軍。

樞密院參謀部已經預料到這種情況,所以命令裝備有大量重武器和辎重的第六仟東撤到秋明地區,鄧天寶的第四仟緊急開拔前往葉卡捷琳娜堡附近部署防務,與高懷亮的第三仟形成左右照應之勢。

這兩支互助會步兵的精銳之師将在露軍湧出烏拉爾山脈之際發動以核打擊爲前奏的反擊,在平原地形上啓爆的核彈将對露軍門捷列夫激光坦克造成最理想傷害。

雖然露軍能以相位脈沖炸彈洗地開路,雖然他們的激光坦克群也初步構築了戰場戰術防空攔截網,可以毫無困難地實時攔截來自高中低空的大型抛射武器。

但是,沒有人知道互助會在江口碼頭還有一件大殺器。原先的難民安置營,現在是大通公司特種物流貨場内,有遠古坦頓人留下的摩天輪遠程傳送陣。

樞密院參謀部計劃以傳送陣直接向烏拉爾山口投射——或者叫傳送——核彈頭,對這種瞬間抵達的遠程物質傳送技術,沒有任何戰術甚至戰略攔截兵器能夠阻擋。

如果第一批二十枚千萬噸級氫彈投放效果良好的話,樞密院準備繼續利用摩天輪傳送陣向烏拉爾山脈以西的露軍控制領域分區域分批次投送二十枚起跳的千萬噸級氫彈,以人類曆史上從未有過的地毯式核轟炸洗蕩從伏爾加河到到莫斯科的整個東歐平原地區,從而徹底結束露西亞人犯下的錯誤。

這是早在安秉臣被劫持前,樞密院參謀就已着手制訂的全面進攻計劃。露西亞人先有屠殺六千萬同胞之罪孽在前,又有悍然違背《阿特勞停戰協議》之卑劣行徑在後,既然如此任性,隻能用火與血來說服這個桀骜不馴的戰鬥民族。

樞密院院長親自給這個計劃起了個名字叫“龍怒”。取意蒼龍之怒,伏屍盈野,血沃八方。

除了向文迪投反對票,潘紫煙投棄權票,執事團其餘九人全部贊同執行“龍怒”計劃。

也正因爲知道這個計劃,所以盧長安在接到主動棄守烏拉爾山脈防線的命令時并沒有太多懊惱和不甘。

能通過有組織的撤退将敵方主力部隊吸引出來,聚集到規定地方接受規定的核火清除,那當然是再省心不過的大好事。長期以來,因爲交戰雙方都有核打擊手段,所以烏拉爾山脈一線的戰鬥很少超過千人以上,雙方都怕對方來顆核彈一鍋端。但這次露西亞人仗着有雷神相位脈沖炸彈洗地,整個烏拉爾戰鬥集群二十多萬人一擁而上,這就是千載難逢的好機會。

二十枚千萬噸級氫彈在烏拉爾山脈東麓同時點亮,那一定是人類曆史上最耀眼的大地之光。

盧長安想到這裏,擡頭正好看見從蒙托山口方向的岔道緩步走過來一隊穿藍色棉制服的步兵。

這隊步兵有七個人,看樣子應該是第三仟留下的阻擊分隊。可是此時天還沒黑,并未到既定的自行撤離時間。更蹊跷的是,阻擊分隊撤退的方向應該是往東出山口,但他們行進的方向卻是朝着西面山區而去。

再多看得兩三眼,雙方距離已拉到百米之内。

盧長安皺起眉頭,正想喝罵責問誰是帶隊什長之際,身後的高懷亮大喝了一聲:“敵人!”

這一嗓子有如醍醐灌頂,瞬間讓盧長安恍然大悟。

那隊步兵都穿着互助會的藍色棉制服,當中三人外罩山地迷彩背心,卻并無一人穿戰術防護服,多少顯得有些奇怪。最詭異的是,這些人的臉上全都戴着防寒面罩,将整個臉部特征遮得嚴嚴實實。

高懷亮是第三仟仟長,平日裏大多數時間都和基層官兵混在一起,所以對自己的手下大多能叫得上名字,即使叫不上名字的,光看對方習慣性的走路姿勢和肢體動作也能瞬間判斷出是不是自己的兵。

但這幾個人沒有讓他感覺到熟悉,相反,卻有一種極爲不妙的陌生。

伴随着高懷亮的一聲大吼,這邊八個人同時卧倒趴下。

八個人裏有五人在肚皮貼地的刹那都舉槍開火,自動步槍哒哒哒的掃射聲瞬間打破了山谷中的甯靜。

這邊卧倒開火的同時,那邊七個人也呼啦一下散開,往路兩邊的岩石後面滾去,隻是動作慢了半拍,有兩人當場被密集火力撂倒。最前面那家夥往後一仰,從此再沒爬起來。後面另一人胸部連中數彈,翻倒在地後連串的大聲哀嚎,兩腿抽搐不止。

聽到那明顯夾雜着露語的哀嚎聲,盧長安臉色大變。

如果之前都還是推測的話,這回可是鐵證如山了。

一隊裝扮成互助會步兵的露軍偵察部隊居然滲透到了蒙托山口附近!這些家夥是怎麽過來的?他們還有多少人?

腦中閃過這兩個問題,他手上卻沒停,扣動扳機射出一梭子彈将那名掙紮慘呼的露軍擊斃。路邊岩石後立刻飛來雨點般的子彈,打得四周塵土碎石飛揚。

幾乎同時,雙方都向對方投出了手雷。五十到七十米的距離,山道和岩石阻擋了直射火力,正是手雷發揮作用的時候。

轟隆!轟隆!

一支步槍滾落到盧長安腳邊,趴在地上的他回頭看了一眼,原先跟着賈承業工程師的一名步兵已倒在血泊中,那年輕人的頭盔滾落到草叢中,臉上和胸前一片血肉模糊。

雙方遭遇的地點正好是一處山道拐彎處,也許正是這個原因,倉促中發現盧長安等人的這支露軍部隊來不及遁入路邊躲藏,隻能硬着頭皮試圖蒙混過關,沒想到卻被高懷亮當場識破。

投出手雷的一名護衛貼着山脊試圖沖過彎道,剛一露面就被對方火力掃中,身子一軟,癱倒在路邊溝裏沒了氣息。

盧長安憤怒地瞪大了眼睛,朝着山脊彎道的那塊岩石邊上猛扣扳機打空了一個彈匣,也不知道有沒有打中岩石後晃動的人影。自己這邊明明占了先機,居然喘口氣的功夫就損失了兩個人,怎能不讓他又驚又怒?

“不要再走大路,上山!包抄,壓過去!”高懷亮氣急敗壞的聲音從後面傳來。

盧長安回過頭,看到第三仟仟長正貓着腰,踩踏着碎石往山脊上爬。高懷亮的後面跟着兩名護衛,而自己的身邊隻剩下另一名原先跟着賈工的步兵。

高懷亮要帶着人從山脊爬上山頂,居高臨下發動攻擊。

對方也許會有同樣的想法。

但這種情況下,盧長安已經無法核實敵人的動作,隻能爲高懷亮等三人盡力提供掩護。

他扯起嗓門虛張聲勢大喊着,又朝拐彎處的岩石掃了一梭子,同時把腰間唯一的那枚手雷用力抛了過去。他沒有直接朝着那塊岩石投擲,而是向着岩石上方的山脊投擲。

因爲重力作用,帶有延時引信的破片手雷沿着山脊咕噜噜滾了下去,正好落到岩石後面。

轟隆!

短時間内,那邊再沒有任何聲音,連槍聲都停了下來。

盧長安打了個手勢,那名步兵會意,立刻跑到路邊草叢中拾起陣亡戰友的頭盔,然後往前爬了十多米,揮臂将頭盔甩過去。

露式自動步槍的清脆點射聲立刻響起,滾到岩石邊上的頭盔像被一隻看不見的大腳踢中,猛地朝着這邊彈跳飛起,最終又滾回了它先前栖身的草叢中。

槍聲是從彎道後面更遠的地方傳來的,岩石後面應該沒人了。

盧長安匍匐爬到剛才沖鋒倒下的那名護衛旁,伸手摸了一下對方頸部,已經沒有了脈搏。這孩子的左胸有兩個并排的焦黑彈洞,眼睛都沒閉上,右手還緊緊握着自己的武器。

盧長安給犧牲的護衛抹下了眼皮,取走陣亡者的備用彈匣和手雷,随即又朝岩石後面投出一枚手雷。他現在要做的就是鬧點動靜出來,盡力吸引敵人的關注。

巨大的爆炸聲過後不久,山脊後面突然響起一陣猛過一陣的急促掃射聲,同時還有接連不斷的手雷爆炸聲,應該是高懷亮他們爬過山脊繞到對方頭頂發動了進攻。

“上!”盧長安一聲大喝,端着步槍兩步沖上山脊,打算從那塊岩石右側的旮旯縫裏擠過去。

跟随他的那名步兵也沒有走危險性極高的大路,而是沖到路面下的草坡上,打着滾翻了過去。另一名護衛跟在盧長安後面,警惕地瞄準着山脊上方。

盧長安感覺自己的腳踩到了一個軟軟的東西,然後他低頭看到一具背朝天俯卧的露軍屍體,這家夥的背上一片血肉模糊,看來是自己剛才扔的那枚手雷還是有收獲,這個家夥摸到岩石後面自以爲找到了堅實掩體,沒想到卻被山脊上滾下來的手雷炸死。

他端平了自動步槍,深一腳淺一腳踩着大路貼山脊這邊的排水溝向前快步沖去。

有個晃動的人影出現在槍口準星環裏,他正要扣動扳機,卻發現那是跟着高懷亮的一名護衛。

“老高,怎麽樣?”盧長安嚷道。

沒有人回答他。

盧長安看到那護衛背朝着這邊,似乎在怔怔發呆,他急忙沖了過去,終于看清了那護衛呆立不動的原因。

高懷亮仰面朝天躺在冰冷的烏拉爾山脈大地上,第三仟仟長的喉嚨連帶着部分下颌都被子彈打得粉碎,整個臉的下半部分一片血肉模糊。

高懷亮的眼睛直視着天空,一動不動。

在他倒下的位置前方十多米遠處,有三具穿着互助會藍色棉制服的露軍屍體,遠處公路路面上還有一具俯卧倒下的露軍屍體。

高懷亮身後的山坡上,半坐着一名護衛,那小夥的肩頭鮮血淋漓,骨頭都露出來了,但他就坐在那裏,呆呆望着高懷亮。

盧長安沖到高懷亮身邊,跪了下來。“老高!”步兵總指揮丢下槍,捂住了自己的臉,感覺整個世界都在瞬間失去了亮度。步兵第三仟仟長,執事團執事,資深互助會會員高懷亮在烏拉爾山脈防線的撤退行動中不幸遇襲身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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