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于發現了貓頭鷹生物以低于二十赫茲頻率次聲波交流的奧秘,再加上根據靈的提議建立了臨時詞典數據庫,三天之後,互助會與巨鳥族的第二次會晤取得了重大突破。(百度搜索網更新最快最穩定)
因爲有了上次打交道的基礎,這次會面雙方都輕松了許多,武裝人員的比例明顯下降。二十多位身穿不同顔色長袍的巨鳥用爪中的光團塑造出不同的圖形和符号,工程部的專家們也借助全息基台勾勒出各種圖形化的内容。在以個人爲單位的互動交流中,工程部緊急趕制的次聲波轉譯器收集了大約兩千多個通用詞彙。以這些基礎詞彙爲框架,整個巨鳥族人的語言體系逐漸浮出水面。
安秉臣和那位穿黑袍的貓頭鷹頭領都被晾到一邊沒事幹,兩位最後面對面坐到一起,也像打啞語一樣靠肢體動作比劃起來。
人類這邊在忙着研究巨鳥族,巨鳥族那邊同樣也沒閑着。它們顯然也探知了人類口頭交談的聲波頻段僅限于十六到兩萬赫茲之間,那種像鴿子一樣的咕咕聲隻是它們表達情緒的高頻感歎,并非本族語言的主體。
金眼貓頭鷹們的發聲器官與人類大相徑庭,偶爾感歎一兩聲咕咕可以,長時間用高于十六赫茲的聲波持續說話根本做不到。但是,它們仍然想出了一個巧妙的輔助交流方式,用兩聲咕咕表示肯定,三聲咕咕咕表示否定。這樣一來,雙方某些簡單的對話甚至不需要次聲波轉譯器幫忙就能順利完成。
在雙方共同努力下,兩種不同生物的信息溝通效率迅速以幾何級數級别遞增。
到第四次會晤時,巨鳥族人終于透露了更多有關它們自己的信息。
和安秉臣所料差不多,這些自稱薩雷斯人的金眼貓頭鷹果然是來找造物主幫忙的,隻不過它們卻不是想要重建被毀的母星,而是希望造物主能開恩将薩雷斯人失去的星台重新賜予它們。
薩雷斯人有記載的明曆史已有兩萬多個恒星公轉周期,因爲缺乏參照對比,這個時間單位很難确定到底比地球的年更長還是更短。薩雷斯人的祖先很早就洞悉了星台的奧秘,并建立了一套以星台操作者爲核心的三元老統治模式,每次重置後随機産生的星台操作者爲主,另外兩位元老爲輔,以此保證薩雷斯明的不間斷發展。
紅袍羅恩達斯是薩雷斯人的第五代星台操作者,在它的任内,薩雷斯人成功建造星塔與造物主取得了聯系。然而,另一位薩雷斯人的領袖,綠袍天命者蘇拉爾西并不認可羅恩達斯的權威。蘇拉爾西的擁護者們公開嘲笑羅恩達斯的低賤血統,并質疑其擁有星台的資格。
對特别注重血統傳承,把榮譽名望看得比性命還高的薩雷斯人來說,這種挑釁行爲隻能以生死決戰的方式收場。尤爲不幸的是,紅袍夏爾庫羅恩達斯并不是一位胸懷寬廣的領袖。
兩派勢力之間很快展開了激烈殘酷的争鬥,薩雷斯行星最終化作烏有,兩位冤家對頭也雙雙送命。另一位薩雷斯領袖、年邁的黑袍生存者班格玉措早已預見到這一結局,因爲它提前依靠星台技術建造了大量星際移民飛船,這才有部分薩雷斯人活了下來。
在班格玉措的帶領下,幸存的薩雷斯人不得不背井離鄉流亡星空。它們曾依附于不同的異族明,也曾在無主的行星世界安家經營,但薩雷斯人最終還是選擇了尋找造物主的流浪生活,這當中的主要原因還是失落的智庫。
伴随着紅袍夏爾庫羅恩達斯的暴斃,薩雷斯人的智庫重置消失,薩雷斯行星的徹底毀滅也導緻不可能再有新的星台操作者出現。薩雷斯人失去了曾經擁有的智庫,失去了大量的核心技術,也失去了本族的明根源,許多曆史記錄在低效的傳遞承接中逐漸變得面目全非。
技術上的割裂之痛還能勉強忍受,薩雷斯人經過五代操作者持續經營,早已在星台基礎上開發出了一套獨立的技術體系,在茫茫宇宙中用來保命求生完全綽綽有餘。但是,化傳承上的崩塌卻在新生代薩雷斯人中顯示出越來越強的負面效果。太空***生并長大的薩雷斯後裔漠視所有的古老傳統,爲謀私利人人不擇手段,移民艦隊中的嘩變叛亂事件因此層出不窮。
目睹這種變化的班格玉措在痛心疾首中與世長辭,臨終前他留下遺言,希望自己的繼承人能夠找到造物主并重建薩雷斯智庫。當年,紅袍夏爾庫羅恩達斯曾經從造物主那裏了解到,所有散落在群星中智庫之上,還有一個名爲“矩陣”的智庫之庫。
矩陣彙集了所有萬千世界的智庫信息,唯有造物主掌握着開啓它的鑰匙。
如果能找到這個萬庫之王,那就可以重振薩雷斯人昔日的輝煌。否則,薩雷斯明的沒落和消亡勢不可免。
這是薩雷斯人最後的希望。
三元老模式伴随着故鄉行星的毀滅而不複存在,沒有了星台操作者,薩雷斯移民改用雙王制統治。雄性外王掌軍,雌性内王主政,外王與内王登位後必須結爲配偶,無論是否原先已有配偶,無論是否年齡懸殊過大,雙王都必須按習俗互結連理。
安秉臣見到的那位身穿黑袍的金眼貓頭鷹首領,正是當前主軍的外王賽巴多提。賽巴多提是當初逃離薩雷斯行星的班格玉措元老的直系後代,它在薩雷斯人中威望頗高。
内王摩娜克曼的年齡比塞巴多提整整大一倍,但按照薩雷斯人的傳統習俗,内王不能輕易抛頭露面出見外客,所以安秉臣等人從未見過這位薩雷斯女王。
互助會這邊,同樣也将人類社會的大緻情況向薩雷斯人介紹了一番。從對方呆怔的表情來看,顯然也聽得有些雲裏霧裏。盡管交流給雙方都帶來了更多驚訝和疑惑,但好感卻在悄無聲息中漸漸沉澱。
第五次會晤,長喙搭頸禮過後,塞巴多提把一個像是藤條編織的小籃子親自遞到安秉臣手中。
何昌發上千接過籃子,小心翼翼打開來,裏面的幾張植物闊葉包裹着一個圓筒狀的東西。這東西看上去像一個金屬質材的椒鹽調味瓶,安秉臣認得,那是薩雷斯人的武器,威力卻相當驚人。
“禮物。”塞巴多提通過次聲波轉譯器隻說了一個詞。不知道是否因爲語言交流有限制的緣故,塞巴多提的話從來不多。但是,它那雙金色的眼眸卻一直在觀察安秉臣。
“謝謝。”安秉臣微笑着,從腰間解下了自己的機動騎兵佩劍,雙手捧起,也送到塞巴多提面前。
盡管跟着阿方索教授學了大半年擊劍術,但他始終不愛用劍,更喜歡揮舞破甲錐沖鋒陷陣。自從确定薩雷斯人沒有什麽敵意後,他從第二次來訪起就沒有再背殺氣外溢的破甲錐,而是換成了裝飾效果更佳的機動騎兵配件。現在,正好把這柄外形華麗的佩劍當作回禮送給塞巴多提。
讓人意外的是,塞巴多提卻輕輕推開了安秉臣捧劍的雙手。這位金眼貓頭鷹向後退了一步,看着安秉臣,也不說話。
安秉臣心中怦然一動,頓時猜到對方大概要說點什麽。該來的,終于還是來了。
“造物主,薩雷斯,需要。”沉默了足有一分鍾後,塞巴多提直截了當地開門見山。
這三個詞,堆在一起代表的含義,安秉臣完全清楚。
把造物主的座标數據交給薩雷斯人?
雖然造物主把最終處置權交給了安秉臣,雖然薩雷斯人的表現一直彬彬有禮,沒有任何讓人失望的地方。但是,安秉臣自己内心深處卻一直是猶豫不決的。
薩雷斯人能在智庫重置星台消失的情況下以自行研究的方式重獲四元相位通信技術,這已經充分證明了它們的實力。安秉臣等人幾次登上它們的飛船,最大的震撼是居然沒有失重現象,這表明薩雷斯人肯定掌握了模拟引力的先進技術。而且,它們能探知安秉臣聯系造物主産生的大引力子源流波動,這技術水準明顯高過人類一大截。
以這樣的綜合實力,有很大可能順利救出被困在十五億光年外多維引力陷阱中的宇宙之神。這樣的結果,對造物主本人有利,對薩雷斯人肯定也有利,甚至對地球人也沒有任何害處。
但是,地球人類方面,又能得到什麽呢?
安秉臣突然反省到自己猶豫搖擺之下隐藏的私心,但他無法直白說出,隻能在臉上做出一副苦澀的笑容。無論是作爲靈長目動物的本能,還是人類實質上的對外代表,他好像都必須這麽做。
“我們這邊,有關部門……正在研究……很快會拿出一個讓所有各方都滿意的方案——”他突然停了下來,并對從自己嘴裏說出的這段話感到無比驚愕。
從什麽時候起,他安某人也無師自通學會了打官腔?
“有關部門?”塞巴多提充滿質疑的聲音從次聲波轉譯器裏傳出來。
“嗯,有關部門。”安秉臣用力摁下了自己心中的猶豫。
嘭的一聲,桌上那台聲波轉譯器因爲邏輯錯誤造成的無限死循環超載,突然間爆裂開來,炸成了大小不一的碎片。
塞巴多提看看變成碎渣的轉譯器,又看看安秉臣,扭頭轉身走了。
人類與薩雷斯人的第五次會晤,以不歡而散而收場。
十小時後,薩雷斯人發來一份措辭嚴謹的外交通告,希望今後隻與一個叫“有關部門”的人類首領交涉,其他閑雜人等可以不用再去薩雷斯人的星艦。
“這個……應該怪我。”聽到這個讓人哭笑不得的消息時,安秉臣正在月球前哨基地外的環形山中晃晃悠悠閑逛。
他的手裏攥着那具薩雷斯人的怪異武器,打算到荒郊野外找個目标測試一下。
“那我們現在該怎麽辦?”值守月球基地的聶遙博士問道。
“唉……等我想辦法解釋。對了,這份通告不用回答。”安秉臣握緊了手裏那個椒鹽調味瓶一樣的武器,把噴口對準了十米開外的一堆岩石。
薩雷斯人的身量比地球人高得多,它們翼内的三根爪子也比人手大一些,這瓶子在它們手裏顯得小巧玲珑,現在到了他手裏看着卻有點像殺蟲劑噴瓶。
瓶底上有個圓形的摁鈕。他像反握匕首那樣右手四指固定瓶子,大拇指在圓鈕上輕輕點了一下。
一串白色的東西從瓶子前端噴口疾如閃電射出,沒有後座力,也沒有聲音。
對于各種武器,安秉臣早已是大師級熟手。僅憑肉眼都能看到抛射物,基本上可以肯定這東西射出的物體速度不算快,最多不過是音速左右。當然,很多時候,一件武器的威力并不由速度決定。
安秉臣的目光投向十米開外的那塊兩人高的岩石。這塊石頭不知道是隕石轟擊月面時崩飛出來的玄武岩碎塊,還是直接從天降隕石中脫落的部分殘片。從椒鹽調味瓶中射出的白色物體打在岩石表面上,彈着點附近綻開了一片形如蜘蛛網的灰白色覆蓋層,看上去像灑上去的面粉,但仔細再看,又透着一絲不太一樣的古怪。
安秉臣往前邁了一步,旁邊的何滿桂攔住他,搶先走上去,伸出破甲錐的柄頭輕輕搗了一下那塊岩石。
變成白色的區域無聲地裂開,在月球引力的作用下均勻有序地散落成十幾塊碎片。原先還算光滑的岩面,隻剩下一個成人拳頭大小的狗牙凹坑。
在随行衆人的驚愕目光中,何滿桂蹲了下來,繼續用破甲錐握柄頭輕輕撥動着地面上那些破碎的岩石塊。
那些石塊在合金錐柄觸碰後再度碎裂,變成了更小的沙礫。
安秉臣注意到,何滿桂的破甲錐柄端,似乎也沾上一層淡淡的灰白顔色。
何滿桂掏出一台手持式檢測儀,搗鼓了幾分鍾後才做出最終結論:“低溫,超低溫的噴濺物。噴濺物的化學成份分析應該是水,這是一把水槍。”
薩雷斯人的防身武器是水槍,這個貌似荒誕不經的結論從何滿桂口中說出後,所有現場聽到的人卻都沒有笑。
水槍這個名字聽起來像是小兒科的把戲,不過能定向高速噴射超低溫水霧,将十米開外拳頭大小的玄武岩凍裂,而且還能把低溫制冷系統和抛射系統整合到這個像椒鹽調味瓶一樣的東西裏,以互助會現有的技術實力都完全做不到。
“不知道這東西以什麽爲能源,有沒有使用次數限制?”安秉臣說着,舉起了手中的低溫水槍,對着更遠處的另一塊岩石用力摁下瓶底按鈕。
一抹白光閃過,這次力量大得多,遠處那塊岩石的整個頂部自行裂開崩塌。
何滿桂抱着檢測儀,像兔子一樣蹦過去,又蹲下搗鼓了半天。
“岩石碎片的平均溫度經測試爲零下兩百三十五攝氏度,如果考慮到時間的延後效應,那麽這種武器在攻擊瞬間很可能達到了絕對零度。”
絕對零度,即零下兩百七十三點一五攝氏度,人類熱力學開爾溫标體系的零點。根據麥克斯韋-玻爾茲曼分布理論,粒子動能越大,物質溫度就越高。理論上,若粒子動能低到量子力學的最低點時,物質即達到絕對零度,不能再低。
當達到絕對零度時,空間内的所有粒子物質都會失去能量和熱量,變成絕對靜止的死物。處于絕對靜止狀态下的原子和分子,隻能以結構性崩塌而告終。
“薩雷斯人,能夠制作達到絕對零度的超低溫武器?”聽到這個消息後,工程部部長沈莉第一個從通訊頻道裏跳了出來。
緊接着她之後的是步兵總指揮盧長安:“我以執事團成員身份鄭重建議,立即将這件武器送往軍工組進行分析研究。如果可能的話,樞密院轄下武裝部隊也許又可以多一種新型武器。哪怕僅從技術角度進行研究,也能增加我們對薩雷斯人武器系統的了解,如果将來真有什麽不測,這些認知信息就會派上大用場。”
盧長安旁敲側擊提出的“不測”,指的是人類與薩雷斯人之間的武裝沖突。就目前的情形來看,這種可能性并非不存在。
随後的半小時内,更多工程部專家跳到通訊頻道裏,吵吵嚷嚷要争奪對這件超低溫武器的研究權。甚至資源部部長向迪老先生也加入了這個混沌戰團,他的理由是這件超低溫武器所包含的技術完全可應用于資源部的采礦作業中。
再度出現的聶遙打斷了衆人的争吵,生物學博士的臉上有點尴尬,也有點驚惶。
“薩雷斯人發來第二份正式通告,賽巴多提要求主動上門拜訪‘有關部門’大人,希望我們能盡快指定約見地點。”“這幫貓頭鷹,倒是挺心急啊。”盧長安冷冷地道。“這個事,因我而起,還是我來解決。”安秉臣發現自己犯了一個錯誤,但他已經決定,不能再用更大的錯誤去彌補之前的錯誤。“讓賽巴多提的旗艦到柯伊伯小行星帶等着,我會親自去見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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