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坦的雪野灰白一片,天空中的太陽也隻是一個小光球。即使是冬日的正午,溫度仍在攝氏零下十度左右。穿着全套防護服的樊茂才坐在小崗上,眺望着下面營地裏的步兵們。
隻穿着絨套衣的晏什長,手裏握着一根模拟破甲錐的粗木棍,正在和新來的那名高大步兵較量。兩個奮力拼搏的人周圍站了不少觀衆,都在大聲叫好。晏什長的額頭剛才被掃了一下,左半邊臉有血流下來,但他也成功擊中了對方小腿,讓對手的行動變得一瘸一拐。無論從體力還是格鬥技巧上,他都明顯比不過對手,現在隻是憑着經驗在支撐,在等待着一擊翻盤的機會。
他們所在的地方,位于朝鮮半島南部中段的大丘附近。自從第一仟從駐守地海參崴來到這裏後,他們佰已經在此待命了三天,所有彈藥給養都發了下來,走你步行器有隐患問題的配件也全換了新的,運輸車甚至送來了整整一百台新嶄嶄的八号機體以及配套武器系統。按照慣例,這是投入戰場前最後一刻才會做的事。
但是,樊茂才沒能看出來,第一仟來韓國有什麽仗可打。
從釜山登陸的日軍已經掃平了韓國境内的所有美軍集結點,二十多座美軍基地化作廢墟,駐韓美軍數萬人内困外絕,悉數被日軍分割剿滅。首爾也發生了大規模暴動,一貫親美的樸太賢政府被憤怒的學生和愛**人推翻,不久前憤然辭職的前首相尹正善重新上台組閣,尹正善宣布要建立一個真正獨立富強民主的新高麗,并許諾将在自己有生之年完成南北統一的宏偉大業。
第一仟渡過鴨綠江進入朝鮮半島時,這裏的大戲已經落下帷幕。
這片土地上,分崩離析尚在重建中的韓**隊不足爲慮,總兵力接近十萬的登陸日軍,似乎才是唯一值得交手的敵人。步兵中流傳着樞密院即将宣布對日作戰命令的大膽猜測,這種看法并非沒有道理,日軍擅自行動登陸朝鮮半島,事前并征求互助會的意見,也沒有任何通告。按照樞密院的一貫強硬風格,這已經是充滿敵意的舉動。如果明天樞密院下令進攻半島上的日軍,并進軍日本本土,很多人都不會奇怪。
但是,從仟部袁偉義那裏傳來的命令隻有“原地駐防待命,随時準備戰鬥”兩句話。
樊茂才沒有再費心思去瞎猜估摸。作爲佰長他的事情可不少,他每天必須關注手下一百零八位大爺的生理數據,還要安排詳細到每個人的日常勤務訓練,審核膳食、衛生、設備維護等方面的各種細枝末節。這些事情很雜很碎,做起來勞神費心,比戰場上的戰術指揮要麻煩一千倍。相比之下,樊茂才更願意打仗,隻要上了戰場,下面這些猴崽子都有事做,他這個佰長也能休息。
有時候,他覺得自己不像個神氣活現的百夫長,倒像個管理一台戰争機器的技工,平日裏忙死拼活維護保養,真到有事的時候機器一開工,一切都按照既定規則轟隆隆運轉,自己反倒會清閑下來。所以,他也希望有戰事,隻有打仗自己才能輕松點。
但是,他們在大丘已經待了三天。有這時間,跨上走你步行器,足夠全佰人馬橫跨歐亞大陸了。他不知道上面在等什麽,也仍然不清楚到底要和誰交手。
“第一仟第三佰佰長樊茂才。”袁偉義的面孔出現在他的戰術防護服頭盔内屏上。
隻有在重大公務正式場合下,袁偉義才會用這種職務上的稱呼。
樊茂才頓時明白,漫長的等待已經結束,他立刻從冰雪中站了起來:“是,仟長!”
“樞密院有令,第一仟全體作戰單位集結,務必一小時之内出發,前往大丘以南十五公裏處的津湖裏,目标導航指向數據已經同步到你那邊。”
“同步數據收到!”
“那就立刻動身吧。”袁偉義的頭像一閃即逝。
樊茂才不敢怠慢,疾步沖下小崗,一把拽住了晏什長正要揮下的木棍:“所有人立刻攜裝集合,全部作戰單位,我們要出發了!”
剛才還在圍觀決鬥的步兵們轟然散開,沒有人再大呼小叫,但一股更加令人興奮卻被強行抑制的緊張氣氛迅速彌漫開來,每個人都可以從幾分鍾内換好的戰術防護服,無數雙跑動的靴子,以及在背後嘩啦啦作響的長弓電磁步槍上清楚感受到這種氣息。
一百零八人,加上他自己,一共一百零九人。在互助會目前擁有的近百個步兵佰中,這隻是個标準得不能再标準的百人隊。
看了一眼列成十排的隊伍,樊茂才再次從内屏上浏覽了一遍每個人的生理彙總數據,确定沒什麽大問題。
“從第一什開始逐什出發,跟随同步導航指向前進,目标大丘以南十五公裏處的津湖裏。隊列間距保持一百米!”
“是!”上百個聲音同時答道。
晏什長帶的第一什列隊到營地邊上,技術軍士長已經揭開走你步行器上的防凍氈布,同時激活了後面那些整齊堆疊的八号機體。
每位步兵都配有一台走你步行器,以及一台八号戰術伴侶機體。整個第一佰的齊射火力甚至還比不上二戰時期的美軍一個營,但樊茂才有百分之一百二十的信心在任何地形下擊潰這個星球上任何國家的任何一個重裝甲師。
第三佰隻是互助會強大軍事系統中的一枚螺釘。
“出發!”樊茂才一揮手,晏什長的第一什立刻沖了出去。
騎在雙足步行器上的步兵,身邊跟着快步疾行的八号機體戰術伴侶,遠遠看去像一群出去遛寵物的大塊頭怪獸。
朝鮮半島的天空中開始落下鵝毛雪片,風力也增大到六級,公路上空的輸電線發出嗚嗚哀鳴,這種奇怪的聲音很快通過頭盔上的震動傳感器被每個人聽到。
“這場大雪看來可不小。”樊茂才喃喃道。
他跟在第八什護送的六足運輸車後面,那是技術軍士長和軍需官的指定座駕,車内裝有整個佰所需的彈藥、補給和電池。如果不考慮食物和飲水的因素,一輛運輸車的補給運載量足以支持一個佰持續作戰二十四小時。
以走你步行器超過八十公裏的平均時速,他們隻用十二分鍾就到了津湖裏。
津湖裏是一片幹河灘,雖然地勢開闊平坦但土壤堿性太重,當地農民沒種莊稼,長年累月就這麽空着,無論春夏秋冬都能看到一人多高或綠或枯的蘆葦群。
已經有了兩個佰先到了津湖裏,整整齊齊列隊矗立在寒風大雪中,紋絲不動。
讓樊茂才驚愕的是,冰封凍結的河灘東面,居然也站了十幾群戴防風帽裹着棉大衣的步兵,看軍服的款式和番号,應該是日軍無疑。
東面更遠的河川邊上,有更多的日軍列隊迤逦而來,看那人頭攢動的陣勢,怎麽估摸着都有好幾萬人。
西側小丘上站了一群人,正朝着這邊張望,看爲首那熟悉的高大身影,不是第一仟仟長袁偉義又是誰?
樊茂才趕緊讓手下人按前兩佰的模樣列好隊形,身後很快傳來雜亂喧嚣聲,又來了同爲第一仟麾下的三個佰。
“我說老樊啊,咱們到這裏來和日軍……聯歡?”新來的三個佰裏,第五佰的佰長毛宜和忍不住通過私聊頻道問道。他的第五佰多次和第三佰搭檔作戰,兩人也算是刀槍血火中的過命交情。
“我他媽哪知道,等着聽命令吧。”樊茂才沒好氣答道:“沒準兒,一聲令下就朝對面砍殺過去,到這裏排好隻是爲了圖個收屍方便吧?”
“就這密集隊形?太危險了吧,人家一發高爆榴彈過來,咱們就得損失一個什。”毛佰長對整整一個仟人馬聚集在這麽狹窄的地域内表示出專業人士特有的憂慮,而且,他還真看到了對面日軍裝甲車拖來的小口徑榴彈炮。
不過,毛宜和也沒敢去問袁偉義,照本宣科整理好了隊伍,規規矩矩站着。一刻鍾之内,第一仟十個佰以及仟部直轄附屬人員全都彙集于。
日軍仍在陸陸續續湧來,也在第一仟對面列陣排好,他們的人數比這邊要多得多,火炮辎重也全帶來了。樊茂才瞄了好幾眼,無論從哪個角度來判斷都應該不止五萬人。這麽老幾萬全副武裝的士兵彙集在津湖裏的幹河灘上,上面到底想幹什麽呢?
東張西望之際,他的視線突然停在了大雪紛飛的天空中,三百米高度上,有一架不知什麽時候出現的精衛飛行器懸停在那裏,靜靜地一動不動。
他好像明白了,這些部隊聚集在這裏,原來是爲了等待空運投送!
但是……他睜大了眼睛,也沒有再看到第二架甚至第三架精衛飛行器。
就這一架精衛,能把這裏的幾萬人送走?就算來十架,估計也夠嗆。而且,這大雪天的,讓這麽多人站在雪地裏幹候着,由智庫直轄的互助會後勤部好像從來沒犯過這種低級錯誤吧?
日軍隊伍中駛出一輛越野車,車上跳下幾個穿皮大衣的高級軍官,爲首的樊茂才恰好認識,正是登陸朝鮮半島的日軍遠征隊總司令淺野雄介少将。自從追随優仁天皇發動讨逆之變後,淺野雄介從橫須賀轉戰沖繩,又馬不停蹄渡海進軍朝鮮,立下累累戰功,日本國内新聞媒體早已把他吹成了天皇禦下第一勇将。
淺野少将快步走到小崗上的袁偉義那邊,雙方互行軍禮之後立刻攀談起來,看淺野及其随從的臉色都異常凝重肅穆,似乎并非在客套寒暄。
這場讨論沒有持續太長時間,幾分鍾後,淺野身後的某個參謀舉起一把短筒手槍模樣的東西朝天開了一槍,一發紅色的信号彈立刻呼嘯着劃過清冷蒼白的天空。
“所有人,立正,準備戰鬥!”袁偉義的聲音在每個穿戰術防護服的人耳邊炸響,所有人立刻不假思索地握緊了武器。
“準備戰鬥!”從佰長到下面的什長,命令一級沿着一級傳遞并強化。
樊茂才皺起了眉頭,戰鬥?敵人在哪兒?他們要和誰戰鬥?
難道,真要和日本人撕破臉皮,在這荒野雪地裏來一場近距離的黑幫風格混戰?
他正在胡思亂想着,鵝毛大雪飛揚的天空突然藍光大盛,兩軍陣中無數人擡頭觀望,隻看到一片足有三五公裏半徑的藍色圓形光環鋪天蓋地罩住了大半個蒼穹!光裙的核心,竟然正是懸浮在空中的那架精衛飛行器!
那浩渺宏大的圓形光環延伸向雪野中的四面八方,甚至超出了常人目力所及範圍。
樊茂才迅速提升了頭盔的視效強化模塊,才隐隐約約看到那光環落下的遠方邊緣區域,似乎有一根淩空懸浮的柱形物體,因爲距離實在太遠,而那東西的尺寸也不算大,所以隻能看個大概。
最關鍵的是,他根本沒有時間細看。整個光環圈内區域突然倏地一下,變成了藍汪汪的一片鏡面!翹首張望的那些士兵們甚至能看到自己的倒影!緊接着,那光環就這樣朝着地面猛扣下來!
不少人發出了驚恐的呼喊聲,這是人類避險的本能。且不管天空中的藍色光環到底是什麽,砸到頭上隻怕未必有好事。
呼喊聲尚未結束,整個津湖裏雪原已經一閃即逝。
樊茂才也感覺到了閃光,但他以爲那是某種武器的爆炸光芒。但幾乎就在同時,他發現自己錯了。
他眼前大雪紛飛的津湖裏雪原消失了,他們的四周變成了一片冰封的白色世界,沒有飛舞的雪花,沒有什麽枯黃的蘆葦河灘,隻有一片經年積累的平坦冰川!
“這是什麽……地方?!”包括樊茂才在内,有無數個聲音在頻道裏發出了疑問。
“星網定位系統表明,我們當前的座标是北緯六十一度,西經一百五十度!我們北面有一座海拔六千兩百米的地标山峰,可以确定那是北美阿拉斯加的麥金利山,我們在阿拉斯加!哦,我們到了北美洲!”樊茂才的技術軍士長是個富有小資情調的學究,他充滿痛苦的呼喊立刻讓所有人瞬間鴉雀無聲。
沒有人質疑這個瘋狂的真相。
隻有阿拉斯加這個答案,才可以完美解釋身邊這片遼闊的冰封凍原。
可是,從韓國大丘到阿拉斯加,那可是直線距離都不少于六千公裏的半個地球啊?就那精衛飛行器上生出的藍色光環,就這麽一陣藍光閃過,幾萬人眨眼間就跨越了萬裏之遙?
“歡迎大家來到阿拉斯加!我們當前位于阿拉斯加州第一大城市安克雷奇以北二十公裏,接下來日軍将對安克雷奇發動進攻,而我們負責攻占經由費爾班克斯通向北美大陸的唯一一條洲際公路!”袁偉義的聲音終結了通訊頻道裏的死寂:“各佰請統一按照樞密院參謀部發布的導航指引數據前進!戰術攻擊目标以及行進途徑推薦都會立刻同步到你們的内屏上!”
所有人立刻從驚愕陷入了一種莫名的興奮,他們在瞬間跨越萬裏來到了阿拉斯加!這個奇迹意味着互助會擁有了某種匪夷所思的遠程傳送技術!
沒有人去細思互助會從哪裏得到的這項技術,他們隻清楚一點:今後這個世界上,再沒有任何武裝力量或所謂的天險防線能阻擋互助會電磁步兵的腳步!
人流開始呼啦啦地散開,第一仟這邊還基本保持了以佰爲單位的編制,但對面的日軍就沒這麽利索了。有人在大呼小叫,有人雙膝發軟跪倒在地,驚惶和恐懼填塞了士兵們的眼眸,淺野雄介不得不親自帶着軍法官抽打那些丢人現眼的東西,大聲喝罵着讓他們盡快站起來,準備向南面二十公裏外的安克雷奇發動曆史上從來沒有過的進攻。
“快,都動起來,不要留在這裏!”袁偉義最後的發言非常簡短。他的命令就像一道道鞭子,驅策着整整十個佰的上千人宛如逃命一樣四散而去。
阿拉斯加是冷戰時期的美軍國防前線,這裏駐紮有大量海空作戰單位,甚至還有不少戰略武器。如果真被美軍發現傳送過來的大批部隊,五角大樓完全能在十分鍾内付諸反擊行動。
樊茂才将自己的走你步行器切換到跟随模式,随即開始呼叫袁偉義。第三佰是最後一支離開傳送點的隊伍,因爲樊茂才發現自己的内屏指揮界面似乎出了點不小的問題。
“報告仟長,第三佰沒有收到戰術導航數據,我們的任務是……?”樊茂才猶豫着問道。
他回過頭,看了一眼尚在掙紮扭動的日軍隊伍,他們人很多,指揮系統的平均響應速度也因此更加緩慢,加上那些辎重和火炮,估計沒有一個小時是無法離開這裏的。
“嗯,對不起,我忘了,第三佰沒有戰術導航數據,你們的任務是去育空河上遊。灰山療養院正處于國民警衛隊的包圍中,樞密院給你們的指令是采用一切手段擊潰圍攻部隊,确保療養院内兩百五十七人的絕對安全。六小時後,我們的運輸車隊會抵達并将這兩百五十七人送走。”
“明白了,兩百五十七人。”樊茂才答應了一聲,他在内屏地圖上看到了來自樞密院參謀部的任務熱點提示信息,以及灰山療養院的具體位置。“前進,育空河上遊,最短路徑自定義規劃中!”技術軍士長歡快的聲音在佰内通訊頻道中響起。“新版零号機體,投射完畢!星網聯通正常,智庫聯通正常,戰場動态數據正在收集中……”從阿拉斯加的冰原上空俯瞰下去,一群亂糟糟毫無陣形可言的金屬怪獸夾雜着一簇簇體形較小的戰術機器仆兵,正向安克雷奇西北方向以平均八十公裏的時速疾奔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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