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月六日夜,白雲山看守所。
烏雲遮月,涼意如冰。塔樓上值守哨兵眺望着因爲限制用電而沒了昔日萬家燈火盛況的廣州城區,握緊了手裏的自動步槍。
廣州雖然也勉強在互助會崇明島巨塔的無線輸電覆蓋範圍内,但那免費公開的無線輸電接收器無法承受大功率電器,而且距離越遠,傳送效比也越低。廣州到崇明島直線距離差不多一千兩百多公裏,一套接收器最多隻能點亮三五個百瓦大燈泡而已。最麻煩的是,這接收器天線還必須盡量露天架設,如果放在封閉環境内,接收傳送效果會更差幾籌。
種種限制,導緻無線輸電接收器這種新東西在閩粵桂等南方地區普及速度很慢,而北方,尤其蘇滬杭地區的大城小鎮幾乎都用上了互助會無線傳輸的免費供電。無線輸電接收器提供了不了工業生産用電的功率,但用來滿足城市照明、家庭用電、個人娛樂什麽的還是綽綽有餘,這些細碎雜項積累起來卻也不少,省下來的民用供電大多轉用于發展工農業生産。因此,長江口附近蘇滬杭乃至江淮等地區的經濟民生恢複速度迅速走到了全國最前面。在魔都城外,甚至經常可以看到有人騎着改裝的無線電動摩托往來馳騁。這免費的東西,那可是不用白不用。
在哨兵看不到的死角,崩塌的一段高速公路下,冒出了十幾個人影。
這些人都穿着深色衣褲和戰術背心,戴頭盔蒙着臉,手裏統一拿的是某種傘兵版的短管突擊步槍。他們的靴子小心翼翼落在沙石路面上,沒有發出可能會引人注意的響動。
來到看守所東側的鐵絲網牆外,打頭的兩人在地上扔了兩塊膠皮,抽出背後的剪線鉗慢慢鉸斷帶電鐵絲網。後面的人沿着剪開的網洞魚貫而入,幾秒鍾功夫就全潛進了看守所後院。這幫不速之客自始自終沒人開口說話,他們或打着手勢,或輕輕敲擊胸口的步話機,通過預先約定的節拍快速傳遞信息。
鮑賢關押的地點位于看守所東北角的單間區,那裏原本是戰前用來關押某些特殊犯人的地方,現在也正适合招待像鮑賢這樣少有的囚徒。因爲是看守所,并不是正規監獄,所以内院和牢房的建築結構都沒有嚴格按國家标準建造,除了所有窗戶都加裝鐵欄杆,圍牆更高一些之外,這裏更像是一座陳舊的老工廠。
這幫人的目的相當明确,一點兒多餘的彎路都沒走,很快摸到關押鮑賢的單間區樓前。
避開内院裏定時巡邏的遊動哨後,爲首一人摸出個像吸盤一樣帶有握把的東西貼到鐵闆牢門上,第二人從背後拿出一個膠水瓶似的東西,擰開後在門上抹了一圈,随後又抹了一圈,當他抹到第三次時,抓住吸盤握把的第一人稍稍用力,立刻将一塊圓形的金屬門闆直接扯了下來。強酸在門闆上燒蝕出的斷口犬牙交錯,又有第三人趨步上前用特制的膠套墊在豁口内圈,随即與第四人合力将探出頭來張望的鮑賢拖了出來。
鮑賢什麽都沒問,隻是接過遞來的衣褲和頭盔,在身邊兩人協助下哆哆嗦嗦換上。随後,他混在這幫救援者當中,沿着原路向外撤。
穿出鐵絲網牆後,所有人都松了口氣,漸漸拉開彼此距離,以稀松隊形向着山邊公路碎步摸去。那裏停了一輛燈光全滅的大貨車,隻要他們上了車,離開廣州後就能通過海路遠走高飛。
一束雪亮的燈光突然罩住了這幫黑衣武裝者,緊接着是第二束!第三束!
“放下武器投降!不然格殺勿論!”有人在暗處用擴音器大喊道。
那幫黑衣人臨危不亂,燈光亮起的同時全都趴到了地上,聽到喊話後第一反應居然是開槍,朝着三處光源猛烈開火。
“狗日的給臉不要臉,幹死他們!”那個擴音器裏的聲音立刻咆哮起來。
大口徑機槍咚咚咚地響了起來,當即将三名黑衣人撕得粉碎。所有的燈光都熄了,但一發照明彈卻冉冉升空,将黑衣人的位置映照得清清楚楚。
聽到對方居然有大口徑機槍,那幫黑衣人心裏頓時隻剩下絕望。他們雖然精銳敏捷,即使對付上百名輕步兵的追殺也有辦法脫身,但卻無法抵擋這種重武器的正面轟擊,連周轉盤桓的餘地都沒有。
黑衣武裝者們也沒有坐以待斃,他們迅速化整爲零,朝着看守所方向分頭逃跑。
草叢裏突然冒出大批身穿國防軍迷彩服的士兵,手裏的一六式自動步槍噴吐着火焰,沖在前面的黑衣武裝者接連倒下,交手不到一回合就徹底崩潰。面對如此精心布設的重兵埋伏,有幸還活着的幾個黑衣人隻得放棄抵抗,扔下武器就地跪倒,同時将雙手舉得老高。
公路上唰的一下亮起了好幾盞車燈,映出了三輛吉普車和兩輛裝甲車的側影,車上的大口徑機槍和速射炮,全都對着山梁上。空中傳來轟鳴聲,三架閃爍着信号燈的直升機越過山脊出現在看守所上空,無數身穿國防軍制服的人影,正從四面八方圍過來。
看到這一幕,那幾名放棄武器投降的黑衣人更是面色鐵青,心如死灰。
一群士兵湧上來,搜走了他們的武器,拽下頭盔,扒去戰術背心和彈藥袋,把這幫人脫得隻剩下内衣内褲,連靴子都沒給留。臉色煞白的鮑賢,也被人從石縫裏拖了出來,同樣剝了個幹淨。
更多明亮的燈光交叉照映着山梁上的這片草地,鮑賢捂着眼睛,驚訝地看到薛世傑居然在人群的簇擁下走了出來。
薛世傑的後面跟着情報處的黃主任,以及寸步不離的金必勝。他看了一眼地上的收繳武器和裝備,又看了看那四名被擒獲的敵人。
除了鮑賢,其餘三名來劫獄的黑衣武裝者居然有兩人是金發碧眼的外國人,還有一人是膚色黝黑的非裔人。
“報告薛總,來襲之敵十二人,現共擊斃七人,重創兩人,生俘三人!他們要帶走的囚犯,也被我們奪回!”一名上尉連長沖過來大聲報告,說到最後一句時,他的目光瞥向被摁在地上的鮑賢。薛世傑鄭重其事向那上尉回敬一禮,然後緩緩走近那三名俘虜,用英語道:“說出你們的身份。”那名黑人擡起頭來開口:“我們是國際傭兵組織AIM的雇員,我的名字叫本·福萊希,是這次行動的指揮官,委托人給予我們的任務是營救這位鮑先生離開廣州。”
“福萊希先生,讓我們開門見山一點吧。你們的悍然入侵,已經對我國的領土主權和國民生命财産安全構成了嚴重踐踏。因此,按照任何時代的國際法,我都有權處決你們。但是,你們現在還有另外一個選擇。如果你能告訴我誰是任務委托人,你們将僅會以非法偷渡入境罪坐上十年大牢,然後回家和親人團聚,共享天倫之樂。怎麽樣?”薛世傑看着那位傭兵頭領。雇一幫外籍傭兵來廣州劫獄,有人還真舍得爲鮑賢下大本錢,不過這也證明了鮑賢仍有不菲價值。“指揮官先生,我接受的任務隻是營救指定人員。至于任務委托人的信息僅有AIM傭兵總部才知道,像我們這樣執行具體任務的行動者根本不清楚。”福萊希辯解道。
薛世傑看着這位貌似忠厚的傭兵頭子,面沉如水:“你們從海路來,對不對?那你們也肯定打算走海路離開,那就意味着有一艘船在等你們。福萊希先生,你在用這些沒用的話拖時間,你想爲那船上的人争取逃命的機會?告訴我,那艘船在哪裏?”
福萊希臉色僵住,他不知道這位年輕的指揮官怎麽能一下猜到他心中的秘密。
“你不願意說,我不勉強,但我希望你們能坦然接受自己的宿命。必勝,替我送這幾位國際友人上路。”薛世傑看了一眼身後的金必勝,侍衛隊長拔出雙槍,抹開了保險。
福萊希猶豫了一下,他不知道這是否是某種恫吓。啪的一聲槍響,他身邊的一名白人傭兵血肉模糊歪倒在地。因爲現場人多,爲了避免誤傷,金必勝高舉着槍,槍口朝下俯射那名傭兵的頂門,當場爆了他的頭。
“我說,我說!賽迪留斯号,挂英國國旗的貨輪,它在麻塘台東面海域等我們!”福萊希看了看那具屍體,眼中一片絕望:“船上有我們的亞洲業務總監。”
“曹剛。”
“到!”李大同原先的貼身衛隊長曹剛閃了出來,他現在已經是臨時過渡委員會麾下的特别突擊隊大隊長。
“你帶人坐直升機去把那艘船控制住,我會讓空軍戰鬥機配合你,如果他們想逃,那就開火。”
“是!”曹剛領命,帶着突擊隊登機離去。
薛世傑走到鮑賢面前:“至于你,鮑秘書,我也給你兩個選擇。嗯,這幫外籍傭兵能對看守所的情況了如指掌,我想那肯定不是你能做到的事情。請告訴我,是誰把那張紙條給了你?”
鮑賢沒有說話,他隻穿着單衫秋褲,在南方冬日的夜風中瑟瑟發抖。
“你不說,就以爲我查不出來了嗎?”
噗通一聲,薛世傑身後的阿合蘇卻跪了下來。
“薛總,是我一時糊塗……”阿合蘇叩頭如搗蒜,把腦袋砸得砰砰響,很快額頭上一片血肉模糊。
“你把自己賣了多少錢?”薛世傑厲聲問。
“哦……華勝銀行那邊給了我一千萬美元,答應事成之後再給一千萬。這段時間,我在澳門賭博輸了不少錢,手頭實在緊……求薛總饒命啊!”阿合蘇臉上再也沒有平日裏的狠毒冷峻,隻顧涕淚交加求饒。
“華勝銀行?明白了……”薛世傑喃喃自語道,突然眼光掃向阿合蘇背後的烏斯滿:“烏斯滿?”
“到,薛總有何吩咐?”烏斯滿沒想到自己的義兄居然出了這檔子事,神色中既有憤恨也有幾分恐慌。
“你的義兄阿合蘇背叛了我們所有人,你給他一個痛快,今後他的人馬由你接管。”
“遵命!”聽到最後一句,烏斯滿眼中再無猶豫,當即抽出配槍,對着阿合蘇當胸就是一槍。
“啪!”阿合蘇應聲倒地,他的一幫随從侍衛全都呆在當場,完全不知所措。
阿合蘇是薛世傑從庫倫之戰後一直帶在身邊的心腹,想不到天下之勢大定後卻把持不住,壞了晚節。但作爲從蒙古帶來的民族部隊領頭人,阿合蘇在鎮北軍中的地位可不低,這樣說殺就殺了,直接讓人感到不寒而栗。
“要掙大錢可以,不過最好先考慮清楚,自己有沒有命來花!”薛世傑臉色并不太好看,聲音也有點嘶啞。
自從拿下廣州以來,軍政要員貪腐案件此起彼伏,讓他有一種按下葫蘆又起瓢的混亂感覺。但他更清楚,越是這種時候,自己的一舉一動越爲至關重要。今天他現場雷厲風行誅殺阿合蘇,就是要不惜代價給所有人立個榜樣。
鮑賢被拖走的時候掙紮了一下,他望着薛世傑大聲喊道:“我可以把獨孤家族的那些秘密都說出來。但是,能不能告訴我,是誰走漏的消息?”
“是我。”薛世傑背後的人群裏冒出一個人,正是整肅工作組通聯部副主任張玉泉。
“你……”鮑賢頓時愣住,臉上的表情一瞬三變,最後變成了憤恨:“……我答應了幫你洗清順達集團柴家二老罪名,你卻如此背信棄義,你還是個人嗎?”
張玉泉冷笑一聲:“你這樣爲虎作伥的東西,有什麽資格指責我背信棄義?你和你的主子瘋狂吮吸民衆膏腴的時候,你的仁德信義又在哪裏?”
“帶走!”金必勝揮手,讓士兵們将鮑賢拖走。
薛世傑看了一眼張玉泉:“老張,我先回去了。你那邊的事情,自己去了結吧。”
“是,薛總!”
七日淩晨時分,大隊國防軍士兵包圍了位于佛山的柴家莊,三下五除二砸開了院門。
望着和一名黑臉上尉并肩走進來的張玉泉,披着睡衣出現在前院的柴文德大驚失色:“泉哥,這……這是怎麽回事?”
“柴文德,你賄賂政府公務人員,妄圖徇私舞弊!這裏有薛總手令,一家老小,統統拿下!”張玉泉闆着臉,大聲喝道。他身後的國防軍士兵聽到号令,一擁而入,見人就捉。
“你……你瘋了嗎?”柴文德瞪大了眼睛,完全沒有反應過來:“咱們的交情……你這樣做,值得嗎?”
“交情?呸!”張玉泉跺腳罵道:“兩百萬美金,一個女人,就想買我姓張的這輩子,讓我背叛薛總,背叛國家?”
看到自己的父親、大伯、三叔,以及柴小曼等親人先後被架出來,柴文德臉色慘白:“張玉泉,你……你好狠,我算是看走了眼,沒見過你這号寡恩薄情的小人……我一家人以誠相待,想不到卻養了你這條毒蛇出來!”
張玉泉挺直了胸膛,反瞪着他:“柴文德,從一開始你就想利用我,難道我張某就不能利用你?我張玉泉雖然讀書不多,渾身毛病不少,但我好歹清楚自己端的是誰的碗,也知道自己能吃幾碗飯!自古以來,有道是武藝賣與帝王家!你柴家算什麽東西,也敢拿自己和薛總相提并論?”
旁邊的黑臉上尉冷哼一聲道:“共和國百廢待興,正需要人人獻計出力,你們柴家卻忙着勾結營私,賄賂政府官員,真當我們薛總是沒脾氣的泥雕木偶嗎?”
兩名士兵上來,攏住了柴文德的胳膊。柴文德再也忍不住,奮力掙紮着破口大罵:“張玉泉,你這條豺狼,我算是看明白了,你要拿我們一家人的命去換你的大好前程!你這個王八蛋,心腸如此歹毒,你不得好死……”
張玉泉哈哈一笑,完全無視柴文德的滔天憤怒,心平氣和道:“哈哈,冤屈嗎?你柴家也不過是想用我的前程,換你們一家人的富貴平安而已!你既做得初一,我爲何不能做十五?我張某誓死要做薛總的忠犬,給你們柴家當個上門入贅的女婿,那未免也太小看我姓張的了!”
柴文德被他駁得瞠目結舌,一時不知如何應對。
旁邊士兵押過柴小曼,這美女卻張嘴一口唾沫向他臉上吐去:“狗賊!”
張玉泉輕松閃身避開,淡然道:“好了,願賭服輸吧,不要怨天尤人了。你們的罪不算大,應該死不了人,但是以後要想再拿出兩百萬美金來買人前程,恐怕就沒那麽容易了。”
主持順達集團的柴氏家族,因賄賂政府工作人員被判沒收全部家産,主犯柴文德領刑七年。
原救國委員會委員獨孤群的秘書鮑賢用了半年時間陸續吐露出合計一百三十五億美元的海外隐匿資産,這之後這位鮑秘書從此人間蒸發,再也沒有人知道他的下落。
整肅工作組通聯部副主任張玉泉被免去整肅工作組所有職務,轉調到新成立的經濟偵緝局擔任局長。此後,張玉泉以多次釣魚執法而名聲大振,他與情報局的黃局長(原情報處主任)合稱爲薛世傑麾下廣州雙虎。在經偵局任職的七年中,張玉泉幾乎每年都爲第二共和國财政部提供了上百億的沒收查抄财産。順達集團事件兩年之後,張玉泉的私宅發生爆炸襲擊事件,他的妻子以及兩個兒子在睡夢中被炸死,唯有張玉泉因臨時加班而得以幸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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