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蓬碧綠的沖天水柱從金屬格栅闆上的喇叭口中噴湧而出。
站在近處的探險隊員們大呼小叫着,趕在飛上兩百多米高空的水柱落下之前跑開。從安秉臣站的位置看去,他們好像是一群在遊樂園噴泉中盡情嬉戲的孩子。
隻是,這遊樂園未免太大了點。
九點八公裏直徑的巨型金屬球體核心區,居然還是一個兩千三百米左右的球形空間,球形空間的圓心點正是那團黃色高溫光暈,球壁四周不斷有各種顔色噴泉帶着高壓從管道中激射而出。當然,最引人注目的,還是那八座碗型懸浮凹台。
其中,僅有一座凹台插着質量足有四萬噸的高密度圓柱體。
“沒有腐蝕性,液體溫度在攝氏三十九度左右,卡魯的初步分析表明,液體内含有大量氨基酸物質。這是一種富含有機物的溶劑。”一隻靠近格栅闆殘留液體的卡魯後面,穿着全套防護服的生物學家聶遙小心翼翼地彙報。
“氨基酸?這麽說,還很有營養了?”何滿桂笑着打趣問道。
他蹲在地上,不斷從身邊的箱子裏抓出一隻又一隻新版的零号機體,像放鴿子一樣把它們抛入空中。每一隻脫手的零号機體立刻藍光閃爍,啓動袖珍電離子引擎淩空而去。它們将逐個飛入格栅闆上的千萬條管道,對整個球體的外層結構進行掃描建模。
“你可以替我們先嘗嘗。如果沒問題,月球前哨基地以後也許可以多一道菜譜。”聶遙從地上的液體裏用棉簽蘸了些樣本,放入封存瓶中。
安秉臣擡頭望着頂上的一座懸浮凹台,白毛小強正在把五根固定纖維纜繩繞過台子四周,下面的胡安·巴薩尼奧等人将纜繩捆紮在一根三米長,一米粗的高密度圓柱體上。
那是他們從地球南極運來的高密度圓柱體。
因爲擔心拆除八座懸浮凹台中唯一碩果僅存的那根圓柱體會給蜥蜴人的地下世界帶來毀滅效應,工程部方面提議進行反向測試,即從地球運來另一根高密度圓柱體,插入懸浮凹台後看看效果如何。
在從地球到月球的運送過程中,深淵号的表現還算好。擱放四萬噸高密度圓柱體的肉質艙壁僅有輕微凹陷,沒有出現結構性崩塌,讓一直提心吊膽的安秉臣終于松了口氣。
但從月表着陸點将這東西送到三百公裏深處的地下金屬球内,卻是讓整個探險隊耗盡了心思。
不知是否是重達四萬噸的高密度圓柱體帶來的質量引力效應,盡管有安秉臣用帕舍陀反重力發生器吸附着那圓柱體,但負責傳送的白毛小強卻無論如何都跨越不出十公裏距離,比起它第一次來時帶着三個人輕松躍出百裏之外差了不止一點半點。
三百公裏的距離,就安秉臣和小強,外加那根圓柱體,竟然用了三個多小時。
他們既要尋找足夠容納圓柱體的岩層縫隙空間,又要爲因頻繁傳送而惡心嘔吐的安秉臣停下來休息。
等到最終抵達目的地後,安秉臣的臉都差不多吐綠了。如果不是蜥蜴人根本無法激活帕舍陀,他都想把這個光榮使命全部委托給白毛小強。
好不容易将安秉臣和圓柱體送抵金屬球後,白毛小強再次返回前哨基地,将其他人和裝備分兩趟送下來。後面這兩趟運送雖然人多物雜,但卻連十分鍾都沒有用到。
當安秉臣帶六個人在這邊安裝第二根圓柱體之際,标本大廳後面的淩空浮台那邊,也有一支從地球專程而來的五人考察小組在研究那座有四套放射狀鍵盤的數據終端。這五個人分别是兩位考古學者,兩名語言學家,一名密碼解譯高手。
鑒于黃色光團内空間總有各種屬性未知的險惡噴泉此起彼伏,這支探險隊把臨時營地設在了相對比較安靜的标本大廳。那些自行運作的維護機械體對他們的入侵恍若未聞,依然我行我素往來于通道之間。
“會不會有危險?”何滿桂看了一眼那根圓柱體問道。他可是很清楚,這東西并不是僅有四萬噸重量那樣簡單。從目前互助會掌握的情況來看,這東西似乎還是一套異能量儲能器中的組件。但蜥蜴人的遠古崇拜圖騰表明,它的功效似乎還不僅限于此。
“如果真有什麽危險,隻能是不小心讓它掉了下來。”安秉臣看了看腳下的金屬格栅闆,他不認爲這些镂空闆能擋住從幾十米高空墜下的高密度圓柱體。盡管這裏是月球,盡管隻有地球重力的六分之一,但折算下來的七千多噸質量終究還是太多了點。
他估算了一下距離,随後騎到那圓柱體上,先将自己腰間的防墜鈎挂在固定纜繩繩套中,緊接着把手放到帕舍陀上。五根纖維纜繩的真正作用不是支撐圓柱體的質量,而是防止它擺動。
如果不是帕舍陀一直發揮着作用,圓柱體大概早就壓垮金屬格栅闆掉下去了。
“起來了!”胡安在通訊頻道裏嚷着,他現在已不是這裏唯一的非互助會會員了。标本大廳那邊的五人考察小組中,有兩人也僅僅是互助會轄下的自由平民。
重達四萬噸的圓柱體冉冉升起,很快抵達了與懸空凹台平齊的高度。
遠處傳來一聲驚雷般的爆鳴,衆人舉目望去,四百米外的某個喇叭口,又噴出了紫色的不明液柱。
安秉臣沒有理會外界的幹擾,聚精會神在冥想空間中操縱着圓柱體緩緩斜立,朝下的一頭漸漸對準了那座懸空凹台的孔洞。
兩者的尺寸看上去完全吻合,但圓柱體的角度似乎還有些欠缺,他通過帕舍陀又挪動了一下圓柱體的另一頭,以到完全與孔面垂直的九十度。做這種事情,人永遠沒有卡魯那樣精确,但卡魯無法操控帕舍陀,所以他隻能親力親爲,自己動手。
那根四萬噸的圓柱體最後輕輕滑進了懸空凹台的孔洞。
安秉臣屏住了呼吸,睜開眼睛環視四周。
空間中央的那團黃色光暈依然還在那裏,遠處從喇叭口中噴出的不明液體正在從空中散落下來。懸空凹台下面,包括白毛小強在内的六個同伴,都在看着他。
好像沒有發生什麽異樣變化。
随後,他聽到了某種低沉的嗡嗡聲。
他又看了一遍四周,仍然沒有發現什麽異樣。
“中間那團黃色的光。”何滿桂的聲音從通訊頻道裏傳來。“好像變大了一點。”
聽到這話,安秉臣定睛細看。
果然,那團黃色的光暈真的在擴大。剛才一些原本在光團旁邊的喇叭形噴口,現在已經被光團擋在背後。這不是因爲分布在格栅闆上的噴口會自行變換位置,而是光團膨脹變大了。
“光團的顔色似乎也在變化!”聽到何滿桂的提醒後,下面的聶遙也看出更多端倪。
安秉臣眯起眼睛,原先黃色的光團确實變得深了些,深得有些接近綠色。
“我們現在撤到樣本大廳入口那邊去!”他取走了帕舍陀,抓住圓柱體上的纖維纜繩滑回地面。
如果光團變大,不時從喇叭口噴出的巨型水柱肯定會與它産生更多沖刷碰撞,到底可能産生什麽後果現在還不清楚。但爲了保險起見,他最好還是帶着大家趕緊轉移到安全位置去。
何滿桂扔出了最後一隻零号機體,這才與胡安擡着空箱子奔向樣本大廳入口。
每個人都從防護服頭盔的聲波傳感器中聽到了越來越大的嗡嗡聲,開始時還像蜜蜂群在身邊盤旋的動靜,到後來已經變得像打雷一樣,幾乎是在轟鳴了。
安秉臣邊跑邊回頭又望了一眼那團光暈,它現在已經變成了翠綠的顔色。
“如果每放回一根圓柱體,光團都會膨脹擴大的話,八根全部插入後,光團應該能占據整個空間。”耳機裏傳來工程部部長沈莉的聲音。
“沈工,你不會讓我把剩下六根再弄到這裏來吧?那樣的話,你幹脆殺掉我算了。”安秉臣氣喘籲籲地抓住了入口處的金屬護欄,穩住了身體。想到今天吐得膽汁都要嘔出來的痛苦有可能還要重複六遍,他真是想死的心都有。
“快看!”聶遙指着光團那邊。
一股紅色的腐蝕性噴泉從距離光團較近的喇叭口中激射而出,漫天散開的紅色雨霧終于撞上了尺寸變大一倍還有餘的光團。
幾千度的高溫炙烤下,聲勢浩大的紅色雨霧瞬間汽化,由此生成的大量蒸汽漸漸裹住了整個光團。從他們所站的位置看去,已經看不到黃色或綠色,隻能看到一片暗紅色的朦胧。
“附近還有零号機體嗎?立刻調一隻靠過去,看看具體情況!”安秉臣向着何滿桂大聲道。
“好!”何滿桂應了一聲,找個僻靜角落蹲下來開始操作。
那些零号機體的原定任務是沿着喇叭形噴口進入管道,掃描管道内部空間的同時探索噴泉的源頭。但是,現在光團附近的情形已經不是肉眼所能看清,從執行探索任務中的零号機體中抽調一隻出來,靠近光團觀察蒸汽迷霧中的情況,顯然比繼續原先的任務更有價值。
安秉臣将頭盔内屏的遠焦功能拉到最大,很快看到煙雲缭繞的霧團左側有一盞忽閃忽閃的藍光,那正是一隻零号機體。
“距離光團核心五百米,掃描顯示,光團還在擴大!”何滿桂報告。
“快看!”聶遙突然驚呼一聲,右手指着迷霧中的光團。
其實,根本不用他提醒,所有人都看到,濃霧***現了一道明亮的黃色光弧!
這道光弧一閃而逝,有如劃破夜空的閃電,零号機體發出的微弱藍光被完全淹沒。等到黃色光弧消失後,卻再也看不到那一盞藍光。
“被摧毀了嗎?”自從有了上次被紅色腐蝕性噴泉燒成廢渣的教訓後,安秉臣對這次零号機體的命運已經不抱太大幻想。
“唉……信号消失——啊?!”何滿桂痛苦的歎息聲剛剛響起,突然變成驚呼:“零号機體還在,沒有被摧毀!”
“哦,運氣不錯。”安秉臣松了一口氣:“光團現在有多大了?”
蹲在地上的何滿桂擡起頭盔,望了他一眼,聲音卻變了:“好像有點不對勁……會長。”
“怎麽回事?”
“零号機體掃描不到光團。”
“四元相位模塊出問題了?”
“這個……好像不是,功能模塊運作正常,但是……三千米半徑内沒有掃描到任何物體。邪門了,它連我們都看不到了!嗯,等我試一下座标定位……”緊接着,何滿桂直接從地闆上蹦了起來。
安秉臣一把扶住了他:“怎麽了?”
“零号機體……不在這裏了。”
“它在哪裏?”
過了足有三秒鍾,何滿桂才艱難地作出回答:“座标定位顯示,它此刻的位置距離月球十二萬公裏,它在太空裏!在背向地球的另一側!”
頃刻之間,從月背地下三百公裏深處的金屬球内,直接到了距離月球十二萬公裏的太空中!
這個真相讓所有人都陷入了震撼和沉默!
“這是……這是某種遠程傳送系統!”沈莉的聲音充滿了激動。“也許,這正是蜥蜴人當初從樂園星來到月球的運輸工具!”
安秉臣第二個打破了沉默:“滿桂,再調一隻零号機體,飛過去再試試看。”
僅靠猜測和臆斷,永遠不會得到結果,隻有反複多次印證才能揭開真相。
半分鍾後,一盞藍色的幽光搖搖晃晃出現在暗紅色的霧團外。
就在這時,一股黑色的噴泉從右側喇叭口中呼嘯湧出,爲這團本來已經很大的霧氣又添加了些許深色。
那隻零号機體靈活地降低了飛行高度,幾乎是貼着金屬格栅闆地面,從下方向着光團所在的中央位置疾掠而去。從安秉臣所站的角度看去,它宛如一隻暴風雨中貼着海面高速滑翔的海鷗。
黃色的明亮光弧再度一閃而逝。
閃光過後,零号機體所在的位置空無一物。
“呃……又到了太空裏,但這次傳送距離約爲九萬公裏,方向也和上次截然不同。”何滿桂在幾秒鍾内就得到了結果。
“是随機發射的?”沈莉沉吟道:“還是,有某種我們未知的規則或控制系統?”
當初在南極首次發現高密度圓柱體,接入智庫後得到的摩天輪形全息圖表明,這套功能體似乎還有個中控模塊。
如果隻是随機傳送,那就沒有任何實用意義。但是,當初蜥蜴人能來月球安家,顯然不可能是某種随機行動的結果。
“你們幹了什麽?”公共通訊頻道裏傳來一個老邁沙啞的聲音,是懸空浮台那邊的考察小組組長拉蘇爾,一位來自伊朗的人類曆史考古學家。
“怎麽了?拉蘇爾教授?”聶遙問道。
“就在剛才,整個懸空浮台強烈抖動了一下!緊接着那台數據終端好像發瘋了,開始不停地播放三維全息畫面,你們快過來看一下!”
“好,我們立刻過來!”安秉臣應了一聲,帶着人進了樣本大廳。反正此刻球體空間内各種有毒沒毒的蒸汽彌漫,探險隊員們肯定是暫時沒法靠近那光團了。
“兩根高密度圓柱體,構成了一套可瞬時跨越空間的傳送系統。也許,我們真的應該把那些圓柱體都弄來,全部裝回原位看看。”漢特博士的聲音也流露出激動的情緒。
懸空天橋盡頭,圓形浮台上,五名考察小組的成員呆立在那台終端周圍。他們的頭盔一動不動,顯然全都在目不轉睛地注視着終端上方以極高速度閃爍變換的全息畫面,根本沒人覺察到安秉臣等人的到來。
“怎麽回事……”安秉臣開口隻說半句就停住了詢問。
他看到了終端頂部浮現的一條絢麗光環,那光環由徐徐轉動的無數光點組成,不時有光點從環帶中彈出,化作放大到近乎半米高度的動态畫面。
他看到了其中一幅畫面,随即再也無法将視線挪開。
在明顯是浩瀚星空的背景下,八根對稱排列的圓柱體橫置懸空,宛如一具放置在宇宙中的摩天輪。摩天輪組成了一個高達數千米的巨大豎圓,在這陣形的圓心,有一尊宛如雕像的不規則物體。因爲拍攝距離太遠,看不清那雕像的詳情。但從距離較近的圓柱體輪廓線來判斷,這應該也是某種類似四元相位的成像技術。
那八根熟悉的圓柱體緩緩轉動着,一縷藍色的漣漪突然從中央的雕像上綻開來,向着八根圓柱體擴散彌漫。速度不快,但也不慢,幾秒鍾内就撐成了一面巨大的幽藍光餅。
第一次看到八根高密度圓柱體彙聚的實況直播,安秉臣忍不住屏住了呼吸,腦中隻剩下一個念頭:“這是要幹什麽?”摩天輪中藍光大熾到明亮絕倫,令人幾乎無法直視,也蓋住了遠近所有的星光。但這太空中的奇觀并未持續太久,很快藍光一閃而逝。閃爍過後,所有摩天輪,以及圓陣中的那尊雕像馬上恢複了平靜,與在金屬圓球中零号機體消失時的景象一模一樣。畫面上的鏡頭突然一轉,切換到另一處遙遠的星空。畫面背景上有一條呈現爲不規則T字形的七彩星河深淵,看上去充滿了妖異詭秘的别樣魅力。
但是,這條華麗的星河深淵,卻遠遠沒有畫面正中央,那兩顆幾乎緊貼在一起的行星讓人觸目驚心。
一顆暗紅色的,布滿環形山的固态行星。另一顆是灰白色的,同樣也布滿了大大小小環形山的行星。
兩者之間的個頭差距不大,但兩者之間的距離,不足百萬公裏。天體質量産生的巨大引力,讓兩顆行星相鄰的表面開始出現了波紋一樣的扭曲。無數曾被詩人們贊爲堅不可摧的地表岩層像豆腐那樣顫栗,碎裂,崩塌,裂開的地殼縫隙中,溢出無數暗紅色的火山岩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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