珊瑚島塔希提總督府。
李均擺手拒絕了嚴永信遞來的一支雪茄,打量着空蕩蕩的大廳。
上一任法籍總督嘉樂普離去後帶走了牆上所有的裝飾品和油畫,甚至連吊頂的三重水晶大燈和家具也裝包運送回國,隻給嚴永信留下這座空無一物的三層樓豪宅。
“怎麽不重新裝飾一下?”李均問。
“我一個月隻有兩三天時間待在這裏,真沒必要費神。就算回來,大多數時間也在領主議會那邊,那邊還有專門給我預備的一套工作休息室。”熟練剪斷雪茄頭後,嚴永信擦燃一根特制火柴點亮了雪茄。
“那個财迷法國佬什麽都沒給你留下?”
嚴永信口中噴出淡藍色的煙霧,點了點頭:“嘉樂普确實是個生财有道的總督,可惜他回國以後馬上被逮捕槍決了,冤枉他苦心經營多年攢的那些家底,全落到了法蘭西斯坦政府手裏。”
“那真是太諷刺了。”李均端起杯子,啜了一口咖啡。
客廳的門被推開,兩名站在露台和窗前上的保镖立刻将手伸向懷裏和腰間,但看到快步走進來的是許志剛和賀慶,他們頓時松開手,自覺地把臉轉了過去。
“怎麽樣?”李均問。
總督府地面有三層,地下有兩層,分别是停車場和儲藏室。李均向嚴永信借用地下儲藏室,以便讓許志剛和賀慶盡快提審在邦西島抓到的那三名海盜頭子。
“都開口了。”許志剛在側邊單人沙發上坐了下來:“這三個人是斐濟島附近的小海盜,七個月前有位歐洲富豪出錢請他們攔截馬紹爾群島到波利尼西亞航線的商船,還派來軍事顧問訓練他們糾集的一幫無業閑漢。這些人把邦西島當成基地,做了幾票後膽子越來越大。”
“歐洲富豪?攔截商船?”
“一個叫勞爾·巴蒙德的西班牙人,據說這個人在摩洛哥開了好幾家賭場,還有自己的船運公司。巴蒙德自稱有競争對手從他的船運公司手裏搶走了爲馬紹爾群島制藥廠運送抗癌特效藥的航運合同,所以他請這幫海盜從中橫插一腿。巴蒙德每月給他們十四萬美元的活動經費,如果搶到市面上稀缺的抗癌特效藥春葵,雙方平分紅利。”
春葵是工程部生物組在馬紹爾群島制藥廠的重點研發項目,這種抗癌特效藥甚至對晚期患者也有六成以上的治愈可能,每次運抵珊瑚島的大通公司銷售點後幾天内就能賣個精光。春葵已經成爲大通公司叩響醫藥界大門的金鑰匙,但很少有人知道它是在馬紹爾群島生産的。
李均皺起了眉頭:“這個叫勞爾·巴蒙德的人是什麽來路?”
許志剛打開了自己的腕式終端,彈出的浮空全息界面上顯出一堆資料,當中一張照片上,有個長着羅馬下巴的黑發中年男子冷冷地瞪着李均。
“勞爾·巴蒙德,三十五歲,出生于直布羅陀的貧苦家庭,年輕時靠帶人偷渡和販毒發家,目前主營業務是賭場和博彩。我們通過智庫查了那三名海盜的銀行賬戶,确實有從澳洲銀行賬戶彙來的款項,彙款賬戶持有者正是勞爾·巴蒙德。”
“西班牙的黑道混混,怎麽會知道馬紹爾群島生産春葵?還知道會通過海路運往珊瑚島?”嚴永信把雪茄放在煙灰缸上,一臉的不可思議。
“我們查了巴蒙德在西班牙警方的記錄。他自從八年前被直布羅陀警方以販毒罪名現場人贓俱獲後,就再也沒有過司法逮捕記錄。更奇妙的是,最後那次被捕,他居然沒有受到任何刑懲,一周後即保釋出獄。我們查到保釋他出獄的那家律師事務所,打聽得知當時他們是受一位叫查爾斯·卡特的臨時客戶委托。”
“經查,這是個編撰的假名字,但我們用查爾斯·卡特留下的付款銀行帳号找到了它的主人,一個叫克裏斯多夫·瑟奇亞克的波蘭籍比利時公民,他的真實身份是中情局歐洲站工作人員。智庫分别滲透比利時和西班牙國家電信通訊數據中心查到的記錄顯示,這位叫瑟奇亞克的中情局特工八年來一直和巴蒙德保持着通訊和資金聯系。所以,我們推測,那位西班牙黑道大哥,應該是中情局的外圍人員。”
“你們的追查,不會到了瑟奇亞克就結束了吧?”李均淡淡地問。
對于擁有智庫的信息部來說,所有的數據搜索隻不過是抽絲剝繭的冗長工作。整個世界由形形色色的人和各種各樣的事構成,那些人和那些事衍生的數據最終構成了這個世界。信息部數據分析員的工作,就是從一張漫無邊際的蜘蛛網中爬到另一張相關的蜘蛛網,直到找到自己想要的那根絲線。
“我們仔細核查了瑟奇亞克在七個月前整整一周的個人通訊記錄,那段時間與他有超常頻繁聯系的人裏,我們找到了道爾頓·喬納森,中情局現任副局長,亞洲站主任。這位喬納森副局長曾多次往來于魔都和日本,并以布朗森國際承包有限責任公司代表的身份成爲周行遠的座上客,在行動組對中情局上海情報站的突襲行動中,也找到大量與他有關的信息。種種證據表明,喬納森很可能參與了煽動安置營難民對江口碼頭的暴力洗劫。”
“這個黑老頭現在是智庫圍牆項目的重點監控對象之一,我們對他的行蹤了如指掌,可是這黑老頭總會采用一些稀奇古怪的加密方式來傳遞信息。很明顯,他知道智庫,也知道我們的手段。這是個非常危險的敵人。”賀慶補充道。
李均想了想,道:“馬上派人去盯住巴蒙德和瑟奇亞克,邦西島海盜覆滅的消息很快會傳到他們那裏,如果他們主動和喬納森聯系,那就可以證明,我們的老朋友,中情局又在淘氣了。”
“如果情況屬實的話,我們怎麽辦?”許志剛盯着李均問道。
“拿到證據以後,整個環節,所有人全部清除。無論他們是什麽人,必須爲自己的行爲承擔責任。”李均站起放在茶幾上從不離身的筆記本,向着嚴永信笑道:“抱歉,老嚴,地下室裏的屍體,就麻煩你來處理了。”
老嚴揚起眉毛,擺了一下手裏的雪茄:“不留下來吃飯?我還想請你和林院長搓頓海鮮呢,我的總督府雖然寒碜了點,不過這裏的廚師仍然是全島最好的。”
李均客氣地搖了搖頭:“日程太緊,下次吧。”
三人登上停在總督府門口的一輛越野車,很快開出帕皮提城。他們沿着河畔的皮埃爾大道駛向東南,朝着島中央海拔兩千多米的奧黑羅納山而去。
混凝土公路消失後,柏油路面的便道也變成了黃土路,昨天的大雨讓路旁兩側的植被一夜間冒出許多翠綠枝芽,讓本來就已濃密的叢林更顯茂盛。
“這裏的樹密得讓人透不過氣來,不過山倒是好山,綿延巍峨,有氣勢。”坐在後排的李均望着窗外的群山感歎道。
“如果有足肢車,我們至少可以節約一半的時間。”開車的賀慶忍不住抱怨道。
賀慶是個精力充沛的年輕人,他會開所有型号的民用足肢車,還能駕駛精衛飛行器,甚至報名參加了航天學校的遠程虛拟培訓課程。如果不是機動騎兵從不接受主動報名,他甚至想去試試駕馭三号機體戰鬥的感覺。在十裏鋪和海參崴時,他已經習慣了開着二号機體改造的四座足肢車漫山遍野亂蹿,現在卻要駕駛四輪車輛規規矩矩行駛在路面上,總感覺不适應。
“小子,知足吧你!就算開這車,也比雙腿走路要快十倍!”許志剛笑罵着,對這個不知足的手下搖了搖頭。
“人的**,永遠是沒有止境的。”坐在後排的李均淡淡一笑。
越野車嘶吼着,從立有一根白色圓形标牌的岔路口駛下山坡,那标牌上沒有文字,隻有一個紅色的數字:423。
三拐兩繞過後,越野車駛入一段峽谷,如果不是前方草叢中依稀還有兩行模糊可見的車輪印,他們真會認爲自己開進了死路。
最後,越野車在一座鐵網栅欄門前停了下來。那道門後面沒有值班室,也沒有檢查人員,門上也隻有一個标有紅色423數字的銘牌。
三個人都沒有說話,隻是下意識地擡起頭,看着栅欄門上方的傳感器探頭。
幾秒鍾後,栅欄門向兩側滑開。賀慶一腳油門,轟鳴着沖進了遍地荒草的工程部423研究所大院。
這個院子不大,隻有三排并列的大棚式封閉廠房,二十來米長五六米高的樣子。越野車直接從打開的大門駛入廠房,給他們開門的是三名背着自動步槍的武裝人員。許志剛先跳下車,他看到旁邊已經停了幾輛越野車和皮卡,廠房内側的天橋走道上還有兩名巡邏守衛,手裏都拿着武器。
在廠房的中央位置,有一個巨大的電梯豎井,周圍的燈光把那裏照得通明透亮。
李均緩步走上前去,摁下了電梯召喚鍵。
三人邁出電梯後,眼前出現了一條銀白色的光潔走廊,走廊頂部發出明亮而且柔和光線,一個聲音在耳邊響起:“歡迎信息部三位同仁來到工程部423研究所,請沿着動态路标繼續向前,通過消毒走廊後向右轉,進入測試區後選擇左側通道,走到盡頭再向右轉彎,右手邊第三間實驗室。”
走廊的牆壁上,立刻像變魔法一樣出現了一個指示路徑的紅色箭頭,箭頭内還有他們三人的頭像。李均走在前面,許志剛和賀慶随後,三人跟着那貼牆滑動的箭頭最終來到一間實驗室。這房間很寬,足有上百平米,四周擺滿了各種設備儀器,中間的病床上,躺着一個全身**的男人,十多根細如發絲的纜線從他頭部連接到周圍的儀器上。許志剛仔細看了那男人的容貌,驚訝地發現這人居然是不久前指揮邦西島作戰的DTLS指揮官孟天華。
病床旁邊有三個身穿藍色防護服的人在忙碌,其中兩人正是随同他們一起登上邦西島的那兩位工程部技術專家。這兩人擡頭看到了爲首的李均,僅僅點頭緻意,并未停下手中工作。
“怎麽樣?”李均靠近了兩步,低聲問道。
“玄鳥系統工作正常。在邦西島的軍事行動期間,無論是測試體,還是整個系統,都沒有出現任何異常情況,我已經在後期測試報告上簽了字。接下來,就要看沈部長和江部長的意思了。”被他詢問的那名工程師一邊說着,一邊手腳麻利地将地上的黃色光纖卷成一圈,收入工具箱中。
許志剛和賀慶呆呆地望着那堆儀器中間的全息基台,基台上方投射出一幅明顯是人類大腦的立體三圍圖像。畫面上的腦組織表面布滿了毛細血管和回溝,看上去令人感到恐懼。但是,兩個人的目光都沒有看那些紅白相間的部分,他們同時注意到,在這個大腦後部的枕葉區表層,貼附着一塊指甲大小的圓形物件。如果不是畫面放大了十多倍,如果不是那東西微微突出,他們可能根本不會注意到它的存在。
那東西明顯是人造物品,輪廓光滑,表面呈現出和周圍腦組織一樣的顔色。
“那是什麽?”許志剛問。
那位工程師看到兩個人臉上的茫然表情,愣了一下,随即露出善解人意的微笑:“玄鳥系統,它的全稱是大腦皮層嵌入式神經感應通訊系統,工程部生物二組的研發項目。”
“腕式終端,全息基台,還有互助表,使用四元相位信道的信息終端越來越多,但我們仍在尋找一種可以更小,更方便的個人終端。田部長在卸任之前提出了這個要求,希望我們開發一種可以植入人體的迷你通訊設備。現在,我們成功了,甚至做得比他希望的還要好。”
那工程師臉上的驕傲溢于言表,他的食指點着貼附在大腦皮層上的那東西,然後揚起來豎立在半空中:“這個東西,我們叫它圖釘。當然,它不是真正的圖釘,隻是外形有些像而已。你們也許已經猜到,它是一個内置了四元相位通信模塊的迷你終端。但是,你們絕對想不到,它可以直接通過人類的視覺神經區向大腦中樞輸出圖像和聲音,植入者經過訓練後可以熟練地通過特定神經脈沖信号開啓和關閉這個迷你終端。在開啓狀态下,隻要閉上眼睛就可以毫無阻礙地接受通過四元相位信道傳送的圖像和聲音,仿佛你親眼看到,親耳聽到的一樣!”
面對瞬間陷入石化狀态的兩名聽衆,工程師挺起胸膛,微笑着繼續伸出了第二根手指頭:“我敢用我的全部資源點數打賭,你們更想不到,它是用什麽作爲動力能源的。”
賀慶結結巴巴地道:“難道是一種超微型的雙極電池?”
工程師失望地搖了搖頭:“你願意接受每個月一次開顱手術換電池嗎?”
許志剛猶豫着張口:“是不是也采用無線電力?”
這回輪到工程師驚愕地看了他一眼:“許部長……你的想象力真是天馬行空,不過很值得我們借鑒。不,即使是電流最微弱的無線電力脈沖,對脆弱的腦神經觸突節點來說也是一場可怕的災難,我們不能冒這樣的風險,也無法在人腦裏再裝個變壓器或是整流器什麽的,那真的太瘋狂了。”
工程師用兩根手指把全息畫面上附着在大腦表層的“圖釘”放大了二十倍,這下兩人都看清了,那東西果然像一枚辦公圖釘,隻是釘刺部分比尋常圖釘要長得多。從透視圖上看,它像一根利刺,深深插入大腦皮層。
看到這東西和大腦的結合方式,許志剛和賀慶都覺得自己的脊骨後面隐隐發涼,手臂上的雞皮疙瘩全冒了出來。
“你們不要以貌取人,這東西沒有看起來那麽可怕,植入者不會有任何疼痛感。當然,除了因人而異的排異反應。在初期的十名測試者中,有三人出現了不同程度的排異反應,我們不得不取消植入。我們始終沒有找到排異反應的原因,但萬幸的是,這些測試者沒有出現緻命危險。”
“孟天華上校也是那十個人之一嗎?”許志剛問道。
工程師看着他:“不,玄鳥系統的測試期已在三個月前結束。孟天華上校是第一批實際應用階段的植入者,簡單地來說,他是第一波吃螃蟹的人。”“第一批?”許志剛望着病床上那具健壯的軀體。“DTLS安全部隊共有四名營長十五名連長,其中八人是互助會會員,他們中的五位自願接受了玄鳥系統的植入。”工程師微笑着:“這五個人現在就躺在隔壁的五個房間裏,植入後的長期跟蹤監控表明,他們體内的玄鳥系統工作正常,沒有人出現排異反應。”
賀慶咽了一下唾沫,喉結在蠕動着:“那請問……這個玄鳥系統到底用什麽作動力?”工程師眨了眨眼,用一種最終揭示答案的神秘語調回答:“圖釘直接以人腦神經系統的化學能量作爲能源。我們用埃米級别技術在圖釘的釘樁中構建了一套複雜程度堪比超級計算機芯片的管壁滲透系統,這套系統能直接從血管中吸取養分并解析爲玄鳥系統可以使用的電力。那種電流弱到幾乎微不可見,百分之一安培,僅有大腦神經系統正常工作的生物電流的三分之一強度。但對玄鳥系統來說,卻完全夠用了。”那意味着,這是一套可以伴随終生的永動個人信息終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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