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剛号飛船登陸月球的第九天,互助會前哨基地在北極偏月背一面的一座環形山外緣開工。
因爲蜥蜴人的潛在威脅,這座占地兩萬平米的前哨基地沒有像原先設想的那樣深入地下,其主體建築突出于月表地面,地下部分僅有一層四米高的倉儲區。
一座輸出功率高達三萬兆瓦的女娲八代可控核聚變反應堆占據了倉儲區三分之一的空間,在今後的一百二十年内,它将爲互助會月球前哨基地的各種設施提供動力,并在工作低峰間隙産出雙極電池。
前哨基地内,所有房間都将配有獨立運行的空氣循環系統,緊急情況下可通過中控系統或智庫關閉循環,或直接打開氣密栓瞬間排出空氣。蜥蜴人離開空氣同樣活不了,也沒有任何證據表明它們有太空衣之類的密封防護服。
也許,這月面的真空才是真正能夠抵禦它們的防線。
前哨基地的凸出地面部分的建築有三層共十二米高,頂部采用與月球表面色調完全相同的灰色自然風格,并有大小隕石坑掩飾迷彩,配以紅外熱輻射屏蔽層和電磁波吸收塗層,可以最大程度杜絕來自太空的窺探。
包括安秉臣在内,所有還能活動的探險隊員都參與了這項浩大的建造工程。
在與蜥蜴人沖突中犧牲的探險隊員遺體,以及何昌發等十多名重傷員,和拆卸分解後的四十二件遠程模塊組件一同搭乘吳剛号登月飛船率先返回地球。
以八台氙電離子引擎爲動力的吳剛号飛船,隻需九小時就能完成月地之旅。真正麻煩的是人員裝備從環地軌道返回地面的那段路程,經過工程部改裝的兩台核動力精衛飛行器擁有特别設計的背啓式氣密艙,它們将擔任從環地軌道上的吳剛号飛船到海參崴基地着陸場的擺渡工作。
登月第十五天,月球前哨基地竣工。第十六天,前哨基地正式投入獨立運作。
人類終于擁有了脫離母星的第一座太空橋頭堡。
吳剛号飛船從地球返回時運來了大量建築材料,以及更多的挖掘機和足肢車。
工程部人員釋放了兩百台經過改裝的零号機體,準備對整個月球表面地球進行一次詳細的地質地貌勘測。
安秉臣仔細查看了遠程偵測模塊掃描月背地下世界獲得的三維全息結構圖,他找到了蜥蜴人堆放廢棄足肢戰車的鐵匠場,也找到了那座尺寸驚人的六角形網格孵化房。在兩百五十六個穹頂世界中,他甚至找到了當初與小強相遇的地方,那個在湖邊有座石山的生态循環農場。
這些橢圓形地下生态農場的平均直徑都在三十公裏以上,規整的幾何結構,以及錯落有緻的排列方式,都表明它們絕非自然造物。所有湖底深處都有三個像排水孔一樣的濾網口,它們通過密如蛛網的石質管道相互銜接,最終通向月幔層中三百公裏深處的一座金屬球狀體。
那金屬球體無法被四元相位掃描穿透,它的直徑長度大約有十公裏。
一個掩埋在地下深處的超巨型金屬球。
更玄妙的是,所有生态循環農場釋放光球的穹頂石洞,殊途同歸,最終也通向那金屬球體。
那裏一定隐藏着蜥蜴人失落文明的核心,沒準還是當初那位蜥蜴星台操作者的造物。
遺憾的是,地下三百公裏的深度,已遠遠超出了五号機體的正常作業範圍,互助會也沒有在這樣深的深度進行挖掘作業的經驗。
月球前哨基地才剛剛站穩腳跟,和蜥蜴人的關系還處于敵友未明階段,安秉臣不得不暫時放棄對地底深處巨型金屬球的探索,将工作重點轉移到前哨基地防衛系統以及月球采礦作業隊的建設上。月球前哨基地要維持正常運作,就必須保證水資源和金屬礦藏的供應。
按照工程部原先的安排,月球前哨基地建立一個月後就應啓動太陽使團計劃,即向水星發射卡魯和挖掘機體,在水星開辟能源基地,最終實現環繞太陽表層的動态戴森雲網,從而獲得源源不斷的異能量供應。
互助會的月球前哨基地,并不僅僅是開拓太空時代的象征紀念碑,它還将成爲地球人類進入太空的橋梁。從月球發射太空飛行器,無論從經濟角度還是技術角度都要比從地球發射省心省力得多,如果能順利解決本地資源補給的問題,互助會甚至打算直接在月球建造大型太空船。
然而,蜥蜴人的出現,以及月球前哨基地的重新設計,徹底打亂了原先計劃。不但太陽使團計劃将要往後拖延兩到三個月,甚至月球前哨基地項目的後期補充工程,也需要多達上萬噸的金屬資源。
這種情況下,僅靠吳剛号飛船從地球運來材料的螞蟻搬家補給方式,顯然是不夠用了。月球前哨基地必須盡快擁有自己的采礦作業隊,就地完成對能源和金屬礦藏的自我補給。
當登月探險隊都在忙着前哨基地建設的同時,對蜥蜴人文明的研究也并未停止。在白毛小強的熱心協助下,以生物學家聶遙爲首的五人考察小組反複深入蜥蜴人的地下王國,對那些巨大的穹頂世界展開了實地調查。
在他們的考察活動中,也曾多次與不同部族的蜥蜴人遭遇,其中既有溫情脈脈的寒暄,也有劍拔弩張的敵意對峙。總的來說,并不是所有蜥蜴人都對人類報以友善态度,因此考察小組大多數時候都采取了腳底抹油的低調方式主動脫離意外接觸。
派駐蜥蜴人地下王國的秦子明每天也通過腕式終端發來大量實時視頻和音頻數據,爲考察小組的研究提供了大量佐證。秦子明一直在努力學習蜥蜴人的語言,隻可惜遠不如這邊的白毛小強進步快。半個月後,小強都能用标準漢語普通話說些讨吃要喝的簡單短句子了,可憐的秦子明卻仍然隻能用多詞彙組合的方式與長老們交流。
前哨基地建成後,整個探險隊的活動重心轉移到月球北極地區。位于澄海邊緣地帶的觀測站被徹底放棄,但仍有好奇的技術人員會前往那裏探索諾瓦留下的痕迹。他們留下的監控儀和傳感器意外發現,戴黑眼罩的西普族蜥蜴人居然也不時出現在數據區,被分解拆走的遠程偵測模塊讓這些家夥耿耿于懷,它們對着鬥獸場底部中央的深坑發出憤怒咆哮,然後過幾天又會重新來查看,接着再次發出失望的悲憤咆哮。
顯然,西普族蜥蜴人對遠程偵測模塊有某種未知的牽挂情愫。漢特博士認爲,當初正是這些蜥蜴人的野蠻破壞導緻了遠程偵測模塊停止工作,但沒有人知道西普族人爲什麽要那樣做,也沒有人理解它們爲什麽會對一件自己無法理解的東西念念不忘。難道,那冰冷的金屬台能讓它們感覺舒坦和惬意?
吳剛号飛船送回地球的四元相位遠程偵測模塊在着陸當天就被秘密運往盤古基地。爲了穩妥起見,執事團放棄了精衛飛行器的空中運送方式,轉由兩輛六足運輸車将那四十二塊組件送往堪察加半島。四支機動騎兵戰術小隊擔任全程護送保衛,兩輛運輸車上貼身押镖的還有八隻卡魯。
經過長達十二小時的激烈争論後,工程部最終決定将這套遠程偵測模塊安裝在正在盤古基地船塢内進行改裝的昆侖号巨艦上。
與做出決定的艱難相比,實際操作反而要簡單得多。十八隻卡魯,僅用五個小時就完成了對遠程偵測模塊的重新組裝。
“開機運行之前一定要慎重。”在開機測試準備會議上,資源部部長向文迪發出了憂心忡忡的提醒:“經過在登月行動中的反複折騰,智庫系統目前的儲能水平已降到百分之五點九。太陽使團計劃又還沒有啓動,這種情況下,任何對異能量的浪費都是犯罪啊!”
沈莉是堅定的搜索支持者,她對深淵号飛舟包含的意義看得很清楚:“深淵号飛舟對我們至關重要,且不說會長答應了要協助達文巴人返回故鄉的許諾,僅憑我們目前的技術,要在這一代人的有生之年飛出銀河系顯然希望不大。但如果能掌握引力子技術,哪怕是得到達文巴人的協助,我們邁向太空的步伐就能在短時間内提高上萬倍!我們這幫人終究都會衰老死去,但技術上的突破飛躍,卻可以讓我們看到更多未來,看到更多世界,看到更多本來是我們死後才會發生的事情。這,難道還不值得我們努力嗎?”
向文迪撇了撇嘴:“前途當然很光明,可是,沈工,我們也要量力而行啊。整個太陽系實在太大了,即使用冥王星公轉軌道來算,也有将近四十個天文單位的半徑,那就是六十億公裏。如果用柯伊伯彗星帶來算,那也有一千多億公裏。如果用太陽引力作用範圍來算,以最外沿的依奧爾特雲來衡量,那差不多快要半個光年了。而且,遠程模塊的搜索掃描肯定不會僅限于黃道面,它的掃描波必須覆蓋以太陽爲核心的整個球體空間。對這樣大範圍的空間進行主動掃描,那究竟要耗費多少能量?”
“我們已經知道了飛舟的外形,也通過諾瓦了解到它的大緻尺寸。有具體目标的搜索,肯定要容易一些。”
“也許吧,但是我必須鄭重提出,遠程掃描的平均功耗比對我們來說還是一個陌生課題。我個人的意見是,應該等到太陽使團計劃投入正式運作,等智庫的能源系統有堅實保障後,我們再對全太陽系進行搜索。完成太陽使團計劃需要至少百分之三的儲能水平,這是智庫的底限,也是我堅持的底限。”
向文迪是個原則性很強的倔強老頭,很多時候他的觀點和意見并不太讨人喜歡,有時甚至會讓其他十位執事也感到不快。
但向文迪始終認爲,自己作爲執事的職責,并不是爲了讨誰喜歡。
正是因爲這個緣故,支持向老頭的互助會會員不在少數。
真正理解責任和權力之間關系的成年人,沒有誰會喜歡讓和事佬來管事。誰都不得罪的主事者,最後往往會把所有人都得罪,因爲公權遭到濫用和踐踏,最後遭殃的肯定是所有人。
長袖善舞,左右逢源,那從來不是一位公權管理者該做的事情。當然,如果是一位分餅人,那衡量的标準又不一樣了。
“那麽這樣可以不?我們把以太陽爲核心的恒星系球狀區域分爲若幹部分,按計劃分角度分階段進行掃描,一方面可以有效控制異能量消耗,另一方面也可以等待太陽使者計劃的實施。”漢特博士以自己的專業角度,提出了一個新方案。
“我看可以。”以江歡爲首的大部分工程部與會人員都贊許地點頭。
向文迪始終沒有松口:“那我們得先有個掃描計劃方案。”
“這事我來解決,三小時後就能呈報執事團。”
十二小時後,四元相位遠程模塊在地球上的首次開機試運行持續了零點一秒鍾。
掃描距離設定爲兩千個天文單位,波束擴散角二點五度。
安裝在昆侖号艦橋下方的遠程偵測模塊對海王星方向投射了一束錐形掃描波,這束掃描波緊貼着太陽系黃道面瞬間穿透了柯伊伯彗星帶,并以比光還要快無數倍的速度掠入銀河系深處。在幾乎是瞬間關機之前,像變色龍舌頭一樣的掃描波已經卷回了海量信息數據。即使以智庫的逆天運算能力,也需要六個小時才能完成對這些數據的分析。
就這麽一下子,智庫儲能總值當場蒸發百分之一點三。
遠程模塊的掃描波束隻能設定偵測距離和波束擴散角,自從在月球得到它後,互助會從未測試過跨度上億公裏的遠程掃描,更沒有想到能耗會高得如此離譜如此誇張。
沈莉和漢特博士等始終在關注這場測試的工程部大佬們紛紛蹙眉不語,每個人都感覺自己的心頭仿佛在滴血。
說實話,以互助會目前的那點家底,真撐不起這樣的土豪玩法。
如果照這樣掃描下去,隻怕是燈枯油盡也無法完成太陽系空間搜索任務的百分之一!
大多數人腦中冒出一個念頭:也許,向文迪提出的先實施太陽使團計劃,然後再掃描搜索的方案才是正道?
漢特博士的懊悔心情被一連串急促而雜亂的腳步聲打斷,航天組下面的一位數據分析員面紅耳赤地沖進登月指揮部辦公室,他的腿絆在椅子腿上差點摔倒。還好,見情況不對立刻靠近查看的兩位武裝保安及時扶住了這位眼鏡男。
“張,怎麽了?”漢特博士看着那位分析員,他一定是從樓下的數據綜合中心直接跑上來的。
“我們……我們……”分析員喘着粗氣,憋了好幾口才把完整的話說完:“智庫在分析掃描波束反饋數據時發現一個疑爲飛船的人造物體!”
漢特博士腦袋裏嗡的一聲,整個人呼地一下站了起來。
互助會的運氣什麽時候變得這麽好了?随便朝着某個方向亂掃了一下,居然就找到了?
“目标位置?速度?”
“我們在海王星公轉軌道的遠日點内側發現了這東西,它距離我們大概有三十億公裏,位移速度每秒六百五十公裏,方向直指地球!”那分析員已經陷入半癫狂狀态,嘴裏念念有詞的同時,伸手到旁邊全息基台上一陣戳戳點點。
從基台上顯出的一幅巨大全息星辰圖上,一條從藍色海王星附近勾出的弧形紅線看上去觸目驚心。這條紅線的箭頭指着地球,紅線的末端卻是一個幾乎細不可見的移動物體。
那分析員用兩根手指頭在全息界面上熟練地劃撥了幾次,将畫面倍率放大到原先兩百倍。
這樣一來,指揮部大廳裏所有人都看清了那個占據一半畫面的移動物體。
那是一個像啞鈴一樣的銀白色人造物體,一前一後有兩個巨大球狀體,中間銜接的“握把”部分也很粗,目測看去接近兩側球體直徑的三分之一。
“遠程掃描持續了零點五秒,它在這段時間内移動了三百二十五公裏。從前後兩個球體外殼的反光變化來判斷,它們在行進中還伴随有方向相反的自轉。而那個中間銜接的棍狀部分,應該就是它們的旋轉軸心。我們用背景畫面上的海王星做參照對比,間接推算這東西的整體長度大概有三千兩百米。”數據分析員喘息稍平之後,口齒突然變得利索起來。
“張,你們的發現非常重要。”漢特博士緩緩歎了口氣:“但是,那不是我們正在搜索的達文巴人的飛舟。”
半分鍾後,包括安秉臣在内,所有執事團成員都收到了緊急通知。
“一艘啞鈴外形的人造飛行物闖入太陽系,正朝地球方向靠近。以其目前速度,預計将于五十四天後抵達地球。”
“啞鈴外形?可是,諾瓦的飛舟不是梳子狀的嗎?而且,這顔色也不對啊!諾瓦給我展示的飛舟是黑色的,流線型的,這東西怎麽是銀白色的?!”安秉臣看到同步傳送來的全息畫面,當即呆住。
執事團界面上,正在日本的田建明微微一笑:“老闆,很明顯,這不是諾瓦的飛舟。”“那……”安秉臣臉色一下變了,他突然想起了另一件事:“糟了,我想起來了,這是來找造物主的!可是,來的是他的朋友,還是仇家?”“不知道,老闆。”田建明勉力維持着臉上的笑容:“但我們有五十四天的時間做準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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