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沒過多久,那隻楔形腦袋又冒了出來。
不知是不是安秉臣自己的錯覺,那兇獸碩大頭部左側足有雞蛋大的凸出眼球,轉動中恰好與他視線相撞!那目光中透出無盡兇殘和狠戾,讓安秉臣瞬間屏住了呼吸,他勾住扳機的食指也忍不住緊了一下,差點下意識地扣槍開火。
但那畜生忽然又把頭扭開去,無聲無息中,唯見其鼻孔不停阖動,眼部後方布滿針狀肉粒的短耳也繃得筆直。
看來,這家夥的眼力并不犀利,靠的還是嗅覺和聽覺。
安秉臣不再猶豫,仔細瞄準了它的眼部,雖然這畜生也是全身鱗甲護體,但它的眼睛卻沒有厚甲遮掩,電磁彈丸打進去,直透腦顱的緻命效果應該是最好的。
他和這兇獸看似無冤無仇,但他要想保證自己和何滿桂的安全,就絕不能坐視它在身邊遊來逛去。不然,等到雙方真正迎面撞上,那就是一場悲劇,而且這場悲劇很可能會以己方的全滅而告終。
他這邊正欲扣動扳機發出緻命一擊時,那怪物突然探頸往斑綠闊葉植被中一伸,再縮回來時嘴裏已經咬住了個嘶鳴掙紮的東西!
安秉臣定睛細看,那兇獸嘴裏銜的居然是一隻四足食草獸。
不過,當他看到那食草獸身上交錯捆着幾條皮索時,臉色立刻變了。
兇獸狠狠一口咬下,欲将那四足食草獸撕爲兩段。不料這一口下去,隻覺一個冰冷堅硬的東西直接從自家上颚貫穿通透,當即痛得狂嚎起來!
躲在岩石後的安秉臣看得清清楚楚,自以爲撿到便宜的兇獸上颚被一根鈎狀金屬物洞穿,那鈎子末端連着的皮索纏繞在四足食草獸身上,顯然是這個活物陷阱的重要組成部分。
兇獸受創之後狂性大發,一對前肢搭上食草獸軀幹,咬住對方脖頸側頭甩頸胡撕亂扯,三下五除二就将那可憐的替罪羊變成一堆爛肉。
就在兇獸大施淫威之際,七八隻蜥蜴怪神不知鬼不覺地從它身邊憑空冒了出來,手裏都攥着直刀,軟鞭,還有幾根像是活套索一樣的東西。顯然,這個陷阱正是它們布下的傑作!
拿着活套索的兩隻蜥蜴怪迅速靠近後抛出手中家什,準确無誤套住了兇獸的頭頸,緊接着各自拉緊皮索。那兇獸怒吼一聲,甩動頭部,立刻将兩隻蜥蜴怪帶得東倒西歪。
一隻手持軟鞭的蜥蜴怪趨前揮鞭掄出,鞭梢觸及之處,那兇獸左前足竟然一軟,大半個身子随即塌下來,同時口中也發出凄厲哀嚎。蜥蜴怪的這種鞭子果然有麻痹生物神經系統的效果,即使是那十多米長的兇獸也照樣抵擋不住。
另一隻蜥蜴怪拽住透穿兇獸上颚的鐵鈎皮索,揮動手中直刀徑直向它凸起的眼球剁去。
那兇獸也不傻,晃開腦袋沖着對方就是一頂,将那蜥蜴怪推翻了幾個跟頭,摔入斑綠闊葉植被中。如果不是它嘴裏還銜着半截食草獸的屍首,上颚又被鋒利鐵鈎洞穿,剛才那一下肯定會用獠牙利齒來招呼這隻膽敢靠近的蜥蜴怪。
但被拱翻摔飛的那隻蜥蜴怪轉瞬間又從闊葉叢林中撲将出來,手裏的直刀早已不知去向。但見它伸手揪住兇獸頸側的皮膚褶皺,動作靈活地蹿上這體形比自己大了十多倍的獵物頭頂,右前肢從腰間抽出一柄寬厚的短刃,順勢戳入那兇獸眼中。
再遭重創的兇獸仰天怒吼,瘋狂甩動着頭部,似乎想籍此将刺入自己眼中的利器和劇痛全部解除。但那一擊得手的蜥蜴怪卻牢牢抱住兇獸的脖頸,任憑對方如何狂甩亂扭都紋絲不動。
這一幕驚心動魄的圍獵,看得安秉臣都呆了。
那隻蜥蜴怪的動作一氣呵成,中間幾乎沒有停滞,在他看來雖然還不夠快,但就其悍不畏死的作風,已經算得上是一位猛士了。
這些蜥蜴怪在圍獵活動中所表現出的智商和合作,也不由得令安秉臣對它們有了幾分刮目相看的感覺。這些蜥蜴怪的圍獵,讓他想起刀耕火種時期的原始人,不也是這樣共同配合對抗充滿危險的大型獵物嗎?
擁有如此智商和社會組織性的蜥蜴怪,也許叫蜥蜴人更合适。
騎在兇獸頭上的那隻蜥蜴人像是已經和胯下的獵物合爲一體,兇獸瘋狂甩動頭部的力度和頻率越來越驚人,但它就是一動不動。
兇獸身受兩處重創,力氣漸漸衰竭下來,甩動幅度一減,周圍等待已久的那幫蜥蜴人立刻靠上來,揮動直刀猛剁那兇獸。
幾分鍾後,那頭兇獸轟然栽倒,力竭而亡。
直到這時,那貼附在它頭頸上的蜥蜴人才跳了下來,和周圍的同伴們同時發出明顯是興奮的呐喊怪叫。
安秉臣注意到,那騎殺兇獸的蜥蜴人頭頂左側,有一束卷曲的白毛。剛才被兇獸那一拱似乎摔到了它的右臉,鱗片脫落折斷不說,眼睛周圍一圈也泛着淡綠色的淤腫。不過,看它精神似乎沒什麽萎頓。
這個白毛,身形并不高大,也就是一米四左右的樣子,不過膽識和韌性卻非同一般。
威脅最大的兇獸既除,安秉臣也不打算再開槍暴露自己,就等着這幫蜥蜴獵人攜帶戰利品自行離去。
然而,就在他放下電磁步槍的同時,那群蜥蜴獵人四周的空氣突然怪異蕩漾起來,緊接着十多隻手持直刀和軟鞭的蜥蜴人憑空出現。
那頭斃命兇獸的塊頭超過蜥蜴人十倍以上,這應該是蜥蜴獵人們召喚來搬運戰利品的援兵吧。
安秉臣理所當然地想着,卻看到那群先來的蜥蜴人迅速聚攏成堆,僅有四根手指的上肢握緊了武器,攔在新來者與那頭巨獸屍骸之間。
後來的那群蜥蜴人中冒出一位身材挺拔的首領,接連發出極富節奏感的一串厲喝。安秉臣根本聽不懂它在說什麽,但卻能聽出這家夥每一句末尾都能和前一句押韻,如果放慢速度也許能感覺到些許優雅,但它的語速卻越說越急,說到最後幾乎是在狂呼呐喊。
先來的那群蜥蜴人中,頭上有白毛的那位也跳了出來,它同樣也開始發出那種充滿節奏感的押韻語句,一句快過一句,聲音也越來越高,一對上肢擺動的幅度也越來越大。
從這兩位交涉者的語氣和肢體動作來看,顯然不是在談什麽大家喜聞樂見的好事。
後來的那群蜥蜴人的高大首領,突然往後退了一步,舉起手中的直刀,仰天發出怒吼:“波——拉!”
此情此景,對安秉臣來說可是一點都不陌生。
他第一次在觀測站中遭遇蜥蜴人,親眼見到對方正是這般作派。
蜥蜴人喊的“波——拉!”似乎是某種攻擊号令,他猜那應該是殺,或者進攻的意思。
随着那聲宣戰的怒嗥,兩邊蜥蜴人紛紛拔出武器,投入戰團,隻看得躲在岩石後的安秉臣目瞪口呆。他從未想過,這幫蜥蜴居然也會内讧,而且還碰巧讓自己撞上,也算是長了見識了。
不過仔細想想,他又頓時心中釋然。生存環境的惡化,食物的稀缺,必然導緻種群内部爲争奪資源而相互殺戮。那頭兇獸看塊頭至少可以讓十來隻蜥蜴人吃上很長一段時間,這偌大一筆财富,又怎麽會不引來别有用心者的觊觎?别說這幫蜥蜴,他背後三十八萬公裏外的地球上那幫人類同胞也是差不多的路數。
也許是因爲彼此知根知底的緣故,蜥蜴們的戰鬥充滿了野蠻和血腥的氣息。雙方一上來就朝着對方眼部和裆部等緻命部位出手,而且一出手都是狠毒招數,直刀瘋狂砍剁捅刮,完全不留任何餘地。
安秉臣仔細再看時,終于發現了前後兩幫蜥蜴人的區别。先來的那幫蜥蜴人,都在頭頂戴有各種顔色鮮豔獨具個性的飾物,例如他剛才注意到的那獵人頭領,耳邊那束白毛就是它戴的飾物。而後來的那幫蜥蜴人,臉上全都戴着一副黑色圓型眼罩,僅這點就能判斷它們和襲擊探險隊的是同一夥。
“看來,這幫家夥也有族群派系之分吶。”何滿桂不知什麽時候也偷偷摸到安秉臣身邊,一動不動地觀察着山下的這場混戰。
先來的蜥蜴獵人僅有八隻,後來的眼罩幫卻有十二隻,前者數量明顯不敵後者,又在狩獵圍捕中已消耗了不少體力,交手幾個回合就被眼罩蜥蜴們放倒三人,雖然它們也幹挺了兩隻眼罩蜥蜴,但按這損耗比發展下去遲早是個輸。
那白毛蜥蜴獵人以一對二,竟然絲毫不落下風。不過它身邊的夥伴卻沒有這般強悍,在對手暴風驟雨般的瘋狂圍攻中一個接一個倒下。白毛發出震天狂嚎,不顧一切主動出擊援助同伴,爲此身上連挨數刀,鱗片被砸得紛紛掉落,原本有力的步伐也在腿部關節受創後漸漸踉跄起來。
“這家夥,有原則,我喜歡。”安秉臣将放下的長弓電磁步槍重新放到了岩石上。
何滿桂趕緊摁住槍,低聲勸道:“這一開槍,咱們可就逃不掉了。”
他們現在最大的安全仰仗并不是這支電磁步槍,而是蜥蜴人根本不知道他們在這裏。一旦暴露了行蹤,就憑這一支步槍,再加上他倆瘸瘸歪歪的受傷身體,能否撐到援兵趕到恐怕要打一個大大的問号。
安秉臣嘿嘿一笑,撥開了何滿桂的手:“我不喜歡幹涉别人的家務事。不過,人家都鬧到動刀動槍的份上了,敵人的敵人,總歸還是應該有點用的。”
“啵!”一聲短促的爆鳴過後,那位眼看勝券在握正得意洋洋指揮戰鬥的高大蜥蜴首領突然臉上炸開一團綠紫混合的污血,整個腦袋瞬間崩裂解體,身子被巨大的沖擊力帶飛了出去。
這驚人的一幕,立刻讓附近尚在厮殺中的兩幫蜥蜴人全都停了下來。
它們停,安秉臣可沒打算停,接連又是兩槍,爆了兩隻眼罩幫蜥蜴人的頭。他發現,不光打眼睛,打蜥蜴人的耳孔那裏也能一擊緻命。
第三隻蜥蜴人仰面栽倒後,眼罩幫蜥蜴人裏突然傳來一聲怪叫,發出刺耳呼喊的那蜥蜴人指着安秉臣藏身的小山,嘴裏接連不斷吐出大串句子。
安秉臣的回答很簡單,一發五毫米口徑的電磁彈丸從對方張啓開合的嘴裏射進去,立刻讓這隻小個頭蜥蜴人飛出去三米遠,巨大的沖擊力讓整個腦袋都折翻到背後。
如夢方醒的眼罩幫蜥蜴人們開始四散奔逃,還有兩隻當場劃破空氣遁入四維空間。
剩下四隻也蹿入斑綠闊葉叢林中消失不見,也不知道是找僻靜地方躲起來了,還是找個安全地點空間遁了。
白毛蜥蜴獵人的四位同伴發出歡快的呼喊聲,但它們的首領卻疑惑地望向不斷發出陌生爆鳴聲的小山,手裏仍然緊握着沾滿綠色血迹的武器。
“你待在這裏,給我壓陣!”安秉臣把電磁步槍丢給何滿桂,空着兩手站了起來,大步朝山下走去。
他一直走到以白毛爲首的那五隻蜥蜴人跟前才停下,眼睛直愣愣地瞪着對方,等待對方先表态。
白毛呈現出一副呆萌狀态,下意識地回頭看了看那隻兇獸的巨大屍骸。
安秉臣猜到,這家夥多半在懷疑自己是不是也想染指那巨大的戰利品。
地上那隻頸骨被打折的眼罩蜥蜴發出一聲呻吟,這家夥居然還沒死。
安秉臣拾起丢下的一柄直刀,緩緩走到那呻吟的蜥蜴旁,對準那雙凸出的眼珠用力捅了下去。
綠色和紫色混合的組織液從被刺穿的眼眶裏湧了出來,那家夥的嘴裏也冒出不少同樣顔色的混合液。在那些絢麗的液體落到斑綠闊葉植被上之前,它就死了。
白毛看了看被殺死的眼罩蜥蜴人,又擡頭看了看安秉臣。
“霞——碧!”它的喉嚨裏迸出一個低沉的詞彙。
安秉臣倏地停住腳步,臉上神色僵住。自己救了它們的性命,怎麽能罵自己傻逼呢?
“霞——碧!”旁邊幾隻蜥蜴人發出了同樣的吼叫,它們短粗的腹腔發出的聲音總帶有強烈共鳴效果,聽上去頗有聲勢。
“霞——碧!”所有五隻蜥蜴獵人都齊聲呐喊。
這回,安秉臣算是明白了,這應該是一種表示友好的呼喚。隻不過,在他這樣一位地球人聽來,爲什麽總覺得那麽刺耳呢?
白毛朝着他靠近了一步,把手中的直刀翻轉過來,捏着刀刃部位,纏着皮索的刀柄遞到安秉臣眼前。它的兩隻小眼睛,一動不動地瞪着安秉臣,神色極爲凝重。
安秉臣猜到這應該是某種儀式,于是輕輕接過了那把沾滿綠血的直刀。
白毛伸出右前肢,指着安秉臣,再次大喊:“霞——碧!”
安秉臣臉色差點又變了,在地球上的時候,沒有誰可以像這樣當面辱罵他。雖然心底知道不是那麽回事,但挨到自己頭上,總是無法坦然接受。
白毛的右前肢拐了回來,指着自己,又劃了一下身邊四位同伴:“霞——碧!”
安秉臣哈哈笑起來,所有的猜疑和忿忿不平全都一掃而空。有時候,公平就是這麽簡單。
他也伸出手,指着白毛,指着它的四個同伴:“你,還有你們,統統都是霞——碧!哈哈哈哈!”
“霞——碧!”
“霞——碧!”
人類和蜥蜴人的第一次接觸,就在這樣化猜忌爲歡樂的滑稽氣氛中拉開了序幕。
白毛仰望着比自己高了足足半米的安秉臣,再次伸手指着地上不遠處的眼罩幫蜥蜴人屍首:“波——拉!”
“波——拉?”安秉臣也跟着用手指向那具體形高大的眼罩幫頭領。
“波——拉!”白毛的語氣變得強烈了一些。
安秉臣這才明白了,它們叫嚷的“波——拉!”并不是殺戮或攻擊,而應該是敵人的意思。
他努力保持面部微笑,又指向自己。
白毛看了半天,給予了無比準确的回應:“霞——碧!”
安秉臣的臉色又變得難看起來:“我說,哥們兒,你們這朋友的稱呼,就不能改一下麽?這也太影響心情了吧?”
“霞——碧!”白毛堅定地望着他,眼中充滿了柔和。
緊接着,它轉身跑到那具兇獸的屍骸旁,揮動直刀剜下拳頭大的一塊肉,然後又跑回來遞到安秉臣面前。
安秉臣笑了起來:“喲呵,看不出,你小子還有點心眼啊。這麽一小坨,就想打發救命恩人?”
“霞——碧!”白毛把那塊肉又往他跟前遞了一下,看樣子是非要他收下。
“靠!你老用這種方式表達友誼,我遲早得變成你的敵人。”安秉臣擺擺手,也不打算跟對方在這個問題上繼續糾纏,索性接過了那塊獸肉。
但是,令他傻眼的是,白毛仍然仰頭望着他,然後舉起雙手到嘴邊,做了一個啃咬的動作。
它要安秉臣啃一口這塊獸肉。
沒準,它是想讓安秉臣把這塊獸肉全吃下去。
“我勒個去!我開始後悔救你們了,聽明白沒?嗯?”安秉臣無可奈何地搖搖頭,朝着山頭那邊做了個手勢:“小桂子,把你包裏的醫用電爐拿過來。”
兩小時後,用三把直刀和醫用加熱電爐拼成的臨時烤肉架上,五隻蜥蜴人一邊打着飽嗝,一邊伸出烏黑爪子風卷殘雲争搶着被烤得吱吱冒油的肉片。
“行了,傻逼們,給我留點兒,你們這幫飯桶……”安秉臣眉開眼笑叫罵着,虛榮心得到極大滿足。他從來沒有想過,自己那糟糕到可以在全地球排倒數第幾名的廚藝,今天在這裏卻受到如此熱捧。
“嗝……霞——碧!”吃飽了烤肉的白毛顯然情緒高漲,沖着天空全力狂嘯。
“我說,白毛,你能不能不要老提這個很傷感情的詞?”安秉臣見縫插針,給自己撈了一塊肉片。那兇獸的肉帶點鹹味,口感還算不錯。
突然間,四周暗影晃動,他咬住嘴裏嚼了一半的那塊肉,環視身畔。
大概有上百隻蜥蜴人憑空出現,它們中有四肢粗壯的公蜥蜴,也有線條纖細的母蜥蜴,有滿身褶子皮鱗片脫落過半的老家夥,也有身材不足一米動作遲緩的小東西。所有蜥蜴人的頭頂一側都戴有不同顔色飾物,它們的鼻翼無一例外抽搐扇動着。安秉臣憑直覺感到,這些白毛同族的視線,全都齊刷刷瞪着臨時烤肉架上泛出誘人光芒的肉片。“拜托,不要啊……各位霞——碧!”
【品文吧-爲您精選好看的小說】
移動閱讀請訪問: 品文吧-精選好看的小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