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昏迷中醒來之後,安秉臣第一眼看到的是一支近在咫尺的長弓電磁步槍。
這支槍以奇特姿态豎立懸浮在空中,向上的槍口部位居然在微微晃動,下面的槍托和扳機部位卻沒怎麽動,整幅畫面看上去異常妖孽,
看了兩秒鍾後,他突然醒悟過來,不是這槍有問題,而是自己的觀察角度出了問題。
他的整個身體此刻正處于倒懸狀态,所以看那支同樣倒懸着的槍會有怪異感覺。
頭盔内屏顯示器還在工作,但耳機裏什麽聲音都沒有,不知道是不是通訊模塊受損毀壞了。安秉臣緩緩轉過頭,艱難地觀察四周環境,同時試着動了一下四肢。
從手腳傳來的感覺還好,沒有骨折的劇痛。内屏界面下方的内循環空氣質量燈是綠色的,這表明防護服外殼沒有出現破損。
他被倒挂在一面岩壁上,四周全是犬牙交錯的猙獰石筍,最長的居然有三米長,最短的也有半人來長。從受力部位來判斷,應該是防護服背後原本用來固定氧氣瓶的纖維帶被某根石筍鈎住了。如果不是那根石筍,他也許會被另外一根石筍紮成人肉串,也許會繼續往下掉,掉到下面深不見底的終點。
“有人嗎?”安秉臣試着嚷了一嗓子,耳機裏還是沒有任何回音。
“智庫?”沒有響應。
拜剛才那場大爆炸所賜,他和其餘五人從高處掉落,因爲運氣使然恰好挂在這片絕壁上。
既然無法和外界聯系,那就隻能靠自己自救了。
安秉臣試着用語音指令将頭盔内屏上的視效強化模塊提升到最高對比度,還好,防護服的中控模塊沒有問題,頭盔外更遠的地方漸漸變得清晰起來。
他看清了,兩百多米外那片黑乎乎的東西,同樣也是布滿石筍的岩壁。再看看左右兩側,似乎也是接近垂直的岩壁。
安秉臣明白了,他掉進了一個直徑超過兩百米的超級大深井。至于已經掉了多深,以及這深井下面還有多深,他無法得知。
從自己身體擺動的幅度來判斷,他還在月球上,依然享受着僅有地球六分之一的重力。
所以,他的腰腹稍稍發力,便輕而易舉地倒翻上來,雙臂順勢勾住了旁邊一根石筍。
幾秒鍾後,安秉臣騎在那根石筍上,恢複了頭上腳下的正常姿态。
他檢查了一下自己全身上下,右胸下方的肋骨似乎斷了一根,猛擡右手就會疼痛難忍。
原先握在手裏的破甲錐不知道掉哪裏去了,他現在身上沒有武器。
安秉臣從背囊裏摸出一截高強度纖維攀登繩,做了一個簡易活套,用左手試着抛了五次,才套住三米開外的那支電磁步槍。
慢慢拉緊活套之後,他用力拉了一下繩子,電磁步槍從石筍尖上滑落,輕輕蕩到自己手中。
他檢查了一下這槍,關鍵部位沒有任何損壞,彈匣裏也是滿的。
把槍背到身後,安秉臣從石筍上站了起來,試着往前邁出半步,向下俯視一片幽深漆黑的虛無。
可是,他哪裏又能看到什麽底部。
安秉臣擡起頭來往上眺望,看到的同樣也是一片幽深漆黑,這讓他幾乎陷入了絕望。
向上,還是向下?他現在處于這口豎洞的什麽位置?哪一頭會更近一些?
想了一會兒,安秉臣從背囊裏掏出根化學照明棒,用力折了一下,那東西立刻發出綠瑩瑩的的刺眼光芒。
然後,他把那根照明棒用力朝豎洞中央位置抛了出去。
照明棒劃出一道優雅的綠色弧線,在僅有地球六分之一重力的牽引下,緩緩向深處墜落。
安秉臣探出頭去,全神貫注盯住那團越來越小的綠光。
最後,當照明棒不動時,它已經變成了若隐若現的一個淡淡綠點。
還好,還能看到底部。
安秉臣粗略估算了一下掉落時間,推算出照明棒大概往下落了一千八百米。
頭上的洞網已經被蜥蜴們炸毀,往上走未必有出路,往下至少還有個盡頭。秦子明那邊的遠程偵測模塊已經能正常工作,那麽登月探險隊找到自己也就是個時間問題,這種情況下他最好先找個安全穩妥的地方待着。
安秉臣決定往下走。一方面,他已經确定隻要再往下走兩千米左右就能到底,另一方面,他也想看看能不能找到其他五個人。
“深淵,老子來了!”月面地下不知多少米的一口巨型豎井中,某男深情呐喊着,左手揮舞着一根雙股活套,笨拙地在石筍之間來回跳躍,逐漸洞底方向邁進。
低重力環境給安秉臣的石筍跳躍遊戲帶來了巨大便利,他隻需控制好自己僅有二十多斤的月球體重,盡量避開那些鋒利的筍尖就沒有太大危險。他像一位剛入門的平衡木體操運動員一樣,努力選擇那些最寬最粗的石筍落腳,有時候直接甩出雙股活套挂住旁邊的石筍,徑直往下滑落。
經過兩個小時的跋涉,安秉臣的合金底靴終于踏到了洞底。
那其實也不能稱爲洞底,無數噸落下的泥沙碎岩堆積在深井底部,形成了七八座連綿起伏的垃圾小山。
他看到了幾具蜥蜴人的斷裂殘骸,但卻沒有發現任何與何昌發等人相關的東西。難道,那五位同伴,都被掩埋在泥沙碎石下面了?想到始終跟随自己的何昌發和何滿桂,想到自己帶到月球來的一幫互助會精銳,安秉臣心中一陣悸動,有難以言狀的痛楚,也有深深的自責。
誰能想到,這看似安靜祥和的月球,居然隐藏着如此巨大的危險。具體數量不詳,來曆也不清不楚的一幫蜥蜴怪物,蝸居在月背地下深處繁衍經營了至少五萬年。如果這些怪物跑到地球上去,那肯定是一場可怕的災難。雖然它們的武器落後,動作遲緩,但僅憑能穿越四維空間随意出現在任何地方這條就可以秒殺大多數裝備有現代化武器的人類國家。每當想到它們的栖息地距離地球僅有三十八萬公裏,安秉臣就忍不住會打個寒顫。
安秉臣走到仍在發出淡淡綠光的照明棒前,拾起它再度用力向遠處的黑暗抛去。
借着照明棒最後的一點光芒,他隐約看到遠處岩壁穹頂發出的微弱反光。這洞底并不是一個封閉的死胡同,而是通向一個更大更寬敞的地下世界。從身邊那七八座垃圾小山統一的傾斜角度就能看出,洞底似乎是一個緩坡地形,越往下洞壁變得越來越寬,寬到安秉臣無法看清兩側岩壁。除了腳下那些碎石殘渣,周圍的一切又陷入了無盡的黑暗。
“哐啷!”他踩到了一個金屬物件。
安秉臣俯下身,拾起了一柄蜥蜴人的直刀。這玩意兒應該是最後落下來的,所以沒有被掩埋在億萬噸碎石下。剛才在下來途中,他在至少三根石筍上看到過這種蜥蜴人獨有的武器,如果不是因爲距離隔得太遠,他倒是真想跳過去給自己弄一把。
直刀雖然不像破甲錐那樣順手,但是從蜥蜴人能一刀劈斷長弓電磁步槍來看,這東西的硬度應該也毫不遜色。
原先是星台操作者傳人,現在已經退化到求神拜鬼搞活祭的蜥蜴族,又是從哪裏弄到這種高強度合金武器的?那摩天輪般的八枚超密度圓柱體,又是它們先輩的什麽神器?
安秉臣帶着滿腦子疑問,随意揮舞着新鮮入手的直刀,熟悉一下手感。
這刀大概有八十厘米長,對他這樣身高接近一米九的人類來說應該算把大号短劍,不過對平均個頭隻有一米四的蜥蜴人來說絕對是長家夥。
心念一動,安秉臣左手持刀奮力斬向身邊的岩壁。
“當!”金石相交發出的刺耳鈍響通過聲波震動感應器清晰傳入頭盔中。
那柄直刀斬入堅硬的玄武岩中,直砍得岩壁碎石亂飛。抽出再看時,受力的刀刃和刀頭部位居然沒有崩出任何缺口,也沒有開裂破相的痕迹。
“好刀!”安秉臣贊歎道,左手提刀,大步向着斜坡下方的無盡黑暗走去。
他并不是随心所欲信步亂走,剛才抛出照明棒時,他看到了極遠處的微弱反光。
真正的岩壁是不會反光的,在這樣深的地下世界中,唯一能反光的,要麽是金屬,要麽是冰。
如果是冰,那麽就找到了水,順利解決了互助會建立月球前哨基地的最大難題。
如果是金屬,他更要去看一看,蜥蜴族的怪物們在這地下深處到底埋藏了什麽樣的物件?
頭盔内屏上的視效強化模塊隻能讓安秉臣看清周圍百米之内的場景,逐漸擴大的洞壁迅速退縮到更遠的黑暗區域中,使安秉臣無法再将它們當作前進路标參照物。
無可奈何的他,隻能朝着遠處那根散發微弱綠光的照明棒走去,等到走近後拾起再抛遠,然後又再向着照明棒前進。
半小時後,那根發揮了巨大作用的照明棒終于壽終正寝,熄滅了。
安秉臣的背囊裏還有一根照明棒,但那是最後一根了。他準備停下來休息一會兒,等到體力恢複再繼續前進。
背囊裏還有兩袋混合吸食液化包,一個電磁步槍彈匣,一個急救包。他取出一袋液化包,扭開了防護服頭盔的吸食管口護蓋,将液化包塞進去擰緊固定螺栓。他的嘴唇輕輕用力吮吸,一股帶着淡淡鹹味的流體混合食物通過吸管湧入了幹澀的口腔。
那是工程部生物組爲這次登月行動專門設計的營養食物包,據說裏面包含了所有人類需要的蛋白質、熱量以及微量元素,但從産前測試到正式投入使用,每一位品嘗過這種流體混合食物的人都拒絕再來第二口。
“口感不是我們考慮的首要因素,或許将來我們可以摻一些巧克力汁進去。”江歡在執事團協商會議上據理力辯,終于争取到這種私下被稱爲毒藥的太空食物的正式投産許可。
現在,安秉臣終于相信了江歡的話。
當他一個人疲倦不堪地坐在月球地底深處的岩洞中,四周伸手不見五指,甚至連洞壁都摸不到時,他真沒有太在乎那營養食物包的口感。
安秉臣機械地吮吸着,同時攤開四肢躺在冰涼的地面上,讓自己的體力極可能在短時間内多恢複一些。
他很快吸完了一包流體混合食物,雖然根本沒有飽的感覺,不過也隻能到此爲止了。背囊裏僅存的最後一包,必須留到最關鍵的時刻,沒有人知道吳剛号飛船上的救援隊會需要多長時間才能找到他。
食物不是他現在最大的問題。
頭盔内屏上的内循環空氣讀數表顯示,他攜帶的氣罐加上防護服内原有的空氣,如果以最低标準保持内循環的話,頂多隻能再堅持十一個小時。
沒有食物,一個人可以支撐很久不死。但沒有空氣,人類中最厲害的潛水員也支撐不過十五分鍾。
難道,他就隻剩十一個小時的生命了?
安秉臣努力放松自己的心情,讓呼吸減緩下來,直到達成一個平穩的節奏,隻有這樣才能将氧氣的消耗速度降到最低,讓内循環過濾模塊能夠維持更長的時間。
他繼續仰躺着,用瑜伽術的方式放慢呼吸。就在睡意模糊萌生之際,他隐約看到頭頂上的黑暗中閃過一縷幽藍光芒。
那也許是幻覺。處于絕境中的人類,很容易産生各種幻覺。最明智的方法,就是保持冷靜和理性。
安秉臣繼續調節自己的呼吸,雙眼緊盯着那縷藍光。
藍光漸漸變得更加明亮,他終于确定,那不是幻覺,而是光源物正在向自己靠近。
幾分鍾後,他坐了起來,難以置信地伸出左臂,讓那隻裝有袖珍電離子引擎的零号機體降落在自己胳膊上。
這是何滿桂背囊裏必帶的新玩具,那小子沒死,而且還找來了!
“小桂子!你在哪兒?”安秉臣大喊起來,随即失望地發現,耳機和麥克風還是沒有任何動靜。
那隻零号機體從他的胳膊上飛了起來,飄出幾米遠後又停住不動,同時不斷做出小半徑繞圈飛行動作。
那應該是要他跟上去的意思。
安秉臣穩定了一下自己的情緒,用直刀當探路棒,跌跌撞撞地跟了上去。
不知走了多久,黑暗***現了一盞燈,互助會防護服頭盔的頂燈。
等到走得更近時,安秉臣看見了一個表面布滿刮痕和凹凸的豬頭盔。
頭盔頂部的照明燈被人拆掉了定向透鏡,它不再是一個朝特定方向投射光束的電筒,變成了一盞驅散周圍黑暗的明燈。
坐在這盞燈旁的何滿桂沒有戴頭盔,滿臉笑意地地看着安秉臣,做了一個解下頭盔的手勢。
安秉臣心頭一松,立刻解下了自己的頭盔。
摘下頭盔的瞬間,他用力吸了一口這黑暗中的空氣。
外面的空氣比在蜥蜴洞網中的更清新,甚至還有一股富含水份的濕潤感。
“聞到沒有?這附近肯定有水,空氣質量也很好,含氧量比蜥蜴巢穴裏還要高一個百分點。”何滿桂的聲音雖然充滿了興奮和激動,但卻有一股掩飾不住的虛弱。
安秉臣丢開直刀湊近了些,借着那盞燈的光芒,他看到何滿桂的右小腿以一種怪異的角度向外翻着。
“我一直保持着清醒狀态,直到落到谷底。我發現用手抓住那些石筍來減速并不難,所以沒有摔得太重。不過,從那斜坡上滾下來的時候,我的好運氣徹底用完了。”
“我給你把骨折的地方正好,包紮一下。”安秉臣從背囊裏扯出急救包。
“這裏沒有夾闆,固定不了斷骨。”
“可以用這個。”安秉臣指了一下丢在地上的直刀。
“那樣包下來,我就成一個臭名昭著的海盜了。”何滿桂笑起來。“對了,會長,你就一個人嗎?”
安秉臣點點頭,看了看四周,立刻放棄了同樣的問題。大難不死的何滿桂,顯然也是一個人。
“不要緊,上面的人有遠程偵測模塊,肯定能很快找到我們。”安秉臣先脫掉了自己的防護服,又給何滿桂脫掉,然後才撕開他的右腿絨褲,找到了那處血肉模糊的斷折處。
“還好,我的背囊裏還有一台新版零号機體,升空之後一掃描先找到了你。”
“沒有發現昌發他們嗎?”
“沒有……啊——!”從右腿傳來的撕心劇痛讓何滿桂慘叫起來,他用力扣緊了地上的岩石縫隙,額頭立時汗如泉湧。
“我的手藝粗了點,但是療效應該不錯的。”安秉臣麻利地摘下咬在唇間的繃帶卷,開始捆紮傷口止血。
“……我掃描了洞底堆積的沙石殘骸,也沒有找到他們的遺體……啊喲——!那證明……他們可能都還活着,至少沒有被掩埋在碎石下面……”
“零号機體能掃描到這豎洞距離月面有多深嗎?”安秉臣把直刀貼近何滿桂的小腿,比劃了一下,随即用攀登繩将小腿和直刀緊緊捆縛在一起。
“啊——!……掃描不到上方洞口,應該超過三千米深度了,從我掉下來的時間推算,我估計在六千到八千米左右……我的防護服的通訊模塊也損壞了,聯系不上探險隊。啊——!老大,能不能輕一點啊?!”
“我用力已經很輕了,不捆貼實了,你這條腿就廢了!”
從遙遠地方傳來的一聲長嘯打斷了兩人的争吵,那聲音威嚴而低沉,似乎蘊含着無窮無盡的力量。光從這音量,就能判斷出這聲音的主人體形小不了。
那顯然不是何昌發,或任何互助會會員能發出的響動。
兩個人立時鴉雀無聲,面面相觑。
既然這月球地下世界裏能有蜥蜴族,那也可能有更多其它怪物。至于那些怪物會是什麽樣,這兩位大難不死者真心希望永遠也不要親眼看到。“這附近都是平坦地形,我們需要趕緊轉移,換個安全的地方。”“我扶你,咱們快走。”安秉臣拾掇了一下地上的雜物,将何滿桂扶起來,讓他的右臂搭在自己肩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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