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不是人的牙齒吧?”即使是像安秉臣這樣非生物醫學專業門外漢,也能一眼看出這顆牙齒的尺寸似乎比正常人大了一号。
這是一顆斷牙,斜着斷開的牙根豁口表明,它可能是在非正常情況下脫離主人身體的。從寬大的磨合面來看,這應該是一顆臼齒。
“我在那邊台子下面撿到的。”秦子明仔細端詳着那顆斷牙表面散發的淡淡琺琅光芒:“雖然埋在台腳下的灰塵裏,但它顯然也是鈣質的,如果是幾萬年前諾瓦留下的,恐怕早就分解了吧?”
“你是說……?”安秉臣一時間呆住了。
秦子明點了點頭:“在諾瓦消失之後,有人曾經來過這裏,還留下了這顆牙。”
“老聶,請你給幫個忙,看看這顆牙齒。”說着話,秦子明把牙齒遞給了探險組裏的生物學家聶遙。
行家就是行家,聶瑤接過那顆斷牙看了幾秒鍾,肯定地道:“大型雜食動物的臼齒,暴力導緻脫落,掉落時間應該在十到二十年左右。還有,這絕對不是人類的牙齒。”
“沒有了?”安秉臣好奇地問。
“從牙面溝槽中或許可以找到一些尚有活性的組織碎屑,如果裏面含有這種生物的遺傳物質,我就能獲得更多信息。但我需要至少兩天時間,以及登月飛船上的部分設備。”
聽到對方提出具體要求,安秉臣立刻毫不猶豫地點了一位保衛局成員,讓那位戰士帶着那顆斷牙并護送聶遙返回吳剛号飛船。
他在意識空間中見過諾瓦的全身詳圖,達文巴人半啓半合的短吻口腔中,幾乎全是細碎而鋒利的匕狀尖牙。這顆斷牙,肯定不屬于諾瓦。
諾瓦消失後,最有可能光顧月球觀測站的,當然是那位殺人奪寶的第六任星台繼任者。
可是,這位同屬于人類的野心家難道是巨人?要不,怎麽會長有如此巨大的臼齒?
種種難以解釋的疑點讓安秉臣皺起了眉頭,這座觀測站還來過其他人,或者智慧生物。能找到月球上,還能進入到這地下千米深的觀測站中的,隻能是智慧生物。
他不喜歡這個推測,但卻無法否認擺在眼前的事實。
“諾瓦,我們找到了一顆牙齒,應該是來過這裏的某種生物留下的。您看看,認識嗎?”隻一瞬間,安秉臣就在意識空間裏向諾瓦展示了那顆斷牙的畫面。
也許,諾瓦已經通過他的視覺神經看到了剛才的一幕。但是,出于對人類母神的尊重,他還是要堅持最基本的禮儀。當初如果沒有諾瓦的介入,且不論這種介入的動機到底是什麽,也許人類現在還在蒙昧狀态中掙紮求生。
“我沒見過這種牙齒,依我看,它應該不屬于你們的同類。”諾瓦的評估和那位生物學家聶遙大同小異,她的言下之意應該是在暗示,這顆斷牙也不屬于第六任星台操作者。
正當安秉臣正在爲那位丢下半截牙齒的不速之客而煩惱時,浮現在全息基台上的漢特博士從海參崴的登月指揮部發來建議:“我剛才核算了一下,根據卡魯掃描獲得的觀測站地下空間容積,隻需注入吳剛号攜帶氧氣儲量的三分之二,我們就能将觀測站變成适合人類居住的永備基地。但前提是必須對地下建築群重新進行改造,尤其是連接三處建築群之間的通道,以及地面入口小站那裏,每個點至少要增加兩道氣密門。”
“等我們完成對儲藏室的最後探索,再做決定吧。”有了剛才那場悲劇,加上發現這顆來曆不明斷牙,安秉臣變得小心翼翼起來。
“可是,這座觀測站非常适合改造爲我們的基地,深度足夠抵禦隕石轟擊,大量玄武岩嵌合的密封性也令人滿意,至少可以節省百分之八十的工程作業量。你知道,在月球上重新建一座可容納百人的基地,需要消耗多少資源嗎?”漢特博士聽出安秉臣的猶豫,有點不甘心。
安秉臣簡單解釋了一下剛才發現牙齒的事情:“……如果以安全爲代價的話,節省再多的資源和能量都毫無意義。那顆牙齒表明,這裏有某種生物來過,根據生物學家聶遙的分析,應該是在十到二十年前發生的事。那些生物既然能踏上月球,又知道有這麽個地下觀測站,他們完全有可能會再度光臨。”
“是嗎?月球上有不明生物出沒?”得知這個消息後,漢特博士也吃了一驚。“可是,我看了你們一路過來的視頻畫面,沒有發現暴力入侵的破壞迹象啊……”
“沒有暴力入侵的破壞迹象,那更加讓我提心吊膽。漢特博士,你應該明白,高明的蟊賊比粗笨的強盜更令人防不勝防。我猜,那應該是某種智慧生物,一種連諾瓦都不知道的智慧生物。他們在大約十到二十年前出現在太陽系,并且還光顧了星台操作者留下的月球觀測站,這難道還不足以讓你警惕嗎?”
漢特博士正色道:“明白了,我會立即通知基地組和勘測組那邊,讓他們加強戒備,準備好武器,警惕随時可能出現的不明智慧生物。”
“如果我們明天的搜索無法确定這座地下觀測站的安全,我将考慮拆卸并運走遠程偵測模塊,然後重新擇址建造一座更安全也更穩妥的月球基地。”安秉臣結束了這番對話,并将他與秦子明和漢特博士的交談内容推送到執事團備忘錄序列中,以供尚在睡眠和忙碌中的執事們參考了解。
他的冒失和輕率,已經讓一名保衛局戰士送了命,他不想再重蹈覆轍,讓登月探險隊承受更大的損失。
第二班輪值結束後,探險組拔營起寨,以一隻卡魯爲前導,沿着隧道向儲藏室方向徐徐推進。
僅剩十二人的探險組離開半小時後,留在數據區的三隻卡魯再次對遠程模塊棱柱台實施異能量融合。
這一次,它們成功了。
四元相位遠程偵測模塊順利并入現有系統後,智庫當即對這套由四十二塊組件構成的遠古遺物進行了全面數據搜索。果不其然,幾乎每一塊組件都包含了大量的偵測信息,而且全是針對地球表面的四元相位掃描監控,斷斷續續從五萬多年前一直持續到人類邁入現代文明,這從監控數據中抽取的地球戰争場面就能看出來。
爲争奪洞穴或河流的控制權,手持打磨石器的猿人們在荒原上展開野蠻而瘋狂的群毆。
部落文明出現後,一些裆胯部裹着獸皮,頸間挂滿貝類項鏈串的首領開始出現在赤身**的人群中,他們指揮策劃着更大規模也更血腥的戰争,從石器過渡到青銅的搏殺中,參與械鬥者的死傷數目越來越多。
更多質量更好的鐵質武器開始出現在厮殺團隊中,伴随出現的還有馬匹、戰車和旌旗。
遠程偵測模塊忠實地記錄了數萬年來這個星球上每一處表面發生的一切。
那些以四元相位掃描技術記載的人類文明曆史驚呆了整個執事團,也驚呆了所有有幸目睹其中部分畫面的互助會正式成員。
執事團從記錄中随機抽取了兩百段視頻,僅分派人手觀看和評估就耗費了整整一天的時間。即使以互助會目前擁有的信息處理能力,面對這場規模驚人的數據海嘯同樣也束手無策。沒有人能有足夠時間和精力看完五萬年來人類演化進程中的所有場面,在這個擁有五億一千零一十萬九百三十四平方公裏表面積的行星上,哪怕是短短的一秒鍾,每一眼能觀察一平方公裏,也意味着需要消耗五億多秒的驚人時間。如果一個人不吃不喝不眠不休,需要超過十六年時間才能徹底看完。
最後,執事團經過協商後宣布,所有從遠程偵測模塊中獲得的監控數據将由智庫按照時間段進行排序整理後向全體互助會成員公開,但考慮到這些數據的浩瀚規模,執事團強烈建議所有互助會正式成員,不要因爲過度沉迷于人類曆史而耽誤了自己當前的生活和工作。
消息總會不胫而走。半年後,一位四川某大學的曆史教授不遠千裏長途跋涉來到十裏鋪,聲淚俱下懇求互助會讓自己見識一下傳說中的“人類曆史長卷”。曆史教授的理由是,那段曆史屬于全人類,自己雖然是個外人,但也應該有資格了解祖先的足迹。
政務部部長潘紫煙被對方充滿誠意的懇求打動,在請示執事團後欣然批準了那位學癡教授的申請。可是,誰也沒有想到,這場感人肺腑的求知之旅最終卻以悲劇收場。
在十裏鋪公立學校的一間互動閱覽室中,那位學癡教授經曆了長達七天廢寝忘食的研究後突然暴斃。原因很簡單,過勞死。
面對海量的信息數據,人類無論是大腦的處理能力,還是**的承載負荷極限,都實在是太單薄了。
這件事情令執事團陷入極大尴尬,潘紫煙事後在公議會上還做了深刻的自我檢讨。執事團随即宣布所有智庫曆史數據不再向外部人士開放,即使是互助會成員,每次調閱曆史長卷數據的時間也禁止超過三小時。如因工作需要調閱觀看更長時間,那也必須在信息部相關工作人員的現場監控下進行,不得有任何例外。
人類文明進化的曆史監控數據,僅僅是遠程偵測模塊帶來的附加收益之一。互助會對這東西的首要期望,仍然是它可以超越當前被動式四元相位掃描三千米半徑極限的超級遠程偵測功能。
可是,第一次異能量融合嘗試導緻的爆炸還是對遠程偵測模塊造成了嚴重破壞。根據智庫在第二次融合成功後對遠程偵測模塊的完整性掃描,整個模塊損毀度達到百分之三點七,需要立刻進行修複。
在海參崴登月指揮部的授意下,留守地面吳剛号飛船着陸點的基地組再次派出一支四人增援小隊,攜帶合計兩百千克質量的備用合金錠前往數據區,爲卡魯們的修補提供材料。
與擇址建造月球基地的使命相比,修複遠程偵測模塊的任務更加重要。因此,基地組除了那些外派搜索建造點的成員,留在着陸點的人幾乎全都停下手中工作,不遺餘力配合探險組完成對遠程偵測模塊的修複。
當數據區修複工作啓動的同時,安秉臣帶領的探險組也結束了對儲藏室的實地勘察。
所謂的儲藏室包含了一百零六個地下岩窟,其内部容積或方或圓,或直或彎,不一而同。這些石窟大的長達百米,小的也有二十多米見方,原本是諾瓦用來存放智庫合金以及各種雜物的倉庫。但諾瓦光臨地球後幾乎沒有再回來過,這裏也就成了空無一物的廢棄之地。
繼卡魯先過一遍後,安秉臣和秦子明又仔細檢查了每一塊石壁,每一個角落,都沒有發現任何可疑的裂隙豁口,也沒有再找到類似那顆斷牙之類的東西。
“我們搜遍了每一個角落,現在可以确定,整個儲藏室區沒有任何破損。如果真有闖入者的話,它們隻能是從地面入口小站來的。”檢查了三個多小時後,安秉臣做出了推論。
“如果決定在觀測站安家,入口小站肯定要有大改動,最少得增建一座氣密艙,以及更嚴格的安全防禦措施。我個人建議将位于中段的數據區當作基地中樞,那裏的桶狀大廳本身就有很好的密封性,尺寸也正适合放置可控聚變反應堆。”漢特博士觀看者指揮大廳中從全息基台上浮起的地下觀測站三維結構圖。
“如果這樣的話,以我們目前擁有的卡魯數量,即使不耽誤遠程偵測模塊的修複,最多十小時左右就能完成對觀測站的初步改造。”安秉臣看了一眼同步顯示在自己頭盔内屏上的那些預設施工點,粗略地估算了一下時間。
“改造工程最好盡快開始。”漢特博士看了一眼指揮大廳中的另一座全息基台:“勘測組那邊換了兩處地方都沒能找到水資源,現在隻能孤注一擲前往月球北極地區看看,那意味着月球探險隊的空氣儲量将在很長一段時間内處于持續消耗模式。我們目前迫切需要一座基地,以便有地方架設可控聚變反應堆,接下來開辟足夠規模的無土水栽種植場,隻有這樣才能實現可呼吸空氣的最低損耗循環。”
工程部部長沈莉立刻聽懂了對漢特博士對月球基地空氣自循環模式的擔憂:“沒有水,就沒有未來的發展。沒有空氣,頃刻之間就能要人命。爲保險起見,我也建議立刻開始對觀測站進行改造施工,越早動手,探險隊可以投入重循環的空氣總量就越多,将來也有更多回旋餘地。”
漢特博士的手在全息界面上點撥着,一些刻意被染成綠色的區域在三維圖上顯示出來。“勘測組在兩處鑽探作業點雖然沒有找到水,但卻發現了三條富鐵礦脈。這裏的金屬資源簡直遍地都是,月面沙土層下面幾厘米深度就有微粒狀的氧化鐵礦砂,還有高品位的钛、钍、軸,甚至還有稀土!隻要有充足能源,我估計閉着眼睛随便選個地方就能弄到上億噸鐵。還有,勘測組人員檢測到,着陸點附近的土壤中含有豐富的氦3,如果實在找不到水,建立萃取站提煉氦3也可以充當反應堆聚變燃料。”
互助會向外擴張的兩大基礎支柱,真空電熔爐淬煉出的同位素鐵合金,可控核聚變反應堆産生的無盡能源,在月球上都可以獲得補充。解決了這兩大根本,互助會在月球上站穩腳跟,顯然已經是闆上釘釘的格局。當然,如果能找到人類生存所必需的水源,這個過程可能還會更進一步加快。
資源部部長向文迪正坐在盤古基地的餐廳中吃早餐,聽到登月探險隊可能面臨的缺水危機,他也提出了自己的建議:“如果在極區也找不到,我建議不妨到月背的永久陰影區看看,當年美國人的月球探測器曾在那些地方的土壤中找到過凝結冰。”
“水源的事情,看我們的運氣,不急于一時。但基地的事情,關系重大,不能再耽誤。如果都沒有反對意見,那就抓緊時間開工。”安秉臣最後掃了一眼空空蕩蕩的石窟,感覺這裏确實沒有什麽可探尋的線索:“我現在馬上帶探險組返回數據區,并在那裏紮營留駐。基地組可以先對出入口小站進行第一階段施工,然後沿着螺旋隧道向下拓展,直至最終抵達數據區。”
“數據區現在正在修複遠程偵測模塊,修複過程中是否還會有危險真不好說。而且,現在那裏注滿了空氣,再發生爆炸威力會更大。保險起見,我建議你們留在儲藏室,至少等到卡魯完成遠程偵測模塊的修複後再說。至于對出入口小站的改造,我這邊會馬上通知基地組,讓他們開始準備施工。放出去偵察的基地組人員,也全部收回來。如果一切順利的話,一天之内就可以讓基地組和探險組人員撤入觀測站。等到勘測組回來,也能有個脫下防護服放送休息的地方。”漢特博士的安排顯然更周密也更穩妥,安秉臣不假思索地選擇了同意。可是,在這冰涼黑暗的地下岩洞群中安營紮寨,無論從心理上還是生理上,都絕不是一樁舒适的事情。“我們在這裏待六個小時,等數據區那邊完成修複。還是兩個班,每班雙崗,都帶上槍。”安秉臣看着站在洞口的何昌發,大聲下令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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