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達文巴人有七十五對染色體,但你們隻有二十三對染色體,好在我們都是碳基生物,堿基對的特質非常接近。我嘗試将自己的中樞神經基因序列轉接到測試體胚胎中,十幾萬次的努力後,我成功了。”諾瓦的聲音在安秉臣的腦海中回響着,描述着一個遙遠的真相。
“經過改造的本地生物不但很容易與我建立精神溝通,他們自身也獲得了學習能力的巨大飛躍,在一代又一代的傳承中,甚至還有幸運兒獲得了我的精神能力。我盡其所能地教授他們知識,但是,大多數人隻能用自己的方式來領悟我的話。當他們把這些知識口耳相傳交遞給下一代時,當中又會出現無法避免的偏差。畢竟,靠我一個人改變整個文明還是太難了。”
安秉臣面前的虛空中,那幅諾瓦本體的全息投影圖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對染色體螺旋圖。那幅圖漸漸模糊變形,最後變成了另一幅神似形非的畫面。兩隻人面蛇神的生物,從頭部和胸部特征來看像是一男一女,男的以樹葉蓋頭,女的用蘆花遮面,相互攜手并立,下身的蛇形尾部交織纏繞。
那是伏羲女娲圖,安秉臣在市立曆史博物館裏見過這幅圖,據說最早源于敦煌某幅壁畫。
“你的祖先們無法理解染色體螺旋的概念,隻能把它理解爲本地某種爬行生物的交配。在很多方面,我的外形都與這個世界中的蛇類非常接近,所以,就有了人面蛇身的女娲造型。”
“伏羲是誰?”安秉臣問。
“伏羲隻是個抽象化的概念,并非指某個具體的人。”
“那麽,偷襲你并搶走星台的人呢?這個人既然是你的子嗣中的佼佼者,你應該認識他吧?”想到自己始終對異能一竅不通,安秉臣心中禁不住有股酸酸的滋味。
諾瓦沉默了很久,才回答道:“當然。那個人,從小就表現出與衆不同的特質。他的頭腦敏銳,體魄健壯,從血脈裏繼承了我大部分能力。但是,他對各種金屬的興趣遠遠超過了各種精神能力。如果不是最後這個原因,我也許會帶他返回達文巴。但是,但如果我真那樣做的話,我就成了所有真知者的一個笑話。”
安秉臣心中隐約明白,達文巴人看來非常注重精神能力的培養和運用,而且,這個擁有異能血脈的文明物種顯然極度鄙視金屬工具。
“沉迷于金屬隻是其中一個原因。更糟糕的是,這個孩子不但聰明,而且喜歡使用暴力,通過傷害和殺戮同類來達到自己的目的,這是達文巴人絕不能容許的。”諾瓦的聲調變得越來越低,不知道是因爲疲倦,還是回憶起了一些不愉快的往事。“後來,我放逐了他,把他和他的同黨趕到最偏僻最荒涼的叢林裏去。直到有一天,當我正在冥想的時候,他突然出現在身後……”
“他的所有異能來自我的血脈,但是他卻用這恩賜的禮物重創了我,他的母親。”諾瓦的聲音裏透着一股冰涼浸骨的意味。“他想要智庫,還想要深淵号。幸好,我從未将自己的飛舟接入智庫。根據我最後的指令,深淵号會在恒星系内自行遊弋,采集各種所需資源。當我需要它時,可以通過帕舍陀直接召喚。”
“我受了重傷,外部連接體損毀嚴重,隻能勉強帶着帕舍陀向東逃遁。他沒能追上來,隻拿走了星台。但我知道,他一定會來找我。因爲,時間站在他那邊。我失去了外部連接體,無法通過帕舍陀召喚深淵号,也就是說,我被困在了這個世界。我知道這點,他也知道這點,所以,他并沒有急着來追我。也許,他對星台的興趣可能更大些。”
安秉臣聽到這裏,忍不住問道:“星台要改變主人,很容易嗎?”
那位居心不良的野心家突襲諾瓦得手後居然就此控制了星台,這個消息中蘊含的真相讓他感到不寒而栗。因爲那意味着,如果自己萬一有什麽不測,蜘蛛車和整個智庫很可能也會改弦易轍。
“星台操作者身死之後,星台會自行啓動重置程序,回歸到初始狀态,并等待下一位操作者出現。如果不是這樣的話,這東西又怎麽會傳遞到你手裏?因爲傷勢太重,我的外部連接體無法修複,在逃亡途中就停止了所有機能運作。他一定認爲我已經死了,所以并沒有繼續來尋找。”
得知自己的前任還有這麽一段驚心動魄的故事,安秉臣不禁唏噓感歎道:“如果是這樣的話,第六任星台操作者顯然也已不在人世了。智庫的記錄表明,他最後的活動時間距今四千七百三十三年。無論怎樣,他終究還是沒能熬過您啊……”
那位前任操作者盡管天賦異禀,手段狠辣,又有星台這樣的逆天神器,但卻依然在時光流逝中灰飛煙滅。從諾瓦失去星台以來,到第六任星台操作者徹底消失,這位野心家在地球的活動期超過了五萬年。就這壽命遠遠超過了所有神話故事裏的各路神仙。
然而,在這麽長的時間裏,那家夥似乎并未做出什麽驚天動地的大事,最後居然湮滅于歲月洪流中。覺察到主人身死的星台重置恢複初始狀态,曆經無數輾轉又流落到安東方父子手中。
想到這些,安秉臣不禁爲命運的荒誕奇妙而歎息。
“那麽,諾瓦,您又是從哪裏得到星台的呢?”自從得知諾瓦和整個人類的關系以來,安秉臣自覺地将對這位達文巴真知者的稱呼變成了敬稱。
“本地世界的衛星,也就是你們說的月球。我發現它的地方,就在遠程觀測站附近,一個巨大的天然隕石坑裏。那純粹是個巧合,周圍的岩層都在隕石撞擊中化作齑粉,隻有這塊扁圓的石頭完好無損地保存下來。在隕石坑内的粉狀塵埃中,它顯得太特殊了。我正好駕着深淵号飛過,一眼就看到了這塊與衆不同的石頭。”
“那就是說,您之前的第四位星台操作者,隕滅于月球?”
“我不知道。對于星台,我僅把它當作地表代步工具而已。達文巴人對所有金屬器具類的東西不感興趣,如果不是爲了尋找含有大引力子奧秘的聖迹碎片,我甚至不會在這個世界逗留。”
“說到聖迹碎片,您是否認得我們在南極冰原下挖到的那七枚超密度圓柱體?”
猛然間,安秉臣驚訝地發現,在這個漆黑一片的虛空中,他腦中所思的物件畫面居然也能投射到半空中!那七枚四萬噸質量的超密度圓柱體的三維圖像,就這樣栩栩如生地浮現在半空中!這可是他此前從未發現的!
這應該是一個通過精神意識交流的界面。
作爲諾瓦創造的後代之一,他顯然擁有和這位萬母之母進行精神溝通的資格。因爲寄宿導緻意識相連的原因,他甚至能輕松判斷出對方話語的可信度。
“我從未見過這些東西。整個陶圖格聯盟的二十九個種族裏,也沒有類似的東西。”
“那,這個呢?”安秉臣又展示出在澳大利亞地下溶洞中找到的那根合金棍狀物,那應該是第六任操作者,也就是諾瓦的襲擊者的遺物。
“這……這好像是某種激活器開關,我認得上面的花紋風格,應該是聯盟建立初期辛克文明的制品。但是……這東西即便在陶圖格聯盟,也是很老的遠古之物,距離我離開陶圖格聯盟的時代至少也有萬年之遙……”諾瓦猶豫着,顯得有些困惑。
安秉臣簡明扼要地解釋了一遍自己的澳大利亞地下溶洞之行。
沒想到這一解釋,反而讓諾瓦變得更加疑惑:“難道,在我之後,聯盟委員會又派了辛克人來尋找造物主?還是,第六任星台操作者和辛克人進行了某種合作?”
安秉臣搖了搖頭,提出了自己的看法:“諾瓦,這東西雖然在第六任星台操作者手中,但未必就是你沉睡之後出現的。也許,早在你來到我們的世界之前,辛克人就已經光臨過,并留下了這件器物。”
“也許……有這種可能。”諾瓦低語道。
“等我們重新啓動位于月球上的觀測站後,一定要對整個恒星系來一次徹底的掃描。”安秉臣信誓旦旦地道。“我相信,我們肯定會發現許多意想不到的東西。”
他已經知道了越來越多的外星文明和種族,随着對史前遺址的發掘,越來越多的證據也表明,地球絕非被衆多外星文明遺棄的一座偏荒孤島。
來自外部世界的未知訪客們,有人來過,還有人留下過。隻是,這個世界的大多數人根本不知道而已。認知手段不足,并不代表某些事情從來沒發生過。
知道,和不知道,隻差了一個字,但卻有天壤之别。
“這是一個好想法,不過,遠程四元相位掃描需要消耗巨額異能量,它和近程被動式四元相位探測技術有很大區别。我看你的智庫系統越來越龐大,想必剩下的儲備能源也不多吧?”諾瓦以專業人士的口吻警告道。
“我有辦法解決這個問題。”安秉臣對此有絕對的自信。自從上次太陽使者行動成功,智庫進入大蘇醒之後,伴随着互助會實力的劇烈擴張,加上前些日子那七枚超密度圓柱體貯能器融入智庫,整個系統的貯能比隻剩下百分之六不到。
但是,互助會還可以再度派出太陽使者,這在技術上和資源上已經沒有任何障礙。
互助會早已度過了起步階段的窘迫歲月,甚至無需再遠征拜科努爾這樣的傳統航天基地,通過大型運載火箭以傳統方式将太陽使者送出大氣層。
自從精衛飛行器中繼平台解決了大氣層突破限制,以及開發出可在太空環境下提供驅動力的電離子引擎後,工程部和資源部聯手制訂的太陽使團計劃就在緊鑼密鼓醞釀之中。
這是一個類似戴森雲的宏偉計劃,目标是一考永逸地解決智庫的能源危機。
第一步,工程部和資源部準備向水星發射上百隻卡魯,建立太陽使團基地。
第二步,太陽使團基地将利用水星本地豐富的鐵礦資源就地生産更多卡魯,同時建造巨型電磁彈射器,直接向五千八百萬公裏外的恒星抛射卡魯。
第三步,最終由數萬隻卡魯組成的網狀戴森雲将環圍于太陽外層,通過定期或不定期向太陽内層分批進發,即可實現對智庫系統異能量的随需随補。這張巨大的戴森雲網将由水星太陽使團基地負責動态維持和補充,隻要它能保持運作,智庫就可以從此不愁能源。
擁有無盡異能量的智庫系統,再加上即将從月球觀測站到手的遠程四元相位掃描技術,互助會可以在百年之内将勢力範圍拓展到整個太陽系。
到那時候,别說卡魯想造多少造多少,就是像蘇别丁之類超乎想象的遠程精确打擊武器,那也是想要多少就有多少,想打多準就能打多準,想毀滅多大區域就毀滅多大區域。科幻小說中的什麽行星毀滅導彈,和這種東西比簡直就是原始人手中的石斧。
當然,如果能從諾瓦那裏得到達文巴人獨具特色的引力子空間旅行技術,也許,在這一代人的有生之年,看到互助會控制整個銀河系也不是不可能的。
十小時後,太平洋上空三十萬米的高空,來自吳剛号飛船的一艘擺渡艇徐徐降落在早已在此等待多時的精衛飛行平台上。
在這艘沒有任何動力設施的小艇裏,安秉臣利用帕舍陀反重力發生器牢牢控制了下墜速度。因此,與其說是這艘小艇降落在精衛飛行平台上,倒不如說是精衛飛行平台接住了緩緩下墜的小艇。
當起降平台四周的氣密護罩完全閉合後,這架精衛飛行平台立刻啓動了全部電離子引擎,向着太平洋西部海參崴方向全速掠去。
這趟僅有十八個小時的太空之旅完美實現了預期目标,留在環地軌道上的十幾隻卡魯正在對吳剛号登月飛船進行最後的組裝和檢測。
參加登月行動的百餘名互助會人員,也将在三天之内完成集結,然後分批通過精衛飛行平台和擺渡艇的中繼接力登上飛船。安秉臣和漢特博士的這趟短暫之旅,僅僅是整個實際操作過程的一次排練和預演。
按照執事團批準的的計劃,在登月探險隊的一百二十五人中,有六十一人會留在月球。他們将負責建立和經營互助會的月球基地,走出人類邁向外部世界的第一步。
在等待探險隊人員集結的這三天中,精衛飛行平台和附有帕舍陀的擺渡艇卻沒有停工,它們一直在晝夜不休地向環地軌道上的登月飛船運送建造月球基地所需的各種物資器材。
這種高強度的太空投送活動導緻了大量異乎尋常的天文現象,全球各地越來越多的民間天文愛好者們用私人天文望遠鏡觀察到那些在一千公裏高度頻繁活動的不明光點。
終于,德國國家天文台和英國皇家天文協會先後向新聞界爆出猛料,他們的大倍率反射式天文望遠鏡在距離地球表面一千公裏高度上發現了某些絕對是人造物體的不明飛行物!
歐洲的天文學家們多次用遠程雷達向那個位置發出電磁探測波,但卻沒有收到任何回波信号。不過,當他們在夜間使用光學天文望遠鏡觀測時,卻能清楚看到那個巨型圓柱狀物體表面的反光。英國皇家天文協會設在澳大利亞的觀測站擁有無可比拟的地理優勢,經過長時間觀察後,他們甚至推算出這個不明物體的直徑至少有一百多米。
當這條新聞在全世界各大媒體上披露後,一時間,有外星飛船造訪地球的轟動消息傳遍了每一座城市的大街小巷!所有擁有外太空偵測技術的國家全都無一例外保持了緘默,私底下卻各展手段,竭盡全力想要弄清,那到底是個什麽東西。美國人開始試圖通過NASA調用哈勃望遠鏡進行光學觀測,但高度僅有六百公裏的哈勃望遠鏡需要對環地公轉軌道進行重大調整才能獲得最佳觀察角度,而這種過于劇烈的調整很可能會對哈勃本身的軌道安全性構成嚴重威脅,使這台已投入數百億美元的太空望遠鏡有相當概率變成一場墜入大氣層的流星雨。于是,無奈的美國人隻得準備發射三枚運載火箭進行主動偵測。在NASA的對外公告中,這些運載火箭上搭載的都是民用氣象衛星。實際上,火箭頭部的運載艙裏是三隻章魚形狀的外太空探測機器人,它們的身體内有高敏度光感偵測設備,可以以極高分辨率從任意角度實施拍攝。
當得知英德兩國天文學家無法用電磁雷達定位環地軌道上的那個不明飛行物時,北美戰略防空司令部就隐約有某種預感,這種熟悉的電磁隐身特性好像一直是那個讨厭的互助會的明顯招牌。爲了防患于未然,三隻章魚形的外太空探測機器人都各自攜帶了一枚十萬噸當量的小型核彈頭。
中情局甚至通過人手傳遞的古老方式緊急會晤了露西亞格魯烏駐歐洲情報站負責人,要求露方在美方機器人确認那不明物體爲互助會飛船之後,以伏爾加河畔的大功率陸基聚能光束武器系統予以毀滅性配合打擊。
當地面上各懷心思的人們做完這一切,四天時間已經過去。就在美方運載火箭從弗羅裏達航天基地發射升空的同一時刻,英國皇家天文協會在自己的官方網站上突然發布了一個更加令人震驚的消息。那艘一千公裏高度上的巨型不明飛行器,不知什麽時候竟然憑空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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