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京,秋葉原街。
原本賣電器産品的一條背街小巷裏,一家全新裝修後隆重開張的風俗店門口,不時有九座家用旅行車往來,貼着深色太陽膜的車門滑開同時,總會看到一些妝扮前衛,無法分辨具體年齡的女子下車進店。
兩個街邊正在發放新款消暑飲料優惠折扣單的年輕男子,垂涎欲滴地望着這些碎步搖曳的女子,直到那些美麗的背影消失在自動滑門後,他倆才不得不吞下口水,強迫自己轉開目光,笑臉迎向路邊來往過客,繼續爲自己的生活而奔忙。
“蒼老師,您也來了?”一名和服打扮的女子滿臉驚詫地望着剛剛走進店門的另一位穿白色裘皮大衣,氣質優雅的女子。
“武藤老師,怎麽,您也來了?”被稱爲蒼老師的女子同樣驚愕地瞪着這位和服女。
兩個女人眼角隐約可見的皺紋表明,她們都已經曆了歲月的無數波折,早已不再是稚嫩無經驗的雛兒。在這一行當裏,她們都是前輩級的人物,平時都忙得腳不沾地,很少有時間聚會,想不到今天卻在這裏意外相逢。
“上一次見面,應該是五年前,在文萊吧?”氣質優雅略偏冷豔的武藤老師用兩根指頭拎着從意大利買到的新款限量發售版挎包,望着自己的這位老朋友兼老對手,陷入了深深的沉思。
蒼老師顯然要多一些主動,少一些矜持,她上前輕輕挽住武藤老師的臂彎,低聲笑道:“貞子,秋子她們也來了,都已經上去了。這一次,大家全是爲了那個中國富商吧?”
聽到另外兩位和自己資曆足以媲美的業界精英名字,武藤老師戴着彩瞳的眼睛立時瞪大:“什麽?她們也來了……?”
“那當然,這個中國财主已經驚動了大半個東京。我們認識的姐妹,幾乎全都來了。我打聽過了,隻要出場就預付一萬,如果能被客人選中成爲陪護侍,一星期就有七萬,加上出場預付,那就是八萬,都是美金耶。”蒼老師眨着眼,竭力壓低的聲音中透出一股興奮。
“呃,難怪金川先生直接把我從大阪片場帶到這裏來,原來真的是有大買賣?”武藤老師的情緒迅速被對方感染,她像一位聽到戰場号角的勇士,立刻從常年不苟言笑的陰郁心情中解脫出來,瞬間從心理到身體都做好了出征作戰的準備。
那是對自己所從事的工作得到世人認可後的驕傲,誰說女人不能以事業爲主?
“小蘭,這次一定要努力喲!”
“當然,小空,你也要加油啊!”
“對不起,兩位,你們是武老師和蒼老師吧?”一個說英語的聲音從旁邊響起。
兩位女優轉過臉來,看見一位臉上長滿粉刺,神色頗不耐煩的年輕中國男子正注視着這邊。這人穿着一件做工粗糙的軍用風衣,看年齡看衣着都像個普通的禦宅男,他的手裏拿着一份名冊樣的東西和一支中性筆。她們倆的經紀人,金川先生和大島先生都笑容可掬地跟在那年輕人後面,好似兩隻心滿意足的寵物犬。
“正是我們。初次見面,請多關照……”兩人異口同聲彎腰行禮,同時臉上做出最甜美的笑容。金川先生和大島先生的表明已經證明,關于價錢的談判顯然獲得了最令人滿意的結果,接下來就要靠她們展現自己是否真的值這個價錢了。
那男子對她們的笑容卻恍若不見,隻是一臉公事公辦的模樣:“最新的體檢報告都帶來了嗎?”
“帶來了,在這裏!”兩位經紀人忙不疊從自己的提包裏拿出混飯的資質證明文件。
年輕男子接過體檢報告仔細看了一遍,他對婦科檢查欄目那部分看得很仔細。這個細節表明,這人完全看得懂日文,而且對診療書上的醫科專業名詞也不陌生。最後,他點了點頭:“很好,我姓賀,你們兩位女士跟着我來。至于你們,就暫時留在這裏等着,有結果我會打電話通知你們。”他看着金川和大島,指了指大廳裏的休息座位。
“好的,好的。”金川和大島兩人笑得嘴角都要裂到後腦勺去了。
當蒼老師跟着那位賀先生上樓時,她看到大島垂下的右手悄悄伸出了三根指頭,同時嘴唇做出“三倍率”的唇形,這是他們來之前約定的暗号。
看來,談判取得了前所未有的成功。
蒼老師激動起來,她快速地心算了一下,如果能被那位中國富豪選中爲陪護侍的話,她今年下半年都可以放假了。至于大島爲她接的那幾部小制作片檔,全都可以統統推掉了。随着年紀的增大,她已經不再像年輕時可以全然無視那些經紀人不知道從哪裏找來的,身上散發着難聞氣味,動作猥亵舉止可笑的男性搭檔。
還是這種陪護業務更适合她的品味,把藝術賣給識貨的,能出得起價錢的人,這才是自由藝術的精髓。
她是一位有着自由靈魂的藝術家,和身邊的武藤老師,和已經上樓的那十多位業界名媛一樣,都是這個世界上最頂級的自由藝術家。
她們出售的,都是人類最本質需求升華之後的藝術。
剛踏進裝修得姹紫嫣紅的四樓走廊,就聽到從盡頭那間房裏傳來的音樂聲和大笑聲。
賀先生回頭看了一眼跟在自己後面的兩個女人:“你們能說中文嗎?”
“我會聽說一些。”蒼老師舉起手。
武藤老師隻能搖搖頭。
“嗯,房間裏有翻譯,我也可以替你們轉譯。但是,我的老闆,湯先生不喜歡别人亂打聽他的事情,所以我建議你們多聽少說,如果不是湯先生問話,最好不要主動開口。”
“知道了,規矩我們都懂。”蒼老師給賀先生遞去一個充滿女性魅力的微笑,可惜後者的表現和一個瞎子差不多。
“我們都是德藝雙馨的藝人,不是偵探所的無良調查員。”武藤老師帶着冷豔的表情輕聲道。
賀先生盯着兩位老師看了一下,欣賞地點點頭,轉身繼續向前走。
當他甩動胳膊的時候,後面的兩位老師看到,賀先生的左臂袖口裏露出一截像是金屬物體的腕式電子裝備。
蒼老師在驚愕中盯着看了好幾眼,甚至不惜加快步子跟上去,以便靠得更近一些,看得更清楚一些。
沒錯,那東西很像最近涉谷區年輕人們追捧的互助表。這種可以投射全息圖像舶來品據說必須認證個人生物特征數據才能使用全部功能,一些不敢往中露戰場跑的禦宅族甯可選擇喪失大部分功能的殘缺版,可就這樣的殘缺版也被賣家們炒到上百萬日元,而且還經常處于有價無貨的行情。
可是,蒼老師又多看了兩眼,最終确定,那應該不是互助表。因爲,賀先生手腕上的那東西比她見過的互助表要大一圈,而且貼在胳膊上的部分似乎也要更長一些。
蒼老師沒有來得及想太多,因爲賀先生已經走到盡頭的房間前。
門開着,裏面傳來叽叽喳喳的女人交談聲,以及某位男性豪邁的大笑,爲這些嘈雜聲音墊底的是一支輕快的陌生曲子。這首曲子和尋常風俗店中歐美風格的藍調爵士樂截然不同,武藤老師從來沒有聽過,但她身邊的蒼老師卻突然瞪大了眼睛,顯然對這首歌有印象。
“……你是我的小呀小蘋果……”蒼老師用她聽不懂的中文低聲吟唱着,随後幽幽歎了口氣:“多麽古老的歌曲啊,那時候,我還在中國呢……”
武藤老師沒有仔細聽蒼老師最後的歎息,因爲她已經走到了門口。武士的戰場到了,無論如何也要打起精神,爲自己戰鬥吧!
屋裏的聲音突然像狂風中的燭火一樣驟然熄滅,武藤老師自動忽略了沙發上那些争奇鬥豔的同行。此時此刻,她的眼中隻剩下坐在沙發正中左摟右抱的那位華裔男子,賀先生口中的湯老闆。
這人看年紀大概在三十到四十之間,上身穿着一件帶翻毛圍領的黑色皮大衣,下面一條西褲,發亮的皮鞋顯然是新買的。問題是,他上半身隻有那件黑色皮衣,裏面的身體居然是**的,露出一叢張牙舞爪的胸毛。
看到門口出現的三個人,準确地說,是看到賀先生背後的兩位老師,那位湯老闆立刻像看到自己親媽一樣蹦了起來,滿面紅光地迎上來:“蒼老師,武藤老師,久仰久仰!”
聽到自己的名字被放在前面,蒼老師臉上露出了有生以來最甜美的微笑,同時輕輕鞠了一個躬:“初次見面,請多關照。”
她故意用的是中文,這招立刻讓湯老闆雙眼發光。
武藤被搶了風頭,心下略微不快,但也隻能打起精神,以自己特有的招牌冷豔表情颌首緻意:“我是武藤,請多關照。”
在刻意的努力下,她的聲音比蒼老師要柔媚得多。但是,隻能依靠旁邊的賀先生代爲轉譯。不過,武藤老師相信,湯老闆應該清楚聽到了自己的聲音,以及那聲音裏所包含的誘惑。
當低頭的時候,她用自己錘煉了大半輩子的專業眼光仔細觀察了一眼湯老闆的手。
老繭,青筋,皺紋。這應該是個動手做事的勞碌人,絕不是揮霍家産的富豪子弟。
與此同時,她的眼角掃過這間寬敞的巨廳,這才注意到,除了已經先期到達的十多位同行姐妹外,這房間裏還有兩個陌生男人。
這兩個人看樣子都是華裔,一個戴眼鏡,一個不戴眼鏡,體形結實,臉上沒有多餘贅肉,都穿着和賀先生差不多的軍用風衣,一左一右倚牆而站。最不可思議的是,這兩人都背着一個黑色的背包。
開始,武藤以爲這兩個人是湯老闆的保镖。但當沙發上那群姐妹開口時,她才發現這兩人居然也爲湯老闆提供翻譯服務。這讓她不由得再次多看了這兩人幾眼,他們的背包裏肯定帶有武器,但這兩個人的氣質卻很古怪,既像是軍人,又不太像軍人。從明面上的身份來看,他們應該是湯老闆的貼身随從,可他們看湯老闆的目光裏卻透着某種難以讀懂的詭異神色。
中露戰争和東亞地區的糧食危機一夜之間造就了無數暴發戶,這些人中的大多數都把日本當成了業務中轉站和休息場所。武藤相信,這位湯老闆多半也是此類貨色,這樣的土豪,錢來得快,出手也大方,正是她最理想的客人。
唯一詭異的是,這兩個人,包括帶他們進來的賀先生,以及湯老闆本人,臉色都有些不正常的蒼白,像是很久沒有曬到太陽的那種蒼白。難道,他們是都市傳說中的吸血僵屍?武藤很快把這個荒唐的念頭從腦袋裏甩了出去。
“我懂中文,我可以爲湯先生當翻譯,貼身的喲。”蒼老師嗲聲嗲氣說着話,順勢就靠進了湯老闆的懷中。
“真的?哈哈哈哈,我喜歡!”湯老闆爆發出一陣源自内心的狂笑:“今天能見到蒼老師和武藤老師,我可是得償心願啊!”他的手在蒼老師的臀部輕輕捏了一下,同時扭過頭來端詳着武藤。
武藤從那雙略微浮腫的眼睛裏看到了迅速膨脹的**,那是她最熟悉的男人的表情。她羞澀地一笑,故意轉過頭去避開了對方灼眼的目光。她的經驗告訴她,就在自己低頭垂下目光的刹那,這個男人的熊熊欲火會燃燒得更加熾烈。
蒼老師一如既往地主動積極,那她隻能靠以退爲進重新奪回主動權,這是生存的較量,也是智慧的較量。
湯老闆挺着多毛的**胸脯,關懷地對賀先生道:“我要和各位老師好好談一談人生,展望一下未來。那個……小賀,咳,咳,你帶兩位兄弟出去休息一下,吃點東西,都記在我賬上!”
賀先生瞪着湯老闆看了有幾秒鍾,武藤發現,他其實并不是在看湯老闆,而是看那兩位倚牆而立的年輕男人。那兩人先後給了賀先生某種約定的眼神,賀先生這才像突然睡醒一樣答應道:“好的,老闆。我們就在外面,需要的話,随時叫我們。”
說着話,他做了個手勢,三個人悄無聲息地退了出去。那兩個人既沒有看湯老闆,也沒有向他行禮告别。
這真是一幫奇怪的組合。
武藤正在想着,一隻粗糙的大手已經攬住了她的腰。她擡起頭來,正好看到湯老闆深情款款的目光。
賀慶關上了房門,從口袋裏摸出一包煙,掏出兩根遞給了信息部的兩位同事。
兩人中爲首戴眼鏡的那位皺起眉頭,用幾乎細不可聞聲音道:“他……怎麽盡選些個半老徐娘的玩意兒?早上來的那幫小姑娘怎麽一個都看不上?”
賀慶苦笑了一下:“人的精神需求,是一種很奇怪的東西。懷舊,本身就是對自己已逝去的生命時光的一種祭奠……”
“得了吧,你們工程部啊,盡出些奇葩。上次也是你們生物組,讓我們去阿拉斯加捉什麽黃金鸻,結果掉到冰冷海水裏,三個人凍傷兩個,害我被老許罵了足有四十分鍾。”
賀慶咧嘴笑笑,給牢騷滿腹的兩位信息部特工點上了煙:“那件事得怪我,真是不好意思。這樣行吧,到樓下去吃神戶牛排,我請客,算是賠罪,行不?”
眼鏡特工猶豫了一下,看看背後緊閉的房門:“這牲口,得有多久才能完事?”
賀慶深吸了一口醇厚的煙霧:“他呀,沒有兩個小時弄不完,這家夥,憋了幾個月,瘾頭大着呢。咱們隻要别走遠,随時都可以通過零号機體盯着,沒事的。”
“唉,真他媽糟蹋錢。”眼鏡歎了口氣,把藍牙耳機塞進耳孔:“走,咱們抓緊時間去吃東西!”
“這可是執事團特批的,無論如何都要讓他心滿意足。至于錢,那對咱們來說根本不是大問題。”賀慶把名冊和筆放進了公文箱,他的箱子裏有一半空間都放滿了百元美鈔現金,那些錢的紮封條上都印着開城制币廠的漢語拼音縮寫字母。
“哎,對了,你可别拿公款請客啊。這個讓李部長和老許知道了,不光你,連我們都要陪着掉腦袋的。”眼鏡特工如臨大敵地看着賀慶,不厭其煩地提醒道。
賀慶像看白癡一樣瞪了眼鏡一眼:“省省吧,老萬,我有那麽傻逼嗎?你别忘了,我可是生物組的人。整個工程部裏,如果不提資源點數,有誰敢跟我們比錢多?就我個人的美金積蓄,絕對秒殺你們信息部所有人加起來的總和。”
面對對方狂妄的嚣張氣焰,姓萬的眼鏡男不屑一顧:“得了吧,老賀,就你們搗騰的那些化妝品,也就隻能騙騙女人的錢。我們李部長說好多次了,不久以後就要變廢紙的東西,留着幹什麽?”
賀慶接過話頭笑道:“所以,我這不是趕緊想法花出去嗎?請兄弟們搓幾頓,聊表心意嘛。如果不是你們晚上要陪老許出去,我還想帶你們去逛逛涉谷那邊的夜店呢。”
眼鏡男終于被對方的誠意所打動,眯着鏡片後的兩隻小眼睛笑了起來:“嘿嘿,你小子還算有良心。今天肯定是沒機會了,晚上我和小陳陪老許出去,你守着這邊。明天晚上,等老許走了,再等那牲口折騰夠了,咱們哥仨一起去涉谷,由裏到外地狠狠地批判一下西方資本主義國家的腐朽堕落生活?”賀慶心領神會地笑起來:“好,說定了,到時候一定要用盡全力批判一番。”包括不愛說話的小陳在内,三個人同時露出會心的猥瑣微笑,一起跨進了通向樓下餐廳的電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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