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裏鋪城牆外的空地上,跪着一個蒙住眼睛的男人,他的身後列隊矗立着四位手持四種不同武器的鎮上民兵。我會告訴你,小說更新最快的是眼.快麽?
一位農業部的幹事,站在囚犯側面,手裏捧着一份判決書,正在朗讀這人的罪行。雖然是例行公事,雖然所有人都可以通過互助表和腕式終端了解到事情的全部來龍去脈,但這位年輕幹事依然讀得很認真。
蒙眼男人是後勤部爲數不多的幾位人類協作者之一,他利用職務上的便利從庫存裏偷偷拿了三十五塊雙極電池。這位仁兄打算用這些搶手貨和村民們換些糧食改善一下自己的夥食,這些贓物還能幫助他赢得村裏某個寡婦的芳心,讓他和那位寡婦的一夜風流能夠發展爲長期的關系。這本來是所有倉庫管理員都會犯的小毛病,但是,*熏心的他忽略了自己并不是真正的庫管員,真正管理全十裏鋪二十五處大小庫房的是智庫,眼裏揉不得半點沙子的智庫。更糟糕的是,預感到可能要東窗事發,這家夥居然選擇了離職逃跑。
在安秉臣的高調堅持和執事團的一貫認可下,在互助會裏,沒有貪污和挪用的說法,未經許可妄動公共财産的一律視爲盜竊,而且是最高級别的盜竊。牽涉到公共财産的許多罪行通常隻有一種判決:死刑。
“任何想從倉庫裏順走半根毛的人,必須準備好用自己的腦袋來償還。”
安秉臣多次在公開場合發出露骨威脅,但并不是所有人都能聽進去。畢竟,那些唾手可得的好東西,實在是太誘人了。
宣讀剝奪犯人武裝者身份并執行死刑的判決書完畢後,年輕的農業部幹事快步退開到一旁,同時朝那支民兵行刑隊旁的一位信息部女工作人員點了點頭。
“開火!”那位女工作人員毫不猶豫地下令。
四位民兵亂七八糟地扣動了各自的武器扳機,槍聲接連響起,曾經是倉庫管理員的犯人一頭栽倒在地。第二輪射擊的子彈打在屍體上,奮力推攘着那具失去靈魂的軀體,看起來終究沒法把他搖醒。
因爲天天都泡射擊場,這些民兵的槍法不差,但在隊列行伍和戰術配合方面完全無法和受過正規訓練的步兵比,可這也是沒辦法的事。新西伯利亞到葉卡捷琳娜堡的戰事日漸擴大,魔都和東北那邊也越來越缺人,别說正式會員,就連稍加訓練的武裝者都是搶手貨,互助會本來就捉襟見肘的人手更加不夠用了。
幾百米外,目睹了這一幕的潘紫煙把頭轉過去,大聲催促着孩子們盡快登上停在路口的那架精衛飛行器。
孩子們對精衛飛行器總是充滿了好奇,至于身後傳來的排槍聲,他們早已沒有了興趣,因爲那種聲音每天都會在十裏鋪附近此起彼伏地響上一個早晨。
今天的戶外課程出行計劃是去敦煌,讓孩子們親眼看看莫高窟千佛洞遺址,同時對西北的荒涼貧瘠有更真切的體驗。這趟旅程可以将曆史與地理完美結合起來,讓學生們對十六國時代佛教文化在西域的盛行,以及當年絲綢之路的繁華程度有一個清晰認識。
信息部那邊已經批準了這次十裏鋪公共學校的出遊活動,此時整個河西走廊已被國防軍控制,内蒙這邊隻有零星敵軍在活動,走高空航線的精衛飛行器應該不會遇上什麽緻命威脅。
唯一潛在的危險,僅來自精衛飛行器降落和升空的那幾分鍾。
但是,在廣袤的河西走廊地區,遭到敵方重火力襲擊的概率實在是太小了。除了兩位飛行員自己,誰都不知道精衛飛行器最終的确切降落位置。
潘紫煙親自帶隊的這次出遊共有十六名高年級學生,師生們每個人都戴有互助表。考慮到随行的還有一隻兼任多種職務的卡魯,信息部最終還是選擇了批準放行。但爲保險起見,兩位飛行器駕駛員又從庫房領了兩支最新列裝的電磁步槍以防萬一。當潘紫煙最後一個跨入機艙時,兩位駕駛員還在艙外空地上比劃着新領到的電磁步槍,看起來這種尺寸短小的大威力單兵武器很受飛行員們青睐。
監督所有學生坐好并綁上了安全帶,潘紫煙這才松了口氣,給自己在艙口邊找了個空位,同時紮好了安全帶。精衛飛行器的穩定性很好,她其實可以不用栓安全帶,但如果她這麽做的話,那些孩子肯定會有樣學樣。等到升空之後,飛行器座艙裏就會多十六隻蹿來蹿去的小禍精。
三分鍾後,兩位飛行員也跟着鑽進了座艙,那種叫長弓的電磁步槍斜挎在他們身後,看上去并不影響他們進入駕駛艙。
“我們現在就出發,孩子們都坐好了!”帶頭的機長臉上笑呵呵的。
跟在他後面的副駕駛面色拘謹地快速掃了一眼潘紫煙,然後把臉扭開。
潘紫煙不用擡起眼臉也能覺察到那位副駕駛的目光,她已經習慣了男人們在自己面前經常表現出的這種不自然表情。畢竟,不是所有男人都能在看到美女時保持神态自如的灑脫。
當然,像老趙那樣上了歲數的老男人是個例外。
潘紫煙皺起眉頭。
老趙并不太贊同這種耗費巨大的戶外課程出遊,幾乎每一次他都持反對态度,老頭總會從安全、經濟和教學效果等方面反複念叨,強調學校不該把學生随意放出課堂,尤其在這種戰争年代。
好在幾乎沒有人支持老趙的意見,即使是老趙自己的兒媳婦,教數學和地理課的賀老師也都不支持他。
潘紫煙本身就是個富有叛逆精神的女孩,自從來到十裏鋪見識了互助會的實力,又和王實分手之後,表面上的心性似乎有所收斂,但實際上骨子裏的東西卻沒有太大變化,隻不過變得更委婉更隐蔽了一些。
她一直讨厭讓學生正襟危坐在明亮幹淨的課堂裏,規規矩矩地等着講台上那些活了半輩子自己都還沒明白的老師給他們填鴨。所以,她以十裏鋪公共學校校長的名義一直堅持要讓學生們多走出去,多看看這個世界的精彩,而不是鑽進書堆裏迷戀那些文字遊戲。
這世界上最大的學問不是書,而是人。
許多喜歡在背後嚼舌頭的大媽大嬸,以及那些像蒼蠅一樣圍繞在她身邊的追求者們私下裏有一種說法,稱潘紫煙當初選擇留在十裏鋪,并堅決與王實分手的真正原因是她瞄上了互助會的會長安秉臣。
這種謠言通過某些無節操的追求者傳到了潘紫煙的耳中,她對此隻能嗤之以鼻,但并不打算就此作出任何澄清。
她比安秉臣大五歲,對那位年輕的弟弟英雄,她其實隻有敬畏,并無太多男女方面的遐想。她的對手,是手握兵權的樞密院院長林子雲,無論從年齡還是實力上來看,都是毫無希望的較量。
真正吸引潘紫煙的,開始是互助會在這裏創建的自由安全世界,随後是安秉臣當衆散發出的權威魅力。
那種感覺,令潘紫煙頭暈目眩,渾身顫栗,她立刻萌生了想站到那舞台中央去的強烈沖動。
相比之下,當初和王實、蔡氏姐妹躲在魔都出租房裏吸大麻開無遮攔派對完全就是不值一提的小兒科。
更關鍵的是,互助會爲她的夢想提供了可能。
十裏鋪的紀友貴和紀友富,兩個連高中都沒畢業的鄉下老頭,現在一個是農業部的副部長,另一個是奉天墾荒隊總隊長,這兩個職位距離互助會的權力核心執事團僅有一步之遙。農業部的左天亮,一個不學無術的農村無賴漢,每次看到她的時候口水都要流到腳闆上去,這樣的人居然也是農業部專項工作組的組長!
互助會缺人,尤其缺能做事的人。
潘紫煙已經看出來,随着互助會掌控的墾荒區越來越多,農業部、後勤部、能源部、工程部等幾個部門分頭各管一攤的格局已經變得越來越不方便。從正式會員們那裏傳出風聲,執事團已經不止一次提到要組建一個專門管轄自由平民和普通武裝者的民政部門,隻是苦于目前戰事吃緊,沒有足夠人手而暫時作罷。
互助會的公職人選完全由正式會員全體普選,即使不是正式會員也可以毛遂自薦報名參選。在這個奇怪的體系中,上級對下級沒有人事任免權,僅有發布任務監督工作考核成績的權力。所有的人事任免和福利獎懲,完全由智庫一手包攬,不過有時候在特殊情況下信息部也會主動介入,比如剛才在鎮外被槍決的那位渎職者。
這種廢除了人脈資曆、金錢财力、世家門閥、出身血統限制的新型社會結構讓潘紫煙看到了從未有過的希望。
難得的機會就在面前,隻要她能做出成績,成功的概率相當大。
現在她就任的這個十裏鋪公立學校校長,就是一塊再好不過的起跳闆。
來自各個墾荒區入讀的孩子們被編成了大中小三檔年齡段,每個年齡段各有三個班,每個班最少十來人,最多也不超過三十人,他們的衣食住行學校全包,幾乎每個孩子都有互助表。智庫帶來的三維全息技術免除了書本紙張之苦,堪比機動騎兵學員的飲食标準保證了每個孩子的健康生長需要,幾乎全知全能的卡魯和智庫完美補充了師資力量的不足。
公共學校名下,現在已經有了兩台民用版的四座足肢車,但是潘紫煙認爲這遠遠不夠。在她窮追猛打的堅決要求下,工程部許諾每周至少撥出一架次的精衛飛行器,供公共學校出遊專用。沈部長甚至答應,将來如果時機成熟,工程部可以直接贈送一架精衛飛行器給學校。除了工程部之外,後勤部、信息部、資源部、農業部,甚至樞密院都對這所位于十裏鋪的公共學校幾乎是有求必應。
這當中雖然有執事團對公共學校的高度重視原因,不過潘紫煙的潑辣作風很大程度上才是真正的決定性因素。如果換了一向講究君子不争的老趙來當這個校長,這學校恐怕隻會越辦越寒酸。
在她的治理下,整個學校呈現出一派欣欣向榮的氣象,并多次受到執事團以及安秉臣的誇贊。
當潘紫煙從思緒中掙脫出來時,精衛飛行器已經爬到了十五萬米的高空,正在向着西北疾掠而去。激動的孩子們紛紛擠在舷窗邊,向外好奇地張望着,七嘴八舌地交談着。這些讓她既歡喜又頭痛的小家夥們都穿着互助會棉衣改制的小号套頭衫,以免西北荒漠的風沙刮傷他們嬌嫩的肌膚。
他們将于一個小時後降落在河西走廊的荒漠中,這是一次短途旅行。
“潘校長,帶這麽多孩子辛苦了。來,喝杯熱水吧。”不知什麽時候,那位年輕的副駕駛出現在她面前,一臉誠懇笑容,手裏還有一隻冒着熱氣的茶杯。駕駛艙裏有專用的食物飲水加熱機,主要是爲了方便飛行員們在長途旅行中吃點熱食喝口熱水,沒想到被這位用來向美女獻殷勤。
潘紫煙笑了笑,接過杯子喝了一口。人家既然這麽熱情,她也沒有理由拒絕。
“這一趟,也麻煩你們了。對了,還沒請教貴姓?”
“我叫孫鵬飛,二十四歲,陝西人,戰前是華夏航空的民航飛行員。”這位身形敦實的年輕人幾乎将自己的全部背景和盤托出,目光中期盼的神色已經暴露了他的全部意圖。“裏面那位是尤永福,我的師傅。”
潘紫煙報以客套的微笑,卻沒有像孫鵬飛那樣主動報出自己的數據,隻是問道:“你們不分白晝黑夜整天飛來飛去,應該很辛苦吧?”
講起自己的本行當,孫鵬飛立刻變得輕松自如多了。他一拍大腿,順勢在潘紫煙身邊坐了下來,把那隻原本緊挨着女校長的卡魯也給擠到一邊去。
“可不是嘛!有時候一天能跑出兩萬公裏去,早上穿皮襖,晚上挂背心,雖說比當民航飛行員時還長見識,不過也确實挺累人的。好在精衛飛行器隻要升空了就沒多少事,這玩意兒駕駛起來簡單得沒法說,就這幫孩子都能開!”孫鵬飛滔滔不絕地說着,完全就是一個沒心沒肺的年輕人。“大多數時候,地面工作才是真煩人,維護保養什麽的除了卡魯就得靠自己。就說這些日子吧,一趟接一趟的任務像雪片一樣不停刷出來,可把我和老尤給整慘了。你信不信,我和老尤倆都二十四小時沒睡覺了?”
潘紫煙咯咯笑了起來:“那你還不趕緊去補個瞌睡?”
看到美女露出笑顔,孫鵬飛精神抖擻道:“沒事,我年輕,人扛得住,下來看看你和孩子們。沈部長交待了,一定要保證你們的安全。”雖然嘴裏說着來看看孩子,但這位的眼神壓根就沒往那幫孩子們身上瞟過。
“我是陝西人,去過敦煌那邊好幾趟,除了當地面保镖之外,沒準還可以給你們當導遊呢。”看來,孫鵬飛是打定主意要把這趟任務當成一次福利級别的邂逅旅遊了。那雙美麗的大眼睛,對他産生了無窮的吸引力。
“那就太好了,真是太謝謝你了,孫師傅。”潘紫煙莞爾一笑。如果能多個人幫她照看這幫孩子,那自然是再好不過。
“嗨!叫什麽師傅?我可沒那麽老,叫我鵬飛就行。”孫鵬飛咧嘴笑了起來,爲自己能夠在接下來的幾小時内可以待在美女身邊而歡欣鼓舞。“對了,要不要去駕駛艙裏看看?我來親手教你怎麽開精衛,可簡單了!”
潘紫煙不得不委婉地拒絕了這份邀請:“算了,我不該打擾尤師傅的工作。再說,我絕對不能離開孩子們。”
孫鵬飛撓了撓自己剃成闆寸的後腦勺,不好意思地笑了:“也對,我都忘記你是校長了,呵呵。那潘老師你先忙着,我上去打個盹,到時候也有精神陪你們轉敦煌。”
看着這位年輕人鑽進駕駛艙的背影,潘紫煙收起了笑容。這是個知冷暖懂進退的機靈人,又有足夠的誠意和直爽,雖然明顯有意追求自己,但并不像某些蒼蠅一樣讨厭。
接下來的大部分時間裏,潘紫煙勸開了兩名因座位而發生激烈争吵的男學生,又安撫了一位因爲首次遠行而哭泣的敏感女學生。
座艙裏的紅燈突然亮了,孫鵬飛的聲音響了起來:“請潘老師和同學們坐好了,我們現在要準備下降高度。十分鍾後,精衛飛行器将在敦煌莫高窟以東的和尚溝着陸。”
在潘紫煙的嚴厲目光下,訓練有素的孩子們立刻停止了吵鬧,一個接一個回到自己座位上栓好了安全帶。
随着身體突然一輕,她感覺到自己乘坐的這架飛行器正在快速向下降落,窗外已經是完全看不清上下左右的厚厚雲層。
十分鍾後,工程部第十九号精衛飛行器徐徐降落在和尚溝西北方向的一處小山頂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