綠色紙面上,二維的富蘭克林神色肅穆,抿着嘴唇,一臉極不樂意的樣子看着桌子前的田建明。
簡陋的特制闆條箱裏堆放着整整一百沓面值一百的美元,每沓有一百張,正好合計一百萬美元。
田建明拿起了最上面那張美元,仔細觀察着。
“包括三維防僞技術在内的二十五處辨識标志,全都有。”一位身材壯碩,穿着互助會藍色制服的中年婦女說道。尚文琴,工程部的金融專家,主體國僞鈔廠的現任技術總監,這箱假鈔就是她從奉天親自押送過來的。
自從接管了主體國設在開城的僞鈔制造工廠後,工程部派出了尚文琴帶隊的十二人工作組,以及六十多台卡魯前往當地進行大刀闊斧的技術改造。在此之前,這家特種工廠一直在按金恒星的命令晝夜不停印制包括美鈔、歐元、人民币在内的各種貨币,每日最多可以産出近千萬面額的假鈔,但大多不具備真鈔的防僞技術,在窮鄉僻壤還能騙騙人,拿到正規銀行鐵定要露馬腳。
尚文琴接管僞鈔廠後将整個廠子幾乎重新翻修一遍,由卡魯直接負責的生産線遷入内廠區,原先的主體國工作人員全部合編到勤務科,負責外廠區的庫存管理、材料運送、衛生安保等繁瑣事項。通過董千裏設在智利的大通公司,尚文琴從國際市場上得到了包括紙張和油墨在内的特殊材料,這些東西與正規鑄币廠的生産材料尚有一定差距,但經過場内的前期處理生産線加工後,即使是專家也分辨不出兩者之間的區别。
經過處理的材料最終将送往内廠區八條生産線,每條生産線每半秒可吐出一張百元大鈔,試運行階段每天開機十小時,一天下來就能制造五千七百六十萬面額的假鈔。迄今爲止,假鈔廠開機投産十天,共産出五億多美元,經過多次技術和流通測試,沒有發生任何意外。八條生産線都有随機序列号生成功能,沒有任何兩張産品會出現同号甚至連号的情況。
田建明從尚文琴手裏接過一個訂書機一樣的黑色小盒子,那是互助會自己設計的監測裝置。他通過裝置上的掃描屏幕仔細觀察了這場百元美鈔的條形防僞暗碼和網文誘變圖案,沒有發現任何問題,印制中随機摻入的彩虹紙屑、超細纖維和嵌有超微字體的聚酯線條一應俱全。他又切換了角度,果然也看見了變色油墨的特殊視覺效果。
“完全以假亂真了,嗯?”老頭笑了笑。
尚文琴搖搖頭,田建明豎起眉毛投以詢問的眼色。
“在我的工廠裏,沒有以假亂真這種說法。”尚文琴正色道。“田部長,我印的是真錢,和美聯儲發行的貨币沒有任何區别,放到流通市場之後,我們自己都無法分辨。”
田建明愕然,随後微微點了點頭:“也對,都是真的。”
隻要是工業産品,隻要是需要的,沒有什麽可以難得住卡魯這樣的工程大師。
“等到全球各地的市場測試結束後,我準備每天開機二十小時,讓八條生産線高速運轉,每天可以保證至少一億面額的産量。現在我們已經完成歐元、日元和澳元的版式刻制工作,隻要田部長下令,可以馬上啓動備産程序,隻需一個月的市場測試期就能進入量産階段……”
田建明一邊傾聽着,一邊把手上那張百元美鈔輕輕放回箱子裏,突然轉過身來看着站在尚文琴旁始終默不作聲的小徐:“你看到這一箱子錢,感覺它是什麽?”
小徐不假思索回答:“欲望。”
“欲望?”
“貨币是資本經濟的流通血液,但它所承載的是人類永無休止的欲望,各種各樣超出了生理基本需要的無盡欲望。沉迷城市生活的人類有一句名言,沒有人會嫌自己的錢多,這句話正好反證了他們的心态和價值觀。”
田建明贊許地笑了笑:“你小子,還是有些深度。”
小徐說得有道理,這些花花綠綠的紙片其實沒有任何實際價值。事實上,當它們的數量越多,它們所能代表的真實價值反而會越低。
“我的看法和你稍有不同。”田建明看了一眼尚文琴,又把目光投回那箱美元:“在我看來,這是武器。”
“武器?”小徐驚訝地問。這裝錢的木質闆條箱确實有點像小号的彈藥箱,但那也是包裝生産線爲省心省事的統一設計。不過除此之外,他完全看不出這東西哪裏像武器。
一把槍丢在大街上,十個人裏最多有五個人會去撿。
一張百元大鈔丢在大街上,十個人裏恐怕有九個人都會去搶。
這樣的東西,能稱之爲武器嗎?
“是,它是武器,田部長說得對。”旁邊的尚文琴點點頭:“掠奪财富的武器。”
田建明看着那一疊疊誘人的鈔票,沉聲道:“武裝沖突和戰争的目的,從來就是爲了掠奪。當用刀和槍變得越來難的時候,換一種武器何常不是個好主意?國家通過濫發貨币來搜刮民衆創造的實際勞動價值,強國通過偷印流通貨币來掠奪别國的财富,這比殺人放火舞刀弄槍确實要更方便也更簡單。華爾街發明的那些江湖把戲在居心叵測的宣傳蠱惑包裝下很容易就能激發人類的貪欲,讓他們自投羅網深陷其中,心甘情願交出自己手上的積蓄,但他們中的絕大多數人永遠等不到夢想中的美好明天。”
“自從有貨币以來,每一個國家都以種種借口和理由增發過貨币,他們之間隻有增發量多和少的區别,但在掠奪不屬于自己财富的本質上沒有任何區别。非洲小國津巴布韋印制過最大面額一百萬億的紙鈔,當然,美國人幹的也好不到哪裏去。上世紀七十年代,美元取代黃金成爲全球通行的價值衡量單位,也就是所謂的美元本位體系。國際貨币基金組織從布雷頓森林體系向牙買加體系的轉變并沒有從根本上改變掠奪本質,隻是讓歐元、日元、英鎊等族群加入了這個以全世界爲目标的分贓團隊而已。”
“真實的價值财富從來不會憑空産生,更不會通過加印幾張紙票就能實現提升。因此,貨币的增發和加印,從來隻是一種隐形的攻擊掠奪方式。那些趾高氣揚的金融大亨和銀行家們的德行,未必比貧民窟裏的小偷和強盜更高尚,他們操縱的宣傳機器鼓吹的增值和投資把戲,其實隻是魚鈎上的誘餌。美國人用或明或暗增印的鈔票來搶奪全球财富,他們以武力做後盾向全球推行這種無恥盤剝,食物鏈下面的強弱國家也分别有樣學樣,或在自家食槽裏掠奪盤剝,或加入全球分肥集團向外奪食。我們唯一能做的就是奪過他們的武器,以同樣的方式予以回敬。”
田建明說完話,扣上了那木箱的蓋子。
“可是,互助會現在采用的資源點數交易體系,雖然是虛拟的,但那不同樣也是一種貨币嗎?”小徐虛心問道。
田建明和尚文琴都笑起來,老頭笑完之後還瞪了一眼小徐:“你小子,難道從來不看公告闆上的政策通知嗎?智庫發行的資源點數由能源部生産的雙極電池和金屬礦産提供價值背書,有多少産出就發行多少點數,在未征得全體正式成員一緻同意授權之前,不會有任何增發。記住,如果真有一天,會裏有什麽人提出要增發資源點數,那就是我們拿起武器,保衛自身利益的時刻!”
小徐看着田建明,感覺老頭說最後這句話的時候,眼裏的神色完全不像是在開玩笑。他點了點頭,上前抱起那箱美元,離開了房間。
田建明看着尚文琴:“你回去以後,立刻啓動生産線進入量産階段,接下來半年的全部産出,我打算輸出日本。工程部那邊也說好了,沈部長同意撥出一架精衛飛行器,專門負責每周從開城到日本的運輸。負責押運和聯系的人員,我會盡快組織人手,你隻需要在工廠附近準備好至少三處降落坪,其它的不用操心。運送人員一律禁止進入廠區,外廠區也不行。”
尚文琴應承着,将那個僞鈔檢測儀接過來,放回自己的背包裏。
“那我就走了,有什麽事,頻道上再說吧。”她做事也很幹脆,雷厲風行,從不拖泥帶水。
“辛苦了。”田建明道别時,臨了又加上一句:“如果你願意的話,把兒子一道帶過去吧,也好照顧一些。沒娘的孩子,日子難熬着呢。”
尚文琴的丈夫賈承業在遠征新西伯利亞的92師中,也是技術組人員之一。他們還有個十歲的兒子賈傑,現在就讀于十裏鋪公共學校。和學校裏大多數孩子一樣,賈傑過着全天候的寄宿生活,除了在通訊頻道中偶爾說說話,幾乎整周甚至整月看不到自己的父母真身。
尚文琴咬緊嘴唇猶豫了一下,最後毅然道:“開城那邊剛打開局面,安全未必有保障,孩子還是留在十裏鋪這邊吧。”她在工廠裏整天忙得腳不沾地,就算把孩子接去了,還未必有時間照顧好小家夥,所以衡量之下覺得還真不如留在這邊。
“也好,你自己決定吧,如果需要調整,随時可以來找我,也可以直接告訴沈部長。”尚文琴是從工程部借來的人,做的卻是信息部的機密工作,田建明無論如何也不能虧待了她。
每周七億美元的資金援助源源不斷流向日本,加上向小林真輝許諾的通訊設施和信息情報贊助,有這樣雄厚的賭本在手,那位優仁親王如果還不能将權力掌控在自己手裏,那就真沒必要繼續陪他玩下去了。
優仁親王的計劃是在聖誕節前夜發動兵變,以自衛隊中下層軍官擁護者爲骨幹的讨逆軍将在二十四小時内推翻親美派政客組成的現政權,随後親王入宮觐見父皇商議退位繼任事宜,最終讓日本回到他自認爲正确的方向上來。
兵變的最大阻礙,不是那些飽食終日無所事事的政客,而是将近五萬人的駐日美軍部隊,以及他們操縱的軍艦、戰機和陸戰裝甲單位。得到樞密院林子雲那邊的認可後,田建明承諾将由互助會負責解決駐日美軍,這個承諾給了小林等四人極大鼓舞。
當然,田建明不會告訴他們,負責運送美鈔的精衛飛行器将同時兼任對日本北部海岸防衛情況的勘察和測繪工作。有了這些前期的偵察數據,屆時出動精衛飛行器向日本本土投放足肢戰車将會更容易也更安全。對于美軍可能發動的遠程核打擊,也可以及時有效地予以遏制。
島國日本,戰略上對于中國來說一直是門戶之地。
對于互助會而言,無論是十裏鋪基地、魔都崇明島墾荒區還是奉天墾荒區,都在駐日美軍的遠程打擊手段覆蓋射程之内。如果說關島是頂在中國腹部的尖刀,整個日本列島就是架在中國頸上的利斧。尖刀和利斧,都握在絕對不能稱爲朋友的異族勢力手中。即使不考慮尊嚴問題,僅出于安全的動機,互助會都無法允許這樣的局面持續下去。
所以,無論優仁親王是否會派特使團來洽談合作,樞密院的下一步計劃都将考慮對東北亞動兵,這個議案在全員大會上可是緊排在被稱爲“光複行動”的海參崴戰役之後。
以鄧天寶和宋飛爲首的國防軍舊人派系甚至提出以核武器夷平日本列島,讓這個中華門戶之地從地質學上永遠消失,但這個提案在表決時被超過三分之二的正式成員投票否決。
随後發言的林子雲一席話讓身處世界各地的會員們陷入了震驚。
“日本一直渴望離開地震和火山頻發的本土,向着更廣袤的亞洲大陸拓展,所以他們在曆史上反複登陸朝鮮,觊觎中國,甚至夢想控制整個亞太地區。我們現在有足夠實力幫助他們滿足自己的心願,但不是向西,而是向東!人口稀少資源豐富的北美大陸,對日本人來說才是真正的夢想樂土!比起他們之前觊觎過的亞洲,嘗試過的非洲,北美顯然要更合适得多。這塊大骨頭,必然能讓以優仁親王爲代表的日本民族主義者心動,隻有這樣,他們才能真正爲了自己的利益站到我們這邊來,自覺自願地爲我們而戰鬥。”
“可是,萬一日本人将來尾大不掉,怎麽辦?”宋飛憂慮的神色溢于言表。
林子雲笑了一聲:“宋團長太看高日本了吧?綽爾小國,何足爲慮?已經尾大不掉的又何止日本,我們捂着掩着壓着,就能讓他們不發展了嗎?百年之前那一戰,我們自己爛得掉渣,才讓排末尾幾名的日本蹬鼻子上臉。如果真有什麽跨過不去的心結,爲什麽不當場以牙還牙以血還血,反要幾十年幾百年地碎碎念,那算什麽貨色?做人,總歸得向前看。日本,過去,現在,将來都是一枚不錯的棋子,利用它遠比摧毀它更有價值。一位合格的弈局者應該認真注視自己的對手,而不是對一枚棋盤上的棋子念念不忘。”
“院長大人所言甚是。”宋飛滿臉慚愧,這才意識到自己似乎患有傳說中的恐日放大症。他在戰前所接受的反複灌輸已經讓他在潛意識中把那個三十多萬平方公裏的列島之國放大到有整個宇宙那麽大,以至于根本再無法注意到别的東西。
“目前,新西伯利亞的盛宴行動取得了圓滿成功,92師現已推進到烏拉爾山東麓,露軍在整個西伯利亞西部和中部地區已再無可戰之兵。等到海參崴戰役結束之後,我們将獲得對整個西伯利亞地區乃至東北亞的實際控制權。在此之後,日本,關島,以及整個太平洋地區,将成爲樞密院下一步關注的重點。我們将在這一區域建立新的生存秩序,并以此爲基礎向全世界輻射擴散我們的理念。”
當樞密院的女院長結束了自己的講話時,通訊頻道中響起了熱烈的掌聲。
三天之後,小林真輝等四位特使前來向田建明道别,這四個人的臉上都是一副心滿意足,躊躇滿志的神态。
他們每個人都申領了互助表,并獲得了樞密院特别授權的軍用呼叫号碼。在小林的雙肩登山包裏,還藏着一台卡魯。他們将乘坐亞洲航運公司的貨輪返回日本,在進入鹿兒島附近的港口之前,船長會放下小艇讓他們借助夜色登岸。隻要抵達岸邊公路,他們就能有辦法順利返回東京,向優仁親王彙報自己此行的收獲。
“一路順風。”田建明客氣地和每個人都握手,然後親自把互助會的小冊子遞給他們。
“謝謝你,田部長,我國人民一定不會忘記貴會在日本獨立解放運動中的支持。”小林激動地握着田建明的手,他這時已經完全知道信息部意味着什麽。
“不客氣,誰讓我們有共同的敵人呢?”田建明笑着,把四人送上了六足運輸車。
他注意到,四位特使中,包括小林在内有三人都僅僅是看了一眼那本小冊子,随後就順手塞入口袋。隻有那位叫池内光一的小個子,自從打開小冊子後一直在細看其中内容。即使告别登上運輸車時,池内光一的手中依然緊緊握着那本小冊子。
田建明笑笑,向着駛離十裏鋪的運輸車揮了揮手。
接下來,他準備用半個小時打理一下自己的那二十畝地,然後到另一位出公差的會員責任田裏去幫忙播種,那是由智庫随機輪抽的留守成員的必盡義務。
有那麽一瞬間,他突然開始考慮起來,自己是不是也該抽時間學習一下無水栽培種植。兩年之内,無水栽培種植将成爲互助會的主要糧食來源,這是大勢之所趨,他可不能也不該落在别人後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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