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結束了八月份的麥收,十裏鋪又迎來了明年冬小麥的播種。
生長期接近一年的冬小麥比百日可熟的春小麥口感更好,但也需要更多關照,從下地到最後的收割全程,都需要種植者細心照料。
由于無水栽培種植技術的逐步介入,雖然十裏鋪墾荒區的總種植面積增加了兩倍,但鎮外周邊的耕地面積卻縮小了三分之二,這當中還是因爲有不少老輩村民堅持要面朝黃土背朝天的傳統耕種方式所緻。
年輕人們大部分都選擇了無水栽培農場的密集化種植,十多層的立體式管牆滴漏種植模式,加上來自灰山療養院阿方索博士的超級營養液,從上一季度的收成情況來看,無水栽培農場的平均單位畝産量比鎮外傳統露天種植方式要高出六十倍。
如此巨大的産量提升,很大程度上依賴于女娲可控核聚變電站提供的無盡能源,以及種植者們晝夜輪班的辛勤勞作。
田建明無法像年輕人們那樣輕松爬高蹿低,毫不費力地穿行于多層立體種植區,所以他給自己選的還是鎮外山坡上的二十畝老地。
經過兩季耕作的實際操作,這位昔日燕京大學的曆史教授也漸漸熟悉了田間地頭的勞動。雖然一個人要收拾二十畝地,但在準備充足的情況下并不麻煩,他有各種傳統農民所沒有的犀利工具,還有一台四号機體可以幫忙馱運、松土、撒種,種田者的勞動強度已經降到了有史以來最低的程度。
十裏鋪每戶有責任田的人家都有至少一台四号機體,像田建明這樣的公務人員擁有的是公配四号機體,但僅限于農務勞動。大多數種植戶家裏的四号機體屬于私有,私有的四号機體可用于從事種植之外的更多家務勞動,但擁有者必須想辦法掙到足夠資源點數來換取四号機體所需的雙極電池。
農業部的工程師們爲四号機體設計了不下二十種任務模塊,更換不同的模塊即可實現不同的耕作功能,從松土、播種到灑水、施肥、收割,幾乎全程包攬了所有重體力活,耕作者隻需要通過腕式終端或互助表操控機器,并根據田間情況的變化适當調整作業程序。
相比之下,無水栽培種植的勞動強度要大得多。如果不是年輕力壯的小夥子或姑娘,還真沒法在那種強光照射的高熱度狹窄空間裏撐下來。除了卡魯,還真沒有其它任何機器人能勝任無水栽培農場的耕作,但用卡魯的話,這成本投入無疑太高了點。工程部打算設計一種能夠獨立打理無水栽培種植農場的本地機體,隻是尚需時間來完成成熟化運用的測試。
當那台右後足肢有點小問題的公配四号機體完成了一半田地的播種量時,田建明注意到從東南方向駛來一輛六足運輸車,後面還跟了兩台足肢戰車護航。
車隊駛近鎮子後并未引起關注,十裏鋪的村民們早已對這些互助會的載具熟視無睹,現在連村裏的孩子們也都懶得圍觀那些足肢車了。
運輸車在牆根腳停下,從打開的尾艙門中先出來一位穿互助會藍色棉制服的年輕人,那是信息部的小徐,田建明手下的新人。緊接着小徐後面下車來的有四個西裝革履的男人,這些人中有三位都戴着眼鏡,他們秩序井然地排着整齊縱隊,跟在小徐後面朝這邊緩步走來。
田建明站起來,從田坎上抱了一袋麥種倒進四号機體的貯種艙裏,然後才轉身迎了過去。
“這位就是我們信息部的田部長。”小徐走到近前,大聲介紹道。
爲首的眼鏡男立刻正身欠腰,同時主動探出自己的右手:“田部長,你好,鄙人小林真輝,衆議院國家基本政策委員會委員長。這三位是我的随從,吉田英夫、佐藤陽、池内光一。”他的中文相當流利,略帶一些微不足道的江浙口音。
田建明淡然一笑,握住了對方遞來的那隻手,逐一向後面三人點頭緻意:“歡迎你們來到十裏鋪。”
小林真輝迅速打量了一下眼前這位頭發花白的老人,以及不遠處那台且行且停撒種刨土的四足機器人,他驚愕地發現這位部長顯然正在親自種地。
“我們就在這裏談吧,現在要趕着播種,耽誤不得。”田建明說着話,看了一眼小徐:“小徐,你幫我去給客人們倒幾杯水。”
小徐應了一聲,飛快跑回鎮裏。幾分鍾後,當小林等人還沒有結束和田建明的寒暄時,小徐已經從村委會辦公室拿了個竹筐回來,裏面有一個裝滿茶水的大瓷罐,以及一摞粗陶碗。
“我直接把村委會才泡的茶都搶來了。”小徐得意地笑着,放下竹筐,給每人都倒了一碗。
這茶葉質地較劣,但經滾水煮沸後卻少了許多苦味,喝起來倒也解渴。早晨的陽光下,習習微風吹過,将田間土壤的濕潤味道送到每個人的鼻腔中,讓所有人都真切感受到大地的親切。
小林真輝端着茶碗,抿了一小口,感覺還不錯,加上也真的有點渴了,于是咚咚喝了個精光,這才放下茶碗問道:“是不是所有的互助會成員,都需要像田部長這樣參與農耕勞作?”
田建明點點頭:“包括我們的會長安秉臣,他在那邊山坡上同樣也有責任田。隻是因爲他遠在紐約短時間内無法回來,所以他的田地暫由會内公派人員代爲打理。”
小林好奇地問道:“對于互助會來說,種地真的有那麽重要嗎?你們真想要重振農業時代的輝煌嗎?”
田建明搖搖頭:“農業時代和工業時代的定義,對我們來說沒有任何意義。我們僅僅是需要糧食,生存所需的糧食。工業革命帶來的細化分工提高了社會運轉效率,這本來是一件好事。但人性的貪婪腐蝕了分工合作的基礎,分工變成了掠奪,合作變成了壓迫,這種情況下原先的高效率反而變成了瘋狂剝削的催化劑,被吹得神乎其神的國家和政府其實隻是一小撮人盤剝壓榨大多數人的工具。貧富懸殊、階層對立,環境惡化,甚至包括我們眼下的這場戰争,全都源于失控的自取滅亡的社會遊戲規則。互助會不需要這樣的未來,所以我們決定用自己的雙手創造一個新的世界,互助會要建立新的生存秩序,最先要做的不是消滅任何人,而是改造我們自己。如何改造?惟有通過勞動,才能讓每個人真正認識自己。”
小林真輝眼中神色變得凝重,他顧不得自己那套價值不菲的西裝,直接在田壟邊坐了下來。
“人類從來沒有放棄對自我救贖的探尋。民主與自由,難道不是更好的選擇嗎?”
“廣義上的民主與自由,當然是好東西,但是它們從來沒有在這個星球上實現過。所有的主義和路線,最終都要接受現實的審判。紅色帝國的崩塌,已經證明猶太老宅男的架空理論根本擋不住人性本質的碾壓。以美國爲首的歐美文明,骨子裏仍然是一群以資本掠奪者爲首的工業部落,他們最關心的從來不是建立公平公正的生存秩序,而是永無休止的利益。資本掠奪者們比古代的皇帝和暴君們好不了多少,隻是他們作惡的方式變得更加隐秘,身上的各種名頭稱号變得更加炫目。”
田建明又給自己倒了一碗粗茶,繼續道:“十九世紀法國政治經濟學家弗雷德裏克·巴斯夏曾經說過,當掠奪成爲某個社會群體的生活方式後,随着時間的推移,既得利益者們會逐漸創造出一套法律體系,将這種無恥的掠奪合法化、高尚化。無論在古代還是現代,無論在東方還是西方,你都可以毫不費力地發現相似的把戲。比如在我們腳下這片土地上持續了幾千年的家天下舞台劇,比如華爾街金融财團的資本欺詐遊戲,這些被冠以各種美妙偉大稱号的病态體系實際上都是猴王的遊戲。事實證明,人性的本質大體上是相通的,膚色、種族和國籍導緻的差别遠遠沒有它們看起來那樣顯著。”
“所以,互助會選擇信息全透明機制,以此來抑制人性的邪惡欲望嗎?”小林真輝問道:“但是,據我所知,并不是所有人都願意接受這種監督吧?”
田建明點點頭:“互助會從不強迫任何人接受我們的理念,我們也不會對異見者采用肉體消滅的極端方式。我們尊重所有人的選擇,因爲時光會逐漸淘汰那些不适生存者。”
小林低下頭沉思良久,然後把話題轉到了另一個方向:“田部長對我的祖國有什麽看法?”
“日本,孤懸海外的苦寒島國,資源貧瘠,環境險惡,實非萬世安居樂業之福地。貴國自明治維新後奮發圖強,但可惜先天條件太差,民族性格又偏于激進,先有脫亞入歐的清秋白日夢,後因不自量力發動太平洋戰争反遭閹割,最終成爲美國在亞洲的頭号走狗和打手。時至今日,貴國距離原先明治維新時的強國之夢不但沒有靠近,反而越來越遠,細想起來當真是滿紙荒唐言一把辛酸淚啊。”
聽着這毫不客氣的毒舌評價,小林真輝的臉色漲得通紅,牙齒也咬得咯咯作響。他身後的三人也都能聽懂中文,雖然都站得筆直,但臉上無一例外盡是鐵青發白的顔色。
對于這些客人的失态,田建明仿佛根本就沒有注意到,隻顧自己繼續說下去:“一百年前,貴國和現今這露西亞人一樣,持刀仗火踏進我國想來撈一票。這筆老賬,咱們始終未曾算清,如今各位又想來十裏鋪看看有什麽便宜可占,這是不是太看低我們的智商了,嗯?”
小林真輝困難地咽了一下口水:“中日文化同根同源,主弱支強,難免有取而代之的念頭。上古聖人有雲,禮失求諸野。又有先賢雲,舜爲東夷之人,文王爲西夷之人,曾何損于聖德乎。這天下,本來就是有道者得之。昔日滿清八旗入主中原,與我國也隻是成王敗寇的區别而已。不過提及這些百年舊事,我國終究有愧于中華百姓,小林心感不安,在此以個人身份深表歉意!”
說罷,小林真輝低頭一鞠,後面三人也同時垂首行禮,态度畢恭畢敬。
小林擡起頭來後,又放低聲音道:“臨行前,優仁親王殿下交待過鄙人。在他登基之後,一定會尋找合适時機訪問貴國,爲百年前的戰争親自賠罪。”
如果不是有求于人,日本人要麽夢想脫亞入歐,要麽抱緊美國大腿,能有這份閑情逸緻來這荒山僻壤道歉?他們的誠意,能有多少真實的成份在内?口頭的道歉和認罪,對那些死去的戰争冤魂,對飽受戰火創傷的舊日河山,又能有什麽用?
田建明感到一陣發自内心的厭惡,他不想在這個問題上作無謂的糾纏,于是趕緊擺了擺手:“行了,小林先生,這些虛頭巴腦的遊戲就省了吧。說吧,你們想要什麽,你們又有什麽?大家亮出真金白銀來談談細節,我們彼此的時間,都很寶貴。”對于日本特使團的來訪動機,他早已了然于胸,己方掌握着主動權,說話自然也不用客氣。
小林當然看得出對方臉上的厭惡表情,他心裏暗自松了口氣,道:“親王殿下許諾将以實際行動重鑄中日兩國的友誼,重新調整我國外交路線。但考慮到政府上層仍有大量親美人士存在,這個過程可能會是一個漫長的過程。”
田建明眼皮一翻,冷冷道:“漫長不漫長不要緊,反正,我們不着急。對于貴國的内政,我們其實沒有絲毫興趣。”
小林一聽這話味道不對,立刻改了口吻:“其實,美國政府長期以來對我國政治和經濟上的粗暴幹涉已經令親王殿下倍感憤慨。以早川香織首相爲代表的現政府牢牢把持着國家政權,這些卑鄙的政客勾結大型商業财團,通過出賣國家利益換取美國人在政治上對他們的支持。自前年的第三輪經濟發展大滑坡之後,國内中下層民衆,以及自衛隊中的諸多有志之士,早已對這些國蠹蛀蟲心懷不滿!”
聽到最後一句,田建明嘴角上綻放出一絲微笑。
“來,說說細節,還有你們的具體計劃。”
上世紀末八十年代,日本經濟開始騰飛壯大,國民生産總值一度達到美國的半數,财力強盛到甚至收購了有美國象征的洛克菲勒廣場。見豬養肥了的美國政府當即逼迫日本政府簽署不得幹預外彙市場《廣場協議》,以完全違背自由貿易主義精神的無恥嘴臉人爲促使日元持續升值,并在汽車貿易環節上嚴厲打擊日本車對美國本土市場的銷售,最終引發毀滅日本經濟發展勢頭的第一****地震。
日本人滿心以爲可以通過金錢的力量來完成當初三八步槍沒有完成的征服之夢,但掌握着話語權的美國人通過肆意修改和踐踏遊戲規則,不僅輕松擊退日本發動的全球經濟攻勢,還順手撈了個肚滿腸肥。美國通用汽車公司重新購回被日本人買走的洛克菲勒廣場,高價賣出低價贖回,轉了一圈倒賺四億美元。
從那以後,日本經濟一直在走下坡路,數十年來始終未見起色。
日本中下層民衆和普通經濟學家們總将經濟危機歸咎于當初走向瘋狂巅峰的房地産泡沫,殊不知這場災難背後的真正罪魁禍首卻是美國政府赤裸裸的強盜行徑。
當然,像優仁親王這樣的高層人物,對整個經濟崩潰的真相,對美國人扮演的坑爹角色完全心知肚明。
但是,知道又能有什麽用?說出真相隻會帶來更多麻煩。
日本早已喪失了任何反抗的力量,這個國家連憲法都是當初美國人給量身定做的金鏈,在民主與自由的榮耀光環下,奴役的烙印早已深入到每一位國民的心底。根據美日安保條約入駐日本的數萬美軍本身就是赤裸裸的軍事威懾,畸形發展的海陸空自衛隊更是用來替美國人火中取栗,應對來自亞洲大陸威脅的炮灰軍團。
由于第二次世界大戰留下的珍珠港之痛,美國人對日本懷有刻骨銘心的戒備心理。日本注定不可能真正爲美國所接受,更不可能像某些日本政客鼓吹的那樣,有望成爲世界頭号強國的第五十一個聯邦州。
在這種情況下,繼續當一條沒有未來的看門犬,還是另尋一條發展之路,正是這個島國面臨的兩難抉擇。
沿襲華爾街遊戲規則的資本權貴和接受他們資助的政客們,注定隻能在全球一體化幌子下通過出賣同胞和國家利益來保全個人榮華富貴。看穿了所謂民主與自由真相的優仁親王,準備爲自己的國家做一次大膽的下注。
他已經意識到,在西面的亞洲大陸上,在那片戰火熾烈的古老土地上,終于出現了一位足夠有資格爲自己主持這場賭局的莊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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