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進入夏季後,溫度上升得很快,夜晚炎熱的氣息令楊三無心入眠。
真正影響他情緒的既不是城内民衆持續逃離奉天的消息,也不是安定軍快速縮水的糧食儲備,而是最近在城北發生的幾場奇怪的戰鬥。
自從進入奉天後,安定軍一直在努力收集城中多餘的糧食,但凡有囤積糧食的商人和富戶,以及那些小門小戶的武裝組織,無一例外都會被全副武裝的安定軍士兵上門強行收繳。戰亂之世,失去糧食就等于失去性命,别說那些做糧食生意的商人,就是普通幫派也不願輕易交出自己手上的糧食。
沒有實力的無法抵抗,隻能乖乖就範,而有實力的則迅速聯合起來,共同對抗安定軍的糧食征繳政策。這些對手總是躲在暗處,不斷伏擊安定軍的部隊,襲殺落單或人數較少的士兵,甚至把幸福裏小區的軍火庫也給炸了個底朝天。
對于抵抗,齊軍長和楊三都早有預料,從别人嘴裏搶糧,那肯定要招人忌恨。
但是,他們從來沒有想到,抵抗的強度和規模如此之強。
對手的武器不僅犀利,而且越來越透着一股邪氣。
什麽叫邪氣?
當你的對手擁有軍用火箭彈改裝的遠程轟炸飛彈,而且這種僅裝有簡易gps的轟炸飛彈可從五公裏外發動抛物線彈道攻擊,最終命中誤差半徑不超過一米,這就叫邪氣。
當安定軍的巡邏隊經過主要街道時,他們必須随時提防街角巷尾的那些陰影區域,因爲這些暗影下可能就藏有無線電遙控的自動攻擊武器。一套射頻通訊模塊、幾個傳感器,幹電池電源,一支自動步槍就能組合成可怕的死神套裝。這些套裝躲藏在看不見的暗處,随時可以向經過的巡邏隊開火掃射,但安定軍卻無法找到真正的操控者在哪裏,這就叫邪氣。
越來越多的各種材料制成的地雷出現在城北街頭,其中既有工程炸藥和鋼珠混合的簡易霰彈雷,也有橡膠顆粒、汽油、砂糖拼湊而成的雞尾酒跳雷,還有液化氣罐串聯而成的連珠霹靂雷。這些陷阱機關的裝藥量都不小,一聲驚雷過後中招者即便不死也隻剩下慘呼哀嚎的份兒,這就叫邪氣。
所有情報都證明,那些詭異的武器全都來自互助會部署在城中的某種名爲九号機體的移動式工作平台。這東西據說可以按照預定設計式樣處理各種金屬部件,有人稱它更像一台綜合了車、銑、刨、磨、鑽、镗等不同功能的超級機床,隻要有材料,就能在這個平台上做出任何想要的金屬物件。
此前已經有不少人試着用無縫鋼管加上瘋狂想象力制作了匪夷所思的土制火铳,有人爲自己造了一套笨重的鋼闆铠甲,據說有個電力局的工程師還造了一架旋翼機。但是,絕大多數人都是奔着造武器的目的去的,這些武器給安定軍對城北的軍事行動造成了嚴重障礙。
“所有敢于抵抗者,必須受到嚴懲。”齊軍長咬牙切齒下達了命令。
但那些爲保住口糧的人已經不在乎安定軍的威脅了。失去糧食同樣意味着死,奮起抵抗也許還能有一線生存的希望,所以他們毫不猶豫地選擇了繼續戰鬥。這是一些意志堅強的對手,而那些意志不夠堅強,也沒有足夠信心對抗安定軍的人,早已随着避禍的平民逃出了奉天城。
直到這個時候,大部分人才明白,奉天已經成爲一座死城。
安定軍的核武威脅讓這座城市不再有任何安全可言,即使投降當順民,也可能會面臨即将到來的饑荒考驗。安定軍自身同樣因爲層出不窮的遊擊偷襲者而陷入無盡危險,城内愈演愈烈的戰火讓每一片街區,每一條巷子都蘊藏着死亡的種子。
那些孤注一擲的抵抗者們有自己的打算,他們因爲人少,糧食平均消耗不高,隻要撐上一到兩個月,最先開始崩潰的隻能是人員衆多的安定軍。安定軍無法砸開每一戶人家,去搜查每一位抵抗者,即便他們有這樣做的決心,也沒有能完成這個目标的人力。
“互助會一直在幕後支持這些狗崽子們,我們已經有上百名士兵在卑鄙的偷襲中陣亡!”憤怒的齊軍長再次提出了攻擊互助會設在城外的墾荒隊基地的計劃,他以卧榻之旁豈容他人鼾睡的雄心決意除去這個最大的隐患。
楊三不得不費盡口舌勸說齊軍長打消這個自尋死路的沖動,他努力勸導齊軍長立即放棄武裝征糧的政策,最好以進攻錦州的軍事行動來解除安定軍目前所面臨的糧食危機。
楊三的表現在齊軍長眼中被解讀爲畏戰怕死,他實在想不通,就青年公園裏那十來個互助會的技術人員有什麽可怕的。隻要拿下昔日的大帥府,囤積在府内的上萬斤糧食和物資就能讓安定軍暫時緩上一口氣。
齊軍長的偏執不僅讓楊三陷入憂慮,也讓段存良等本地豪強感到大勢不妙。他們既不想餓死,更不想被互助會的機動騎兵收割。而安定軍的下層将士們也在日益增高的傷亡率和看不見的隐形敵人折磨下充滿憤怒,他們将這一切都歸咎于齊軍長的指揮無方。
權學斌等一幫學者也知道了互助會九号機體的事情,經過幾次接觸後,這幫研究員全都迷上了這東西。在一個月黑風高的夜晚,權學斌帶着他的技術團隊不辭而别,據信他們應該是去投奔互助會去了。這次有預謀的叛逃讓齊軍長大發雷霆,并把負責保衛技術組的楊三罵了個狗血淋頭,揚言要撤他的副軍長職務,讓他卷鋪蓋滾蛋。
安定軍由多個利益團體組成,合作曾使這個聯盟一度變得強大,但現在齊軍長已經無法讓他背後的這些利益團體都感到滿意。這位國防軍連長出身的暴發豪強似乎并不清楚自己的角色定位,前段時間的節節勝利讓他産生了自己是救世主的錯覺,随着他不斷給大家帶來各種麻煩和危險的同時,他漸漸喪失了自己作爲團隊利益代言人的資格。
現在,應該是解決這個問題的時候了。
在楊三的暗示授意下,雷子帶着十幾名親信闖進了齊軍長設在卡賓斯基大酒店的指揮部。正在芬蘭蒸汽浴室中接受兩位年輕女按摩師親密服務的齊軍長被亂槍打死,聞聲迅速趕到的警衛隊與刺客們展開了激烈交火。
當楊三帶領大部隊趕到時,雷子和他的夥伴們已經倒在血泊中。
果斷滅掉警衛隊後,楊三迅速處理了包括雷子在内所有刺客的屍體,随後向全軍通告齊軍長意外遇刺身亡的震撼消息。楊三聲淚俱下陳述了一遍事情經過,并聲稱齊軍長咽氣之前反複叮囑他繼續帶領安定軍,完成解放整個奉天城的宏偉大業。
齊連長當初手下那八十多名國防軍現在都是安定軍的中層骨幹,随着安定軍規模的迅速膨脹,這些人的心思早已和原先大不一樣。這些軍官們頭一天還在抱怨齊軍長不顧下層士卒疾苦,現在卻不約而同開始悲恸悼念自己的老領導,同時紛紛質疑楊三自證繼位的合法性。至少有十五名中層軍官站出來表示,自己才是最适合接替安定軍總指揮的最佳人選,有人甚至提出,下一任領導者應該由全軍公開推選。
對楊三來說,這一個多月的時間,好似一場奇異的美夢。他從一名街面上的混混,迅速成長爲整個奉天城聞名遐迩的風雲人物。在這一個多月裏,他學到的東西遠遠超過了自己前半輩子三十多年的閱曆,現在回首再看當初與孫黑鲨等人血雨腥風的熱血沖突,他隻感覺到由衷的乏味和不可理喻的愚蠢。
因爲,他的見識已經步入了更高的階段,一個以前做夢都未曾想過的領域,一個僅以幾句話就能主宰無數人生死的層次。這個層次需要殺伐果斷,需要他對人性和利益的本質有更多赤裸裸的一針見血的認識。
他已經初步品嘗到了權力的甘美滋味,陶醉在這世間最酣暢的欣喜之餘,他已經暗自決定要誓死爲之戰鬥下去,無論如何,哪怕再險再難也絕不退後一步。
如果這真是一場美夢,他甯願留在夢中,永遠都不要醒來。
但是,他不能容忍那些觊觎自己蛋糕的挑釁者。他當然不會相信這些人是基于對齊軍長的忠誠才會發出針對自己的質疑,他們在骨子裏和他沒有兩樣,隻是缺乏足夠的決心,動作也遲緩了許多,但這類挑釁者除了嫉妒之外通常沒有更多本事。
楊三決定用槍和子彈來回答那些反對的聲音。
遺憾的是,他的競争對手們同樣也是這樣想的。
安定軍的崩塌和分裂來得比想象中更快,十多個代表了不同利益團體的派系毫無預兆地開始相互殺戮。齊軍長尚未下葬的屍體就丢在那裏無人關注,内讧的戰鬥中不乏勇毅和決心的光輝閃現,但局外人隻看到他們用武器和炸藥制造了更多屍體和廢墟。
原本許諾要解放奉天的安定軍變成了一個死亡和叛亂的漩渦,擔心被這漩渦吞噬的民衆争先恐後加入了出城逃難的隊伍。到八月底的時候,充斥着屍臭和硝煙的奉天城裏隻剩下一百多萬人。
随着時間的推移,很多原本看不到的東西開始浮出水面。
楊三驚愕地發現,代理市長段存良居然一直在背後支持齊軍長屬下的那些舊部,段存良唆使他們和自己作對,他甚至鼓動這些人自相殘殺。一個個殺伐果斷的軍頭先後把另一個個殺伐果斷的軍頭從肉體上予以無情消滅,有時是因爲利益立場的分歧,有時則是爲了越來越少的糧食。
征糧已經無處可征,城内剩下的武裝人員都是些死硬分子,他們無一例外地用子彈來回應上門來收繳糧食的安定軍,縱然被擁有兵力優勢的敵人攻破防區,這些人也會毫不猶豫地将所有存糧燒毀或炸成齑粉。
段存良迅速易幟改旗,宣布自己手下的部隊重新恢複奉天市市政廳保安隊的番号。他通過電台和大字報發布公告痛心疾首承認自己上了當受了騙,當初根本沒有認清安定軍的醜惡本質就貿然選擇了合作。不過,代理市長決心以實際行動來糾正自己的錯誤。他首先宣布放棄武裝征繳糧食的殘暴苛政,并表示願意與城内民衆一道共同對抗這政策的始作俑者——安定軍。
到這個時候,保安隊的人數不僅沒有下降,反而比安定軍入城前增加了許多。段存良借着安定軍的旗号趁亂兼并了不少城内武裝,甚至齊軍長麾下的那些舊部勢力,也有不少跟随大勢加入了段存良的保安隊。
相形之下,楊三身邊還堅持跟着他混的人就少了許多。
權學斌等技術人員離去後,安定軍的核武器不知爲何都無法起爆,在針對市政廳保安隊、的戰鬥中,安定軍先後埋設的三發背囊袖珍核彈全部啞火。楊三猜測是權學斌那幫人搞的鬼,但這事還不能捅出來說,說出來隻會讓自己死得更快。
了解内幕的安定軍高層人心浮動,楊三根本沒想到,最先離去的居然是花臉。
花臉沒有帶走任何武器和人馬,連自己的配槍都挂在床頭,他換了一身老百姓的便服,趁黑混入逃難的人群中,獨自離開了這座被詛咒的城市。
比起徹底領悟了人生真谛的楊三,花臉的臨陣脫逃雖然不那麽光彩,但好歹算是一條生路。
兩天後,楊三帶着十多名手下在外出征糧途中遭到保安隊伏擊。
他們的行蹤顯然早已被對方預先得知,段存良聚集了四百來号人從四面八方發動圍攻。戰鬥持續了整整六個小時,走投無路的楊三彈盡糧絕後打算投降保命,但他身邊的護衛們也選擇了一條更能實現自己人生價值的道路。
他們開槍打死了楊三,每一個人都朝着楊三抽搐的軀體開一槍,以表示自己的決心和參與。不願開槍的人,統統被其他人當場擊斃。最後,這些人帶着罪魁禍首楊三的屍體,向對面嚴陣以待的保安隊投降。
楊三咽氣的時候,手裏抓着半個混雜着糠殼和高粱的玉米糊糊餅。
他最後的感覺是餓,無窮無盡的饑餓,至于那些呼嘯着鑽入身體的彈丸,他已經完全忽略了。
花臉是從城南離開奉天的,但他沒有走遠,繞了一圈後又折向東,跟着三三兩兩的人群來到了城東互助會墾荒隊的報名點。
“什麽名字?”一張朽爛的學校課桌後,坐着一位目光犀利不苟言笑的男人。這人臉上有道大煞風景的刀疤,身上是一件無論質地還是做工都爛到極點的藍色制服,腰間紮着皮帶,腳下一雙國防軍的作訓靴。
這個人的手上有一個像腕表又像金屬手镯的東西,那東西不時會彈出各種三維全息畫面,以語音、文字和視頻等不同模式的信号給予佩戴者提示。
“我叫樊茂才,安定軍裏出來的。”花臉惴惴不安地報上了自己的大名。
那人看了他一眼,眼神中絲毫沒有因爲安定軍這三個字産生波動:“把你的個人情況填在這張表裏,我們會很快核實你的身份。如果沒有問題,你就可以留下來,如果你提供的情況有哪怕一點虛假信息,那隻能請閣下另謀高就了。”
這些細節和樊茂才途中打聽到的情況完全吻合,他趕緊點頭,找了個角落用對方給的一支筆迅速填完了那份履曆表。
一個小時後,他通過審核,得到了一把鋤頭和一支半自動步槍。
“歡迎你獲得自由,樊茂才。”那位臉上有刀疤的男人伸出手來和他快速地握了一下。直到這個時候,樊茂才才看到他臉上隐約有了一絲微笑。“墾荒隊的生活不能算享福,但我可以保證,絕對會比你在楊三手下要好過得多。”
樊茂才低下頭,不敢去接這個話頭。
“我這邊很忙,你現在到種糧站那裏去報到。報上你的身份編碼,工作隊的人會給你指定一位耕作導師。從明天開始,清晨六點半開始軍事訓練,早飯過後是農耕勞作,一直到下午三點,所有人都必須參與,除了生病之外不得有任何借口缺席。晚上是自選學習時間,可以去看看聽聽,如果沒興趣也可以不去。”接待處的男人說完話,很快就把他推開,因爲他的桌子前已經圍了足有上百人。
在種糧站那裏,樊茂才從民政工作隊的頭兒紀友富手上得到一份裹着生菜葉的辣醬攤餅,饑腸辘辘的他差點把自己的手指頭都吃了下去。
“樊茂才,這位是你的耕作導師,以後好好跟着學。如果有什麽問題,随時可以來找我。”紀友富看着餓鬼一般的樊茂才早已見怪不怪,從奉天城裏逃出來的人,十個有八個比這位的吃相更難看。
樊茂才轉過頭,頓時呆住。
他看到了楊三那失蹤已久的媳婦,她左手牽着八歲的兒子,右手一把鋤頭搭在肩上,同樣驚愕地看着他。母子兩人曬黑了不少,但臉上沒有一點饑色,相反還比在城裏胖了不少。
“嫂子。”樊茂才吐出兩個字,眼眶裏的淚花頓時翻湧出來。
“花臉!你出來了?那就好,那就好。”楊三媳婦沒有問自己丈夫的下落,她的眼中同樣有些唏噓的濕潤,但終歸控制住了,沒有失态。“你的地在那邊,跟着我來。”
八歲的小孩認識經常來自己家裏混飯的花臉,不懂事的他上前拉住樊茂才的手:“花叔,我爹呢?”
樊茂才猶豫了一下:“你爹,他……他還在城裏玩。”
三個人說着話,沿着東邊一片片新開墾出來的田地走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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