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号機體挖穿通向地下洞穴的最後一道岩層時,安秉臣正在帳篷裏看書。
何昌發和幾位老民兵在營地外輪流換着用一杆老式半自動步槍比賽射狼,至少有十多隻本地土狼被燈光和氣味吸引而來。在戰術防護服頭盔的微光夜視效果下,這些掠食者借助黑暗的窺探毫無威脅可言,射程八百米的半自動步槍逐一擊碎了所有膽敢靠近的土狼顱骨,何昌發打死了兩隻,小桂子幹掉了五隻。
他們根本沒把那些黑暗中蠢蠢欲動的畜牲放在眼裏,這種射擊遊戲純屬娛樂性質。不管怎麽樣,多消滅一些夜狼,晚上睡覺也能踏實得多。如果狼群大舉來犯,他們也有足夠火力瞬間鏟平這些低等生物。
見到一隻又一隻同類在回蕩荒原的巨響聲中嗚咽倒斃,更遠處的土狼們一哄而散。殺得興起的何滿桂提着半自動步槍打算追出去擴大戰果,但卻被何昌發及時喝止。老民兵的任務可不是追剿本地狼群,他們真正的使命核心,安秉臣還在帳篷裏。
“五号機體正在拓寬出口,零号機體已進入洞穴區偵察。對洞穴空氣的初步檢測沒有發現有毒物質,隻是二氧化碳含量相對地面較高一些。”
“那些洞穴裏是否有可疑物體?”安秉臣直接了當地問那位負責挖掘作業的技術員。
技術員猶豫了一下:“沒有發現任何可疑物體。下面洞穴群落區的直徑遠遠超過五公裏,我們現在還未探測到洞群邊界。”
“我們帶上卡魯,下去看一看。對了,既然洞群數量多,把剩下所有的零号機體都撒出去!”安秉臣放下書,拿起折疊椅旁的自動步槍和破甲錐。
他不相信,标有藍色菱形圖标的地點會空無一物。智庫從來不會騙人,這是他的經驗。
包括何昌發在内的六位老民兵跟在安秉臣後面彎腰鑽進了五号機體掘出的坑洞,那位管事的技術員帶着他的女助手也跟了上來。他們前面十多米遠處是兩隻開道的卡魯,在隊伍後面同樣遠的距離處,也有兩隻卡魯殿後壓陣。
坑洞的狹窄隻是個假象,越往裏走,坑洞變得越大,最寬的地方居然接近三米高度。很快,大家都可以直着腰毫不費力地行走。包括那兩位技術員在内,所有人都穿着防護服,頭盔的微光夜視和紅外增強功能使他們不需要任何照明燈光。
九個人就這樣在漆黑一片的作業坑洞中緩慢前進。
五号機體挖掘的軌迹不是全程直線推進的。感謝強大的四元相位掃描,五号機體很清楚前方是否有堅硬岩層或積水區,爲了避開這些可能會導緻挖掘進度減慢甚至帶來滅頂之災的隐患,五号機體經常會挖出螺旋狀的彎曲甬道,在地層中繞着圈繼續通向地底深處。
地面距離洞穴區的直線距離有三公裏,但五号機體掘出的甬道長度卻遠遠不止這個數。一行人走了大約兩個小時,突然看到前方隐約有些光亮。
安秉臣大吃一驚,那光亮當然不是來自五号機體。幹了九個小時苦活累活的五号機體早已熄滅了頂部綠色作業燈,蜷曲在前方拓寬的坑道角落裏靜息不動。
那麽,這地底深處的光源,又是從何而來?
洞内應該沒有危險,因爲打頭陣的兩隻卡魯早已沿着出口的斜坡進入洞内。如果有異常情況,它們肯定會發出警報。
安秉臣把斜挎的自動步槍推到背後,大步走到坑道口,探出頭去向那片充斥着亮光的地下世界張望。
這一望卻讓他整個人都呆住了。
他看到了一個犬牙交錯參差不齊的巨型溶洞世界,最高的地方估計有上百米,最狹窄的地方隻有一人多高。
他之所以能看清這個溶洞,是因爲洞内岩壁上鋪天蓋地長滿了發光的巨大菌類。這些外形宛如水母的巨型菌體散發出慘白熒光,将溶洞内的一切照得亮如白晝。他甚至能看見,因五号機體挖掘作業而坍塌的碎石和沙土鋪成了一條坡道,這段坡道的底部最終消失在水面以下。
溶洞裏果然有大量積水,它們形成了一個個大小不等水潭,潭中的水幾乎處于絕對靜止狀态。也許,它們在此沉默了上億年。誰能想到,在荒漠的地下深處,不但有如此巨大的溶洞,還有大量的積水。
九位探險者緩步走下坡道,一直來到水邊才停下。
安秉臣蹲了下來,凝視着清澈見底不含一絲雜質的潭水。
他伸出手,輕輕拂動着水面。盡管有防護服的隔絕作用,他仍然能感覺到一絲刺骨的寒意。
那位技術員打開了頭盔防護罩,用力吸了一大口洞内空氣。
“鼻腔裏感覺涼飕飕的,濕度很大,空氣質量應該不錯。”技術員在通訊頻道裏大聲宣布着自己的體驗,他來自一個戰前有許多霧霾污染的一線工業城市。
技術員的女同伴不安地提醒道:“這裏這麽多陌生菌類,當心空氣中有孢子粉!”
對于某些呼吸道過敏的人,飄蕩在空氣中的花粉或孢子粉很容易引起不适。如果是人類并不熟悉的菌類,它們散發的孢子落入呼吸道或進入肺部後會發生什麽,恐怕隻有天知道。
“怕什麽,總要有人先嘗試一下的。再說了,我對我自己的免疫系統有絕對的信心!”技術員滿不在乎地笑了起來。
兩個人就此話題開始争論起來,嘴裏說着,手上也沒閑着,都各自打開随身攜帶的工作包,開始對水源和巨菌進行采樣。
安秉臣沒有幹擾他們的學術性讨論,他跟着那兩隻遠去的卡魯沿着岸邊走出百多步。腳下全是濕漉漉的鍾乳石,它們像幹涸良久後變得無比堅硬的面團,看上去造型千姿百态極具藝術想象力,但踩在腳下時卻感覺崎岖不平,又還有點滑,根本不适合行走。
“零号機體在西面六公裏處的一個溶洞發現可疑物品!”地面上留守營地的另一位技術員發來最新消息,這夥計一直在關注先期進入洞群的八隻零号機體持續發回的偵測數據。
“目标物體好像是一根金屬質材的杆狀物,長度大約四十厘米,豎立在洞内積水區底部。最近的零号機體正在快速靠攏,以便進一步觀察分析。”
“收到,先不要動它,我們這就趕過去看看。”安秉臣說着話,打開頭盔内屏查看零号機體的掃描圖。
西面六公裏,蜘蛛車導航屏上的座标指示誤差不該有這麽大吧?
多看兩眼地下洞群的全息掃描圖,他這才明白過來。
五号機體向下掘進作業時,爲避開障礙物或積水區繞了不少冤枉路,雖然最終抵達了地下洞群,但早已距離原定出發點老遠。現在,從三位全息圖上來看,可疑物品發現位置恰好就在地面那叢玄黑巨岩的垂直正下方。
他們必須從狹小的銜接通道穿過一個又一個巨大溶洞,向西輾轉前進,直至抵達發現地點。零号機體隻有巴掌大小,它能穿過去的縫隙,人卻未必能鑽過去。
所以,安秉臣等人不得不多次迂回繞道。有時候何昌發甚至不得不拔出破甲錐,以暴力砸開擋路的鍾乳石筍,爲大家開辟一條足夠寬敞的可行通道。對于破甲錐也收拾不了的粗大石筍,那就得讓卡魯上去揮舞更加鋒利更加堅固的前足肢了。
一幫人磕磕絆絆連滾帶爬走了三個多小時,最終抵達那個溶洞。
這通折騰可把大家累慘了,到地方後安秉臣宣布先休息,吃點幹糧,等體力恢複後再下水去看那發現物。
眼前這溶洞比他們首次進入的那個要大上幾倍,但這裏的發光巨菌數量卻比較少,因此洞内亮度也降低了許多。休息中的衆人擡頭望向穹頂,隻能看到密密麻麻一片倒垂的錐形鍾乳石筍,這些石筍最長的接近數十米,每個人看到的第一眼都在想,這玩意兒要掉下來,連穿幾個人都有富餘的。至于石筍根部那些影影綽綽的角落裏有什麽,根本沒有人能看清楚。
“方圓三公裏内,零号機體的四元掃描沒有發現任何生物活動迹象。”技術員的通告讓大家緊張的情緒放松了許多。
女技術員注意到衆人的表情變化,她突然笑起來:“這裏不會有大型生物,更不會有你們期盼的噬人怪獸。”
“爲什麽?”何昌發好奇地問。
“食物鏈。”女技術員的回答隻有三個字,但看到何昌發臉上仍有疑惑,她又繼續解釋道:“任何生物都需要有食物才能活下去,如果這裏有野獸怪物,那麽它必然是一個完整食物鏈的一環,隻有這樣才能維持生存。但我們這一路過來,除了那些發光菌類,水裏沒有看到任何小魚小蝦。由此可以推斷,這裏也不會有大魚大蝦,更不會有體型足以對人類構成威脅的生物。我們這幫闖入洞群的外來訪客終歸是個意外因素,指望靠我們來滿足口腹之欲的怪物,應該等不到我們光臨就餓死了。”
聽她說得清楚明了,何昌發連連點頭,大家的最後一絲擔心也不翼而飛。
進食完畢,休息三十分鍾後,安秉臣站了起來,準備下水。戰術防護服的密封特質使它完全可以充當潛水服,而不是僅僅看上去像是潛水服。
何昌發站起來攔住了他:“我先下去看看。”他不能容忍安秉臣搶在自己之前靠近任何未知的危險。
安秉臣笑笑,他完全能理解何昌發的心情。但這事與蜘蛛車和智庫關聯重大,他無論如何也不能袖手旁觀。
“不如,我們一起下去?”他提出了一個既不放棄自己原則,又不傷害何昌發自尊心的折衷方案。
技術員看了一眼會長和忠于職守的衛隊長,報出更多詳細數據:“下面是個雙盆地坑形結構,兩處盆地底部都有無數暗洞通向更深處的地下河。掃描表明,這裏最深處有八十五米,目标物體就在大盆地底部的鍾乳石群邊緣,我已經在全息導航圖上标出詳細位置。另外,你們最好帶兩隻卡魯下去,我非常擔心水下那些巨大的鍾乳石筍。”
安秉臣點點頭,把背上的步槍摘下來放在地上,然後把腿上的雅利金手槍也留下來,這才緩緩步入水中。
緊随其後的何昌發進入水中後立刻感到刺骨冰寒,他趕緊把防護服的内循環溫度提高了三度,這才感覺暖和了一些。
安秉臣不會遊泳,但這裏也根本不需要遊泳,他用手抓着那些尖牙利齒般的石筍,一步一步向深水區走去。護脊背囊裏的重過濾式袖珍氧氣瓶可以保證他能在水下自由活動兩個小時,早在零号機體探測到地下洞群中有大量積水時,他們就準備好了這種專爲戰術防護服而配置的重過濾式袖珍氧氣瓶。
“這水,好涼快啊!”安秉臣笑道,牙齒發出打顫的咔咔聲。
下到二三十米後,水中能見度明顯降低,何昌發擰亮随身攜帶的防水應急燈,蹬腿劃水趕到前面。安秉臣依舊扶着水底林立的石筍群,慢慢往下繼續前進,還不時停下來看看頭盔内屏上的全息路徑指示。
“那個小張啊,我突然有個想法。”通訊頻道内,何昌發開始呼叫那位女技術員。“你剛才說了,這裏唯一的生命體就是那些發光菌類,對不對?”
“對啊,何隊長。”
“那麽,這洞群裏會不會有某種生物,它既能以洞壁上的發光巨菌爲生,如果有機會也吃肉食呢?”
“這個。。”女技術員沉吟道:“從理論上來說是完全可能的。”
她的話音還未落,安秉臣的眼角突然瞥到自己身邊有個快速晃動的影子。
吓得他渾身一抖,伸手就去抓背後的破甲錐。
說時遲那時快,他同時轉過臉來,正好看清那影子。
哪裏是什麽怪物!居然是一路跟着自己下來的一隻卡魯。
“我呸!你們能不能換個更健康更讓人心情舒暢的話題?”安秉臣悻悻地道。這人吓人,還真有可能吓死人。
幾分鍾後,他借着何昌發的燈光看到了那東西。
那根金屬質材的棍狀物。
這東西就這麽直直矗立在一團鍾乳石上,遠遠看去像一根擀面杖,但湊近了觀察卻能清楚看見,它的表面有無數像藤蔓一樣扭曲翻滾的細碎花紋。那些花紋全都完好無損,看不到一絲歲月鏽蝕的痕迹。
何昌發回頭望了安秉臣一眼,伸手抓住那根金屬棍,從彎曲的上臂可以看出他在用力。
但是,那根棍狀物絲毫未動。
“扳不動,它是嵌在鍾乳石裏的!”何昌發喊道。
“那意味着,這東西的年齡至少不會比這些鍾乳石小。”技術員的聲音在他們耳邊響起。
從附近這堆鍾乳石的長度來判斷,它們的形成時間至少在一萬年前。那時候,這洞裏也許沒有這麽多積水,也許,這根棍子還露在水面上呢。
“讓我來。”安秉臣用力握緊了那根四十厘米長的棍子。
隔着手套,那棍子摸起來既不冰涼也不光滑。一種陌生的蒼涼感從手上傳來,他說不清自己怎麽會有這種情緒,卻情不自禁聯想起自己在月光下注視着蜘蛛車的感覺。
有何昌發的告誡在前,他抓住棍子用盡全力往外拽,但那東西依然紋絲不動。
“如此看來,我終究也不是亞瑟王那樣的真命天子。”安秉臣自我解嘲地笑起來。
跟在他後面的兩隻卡魯圍過來,觀察了幾秒鍾後,其中一隻開口說話了:“目标物體在鍾乳石内的長度約爲三十厘米,建議将目标物體周邊的鍾乳石堆全部切下,帶回岸上後再進行精細處理。”
“行!就按智庫的意思辦!”在這種事情上,安秉臣完全相信智庫的分析和判斷。
兩隻卡魯湊上去,不到片刻功夫,那片鍾乳石群支離破碎,水中泛起無數泥沙濁流。
安秉臣抓住棍子,輕輕一帶,拿了起來。不過,那棍子末段還帶了一大坨鍾乳石,感覺好像他手裏拿了根狼牙棒,說不出的别扭。
“這東西,是武器嗎?”沈莉的聲音在耳機裏響起。原來,工程部的部長也在觀看同步實況。
安秉臣掂了掂手裏的這團混合物:“不知道。但是份量挺沉。我的力氣不算小了,可現在雙手拿着它,有水的浮力幫忙,仍然感覺沉甸甸的。”這鐵棍外面四十厘米,嵌在鍾乳石裏三十厘米,合計大約七十多厘米。棍子上除了藤蔓狀花紋外,再沒有任何多餘的飾物,也看不到開關、按鈕或扳機之類的東西。
“我剛看了零号機體對它的結構掃描分析,這棍子是實心的,内部物質有輕微能量波動,但它的外殼也是鐵的同位素構成,和卡魯大同小異。”沈莉道。
“和卡魯差不多?這麽說,它也是智庫系統的一部分?”安秉臣吃了一驚。他根本無法想象,這根擀面杖一樣的鐵棍子怎麽會是智庫系統的一部分。
智庫立刻提出申辯:“目标物體沒有可接入智能系統,智庫無法辨識,現有數據庫中也沒有對相似物體的記錄。”
安秉臣笑了笑,他大概猜到了答案:“那麽,隻剩下一種解釋了。”
這東西,應該是前代星台操作者留下的物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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