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簡直是一場非常危險的混亂。”田建明看着摘下頭盔走進指揮廳裏的安秉臣道。
“臨時的行動方案,誰能想得到?”安秉臣當然明白田老頭是責怪自己再次以身涉險,不過他已經漸漸習慣了這種名正言順的抱怨。“很多時候,僅靠智庫和戰鬥機器人無法執行複雜的戰術任務,尤其是這種援救性質的非殺傷性任務。”
“我們把那四隻零号機體都留在了關島,用于收集和統計美軍數據。”林子雲迎上來,看看安秉臣全身毫發無損,隻有頭盔左側有輕微的刮擦痕迹,神色這才放松。
在沒有更換電池的情況下,零号機體最多可以獨立運行七百多天,差不多是兩年了。這種隻有成年人巴掌大小的偵察機器人生産成本極低,排除四元模塊之外的全套機身還沒有那塊内置的袖珍雙極電池投入高。把這四台零号機體留駐關島放長線釣大魚,對互助會的将來隻會大有益處。
“美軍動向如何?”安秉臣最關心的還是這次行動的結果。
“五分鍾前,一架美國海軍的大型直升機從阿普拉軍港起飛後朝這邊靠近。從我們監聽飛行員與指揮塔台的無線電通訊内容來判斷,他們并不清楚hh1003号運輸機到底發生了什麽。”林子雲信手一抹,全息基台上立刻出現一幅周圍上百平方公裏的三維地形圖。在她指尖所點之處,一個黃色小點向東以數百米高度飛來。
“等他們撈起飛機殘骸,再看到那些彈痕密布的屍體,也許就會明白發生了什麽。”田建明道。“不過,我非常懷疑美國海軍在馬裏亞納海溝的深海打撈能力。”
“我們現在去哪裏?向東嗎?”沈莉問。
昆侖号這次試航的最終目的地是北美大陸。
安秉臣搖搖頭:“不,向南,去巴布亞島。我們在那裏附近釋放亞星号貨輪。”肚子裏帶着一艘萬噸貨輪橫穿太平洋,太奢侈了點不說,那恐怕也不是胡潛等人想要的,還不如在亞太海域把他們放了。
潘正平意味深長道:“有了對馬海峽這麽一出大戲,亞星号恐怕要改名換姓重新刷漆了。”
美國人肯定在追查對馬海峽的事情,他們很快就能發現,最初日本海上保安廳巡邏船遇襲事件中,有一艘民用貨輪離奇失蹤。這艘貨輪,會不會與後來的海嘯核爆有關聯呢?
“把事情經過大緻給他們說一下,讓他們到印尼沿岸港口去自己找路子。亞星号的那位船長是個有手段的家夥,他應該能擺平這事。”沈莉想起了那位對昆侖号充滿無窮好奇心的貨輪船長,那位身兼走私犯和技術人才的老水手。
“咱們要不要警告一下他們出去别亂說,或是。。”昆侖号的保衛長看了一眼安秉臣,充滿暗示意味地詢問。和潘正平一樣,這位忠于職守的戰鬥軍官從一開始就不贊同救助亞星号。他認爲,現在彌補這個錯誤,也許還來得及。
安秉臣揮手:“不用,就算他們願意說,别人還未必願意信。再說,說多了,不是把他們自己在東海殺人毀船的事情給抖落出來了?嗯嗯,随他們去吧。”
沒有一個神經正常的人,會僅憑幾個走私船水手的話,就相信一艘海底巨艦之類的鬼話。
安秉臣想了想,又道:“萊蕪鐵礦那邊馬上會新的一批八号機體下線,這些戰鬥機器兵可用來補充昆侖号上的保衛力量。影武士的北美小組還沒有确定最後人選,他們最終也要搭乘昆侖号前往美國。另外我也想把蜘蛛車帶上,一道去紐約赴任。所以,昆侖号需要在巴布亞島群附近停留三十六小時,等待精衛飛行器把物資和人員送來。”
這次安秉臣去紐約聯合國總部赴任,他本打算隻帶何昌發等十二名老民兵,但遭到全體執事團成員激烈反對。位于紐約曼哈頓區河濱的聯合國總部雖然名義上是一塊獨立主權領土,但那裏依然是美國人的巢穴後院。
這段時間的經驗和教訓已經證明,無論對上露西亞人,還是美國人,互助會遠未占據隻赢不輸的絕對上風。以智庫逆天的神通,依然無法徹底封堵敵人的各種明槍暗箭。作爲智庫核心的安秉臣如果稍有閃失,整個互助會都會面臨崩潰解體的危險。
沒有一位執事願意承擔這種本來可以避免的風險。
“步兵呢?沒有更多步兵陪同你前往紐約了?”沈莉問道。她很清楚,雖然王實的沙盤系統在蘇門答臘半島的雇傭作戰中獲得很高評價,但這種人工智能系統要真正演化到可以媲美人類的水平還需大量實踐積累。當前情況下,真人步兵仍然是不可替代的武裝力量核心。
昆侖号雖然大,但是盤古基地那邊人實在太少,根本抽不出多餘力量。從盤古基地水下船塢出發時,九十八萬噸級的船上僅有二十三名乘員,與安秉臣同機登船的林子雲、田建明、何昌發、姬少飛、甘鳳蘭等随員加起來也才五十二人,這些人中還有一大半是樞密院辦公室轄下的參謀,并不都是能投入厮殺的戰鬥人員。
“盧長安那邊正在準備大行動,也很難抽出人手來。”安秉臣大大咧咧說着,撓了一下頭:“我跟子雲和老田商量了一下,決定讓鬼奴軍那邊派一個連跟我去聯合國,王彥斌親自帶隊。”
“什麽?鬼奴軍?!”作爲執事團成員之一,沈莉當然知道鬼奴軍的人員構成和職司範圍。
鬼奴軍的作戰任務裏從來沒有保衛這個詞,他們的戰鬥風格始終是進攻、進攻和進攻。而且,這些人的忠誠度完全維系于他們頸間的四元相位畜欄合金環,那種忠誠的含金量,恐怕連傻子都不敢相信。
沈莉看了一眼林子雲,對樞密院的安排感到極爲不滿。
林子雲委屈地望向安秉臣,她也有自己的苦衷。
作爲樞密院院長,她對盧長安和高懷亮報上來的作戰計劃了如指掌,92師那邊的人手緊張确實已經到了捉襟見肘的窘迫境界,這不是虛言妄語,也不是借辭推脫。更糟糕的是,她的威信又不足以随意推翻已通過執事團決議的既成作戰方案。因爲,這意味着對整個執事團權威的挑戰。整個互助會大概隻有安秉臣一個人能有這種資格。
如果爲了保障安秉臣的護衛隊編制,讓整個盛宴行動方案全部重新調整。在智庫無孔不入的見證下,這樣做隻會讓林子雲好不容易建立起來的一點威信立即付之東流。
她還不是執事團的成員。
執掌互助會兵權的樞密院院長,爲什麽會被刻意排斥在執事團之外?她當然清楚。
這些,都是當初林子風與機動騎兵們爆發沖突後帶來的餘波效應。互助會裏的大多數人出于各種動機,對她都抱有相當的戒心。
安秉臣看到林子雲眼裏的委屈,趕緊上前解圍:“鬼奴軍怎麽了?奪取合源機場,還有進攻奉天,他們都打得不錯。”
“鬼奴軍不是真正的軍人,他們隻能執行特定條件下的戰鬥任務,對于保衛和警戒之類的高難度工作未必能夠勝任。”
“沈工,我懂你的意思,鬼奴軍确實不是最好的保镖。”安秉臣聽出沈莉的言下之意。“可是,我并不需要前呼後擁的保護。單純的被動防禦,從來都是失敗的下場,隻有消滅掉我們的敵人,才能有真正的安全。”
沈莉不想和他争辯這些大道理,隻是動作麻利地反将了安秉臣一軍:“我提議,互助會派駐聯合國的武裝部隊結構必須通過執事團審核才能執行。”
田建明點點頭:“我堅決同意。”
林子雲也點頭,但卻沒有說話。這種時候,她不開口,比開口要更好。
安秉臣隻覺得又好氣又好笑:“好吧,随你們便。帶太多人去,我都不知道怎麽安排。”
其實,提出在巴布亞島逗留,他還有自己的一點小打算。
從巴布亞島往下一千多公裏,就是澳大利亞本土。
在澳大利亞大陸中部偏東的荒原中,有一個蜘蛛車導航屏上的藍色菱形圖标。
他要趁這個機會走一趟。精衛飛行器加上蜘蛛車,足以讓他在十小時内完成來回旅行。
上次蜘蛛車單槍匹馬到印度挖了一枚不明所以然的遠古植物種子回來,到現在也沒琢磨出什麽名堂。前代星台操作者在全球總共留下了三十六處遺迹,星網、卡魯、遠古植物種子全都由此而來。星網和卡魯的作用已經不再需要解釋,沒有它們,也就沒有互助會的今天。但是,那枚遠古植物種子還是一個未解之謎。
現在既然有了機會,那就不該猶豫。好奇心促使他愈發想知道,那剩下的三十三處遺迹裏還有什麽好東西,比如像星網和卡魯這樣的好東西。這樣的好東西,無論對互助會,還是對他的理想,都是越多越好。
當安秉臣從遐想中蘇醒過來時,指揮廳裏圍聚的人群已經大多散去。
林子雲坐在他旁邊,呆怔怔地不知道在想什麽。
沈莉抱着雙臂,饒有興趣地觀察着全息基台上的實時三維畫面。
圖像中顯示的背景顯然是艦上醫療艙,三隻卡魯正在對處于麻醉狀态下的昌尼實施義肢移植手術。
昌尼大腿上的傷口深可見骨,但經過卡魯處理後調養一段時間就能自我愈合。不過,他的雙手卻是徹底廢了,如果不盡早截除,腐爛肢端引發的壞血症甚至可能感染全身導緻緻命危險。
無奈之下,安秉臣隻能選擇讓卡魯給他植上一雙高強度複合纖維義肢。自從林子風首開先河移植假足以來,互助會曆次戰鬥中的多名肢體部位重傷員都接受了卡魯的這種義肢移植手術,無論是備用材料的品質,還是卡魯的手藝,都有很大提高。
原先給林子風動手術還需要十小時,如今隻需要六個小時即可完成昌尼的雙手移植。
屆時,昌尼将重新擁有一雙十指分明的假手,這雙假手将能完成原裝貨的大部分功能,而且抓握的力量會增大一倍。不過,由于人造神經系統與中樞神經系統的接入速度尚不完美,這雙假手的敏捷程度也會大幅下降。
安秉臣相信,即使昌尼在被扶進昆侖号時仍然保持清醒,他很可能也會選擇接受這個手術。互助會有這個世界上最娴熟最冷靜最精準的外科醫生,還有附帶了植入式人造神經系統的高強度假肢,它們的柔韌性和耐磨程度遠遠超過患者的原裝貨。
二十四小時後,昌尼就可以嘗試着熟悉他的新手。
兩周後,這對假手将恢複原裝雙手百分之八十的功能。卡魯制作的新型義肢,甚至擁有以假亂真的指紋。
“等他醒過來以後會發現,這雙假手其實比原先的更好用。”安秉臣注視着三隻卡魯揮動如飛的六條前足肢,他的肉眼已經無法看清它們在幹什麽。
沈莉搖了搖頭:“更換假肢的病人需要一段時間才能度過心理上的适應期。在适應期結束之前,他可能會有各種負面情緒表現,比如暴躁,狂怒或者沉默。”
“接下來,怎麽安排昌尼?”田建明總是喜歡問一些最核心的話題。
安秉臣看了田老頭一眼:“還能怎麽樣?讓他繼續留在菲律賓近海活動,我不會再讓美國人還有第二次機會抓走他。”說起來,昌尼和東查兩人也算是安秉臣的開國級馬仔,雖然都不是出于自願,但沒有功勞也有苦勞啊。
田建明聽懂了安秉臣的言下之意:“嗯,等他回去,我會立刻安排信息部的人配合他拔掉中情局設在東南亞諸國的點。”
幹這種事情,應該不會有人比昌尼更熱心更自覺自願了。
昆侖号船長潘正平跑了進來,臉上的神色不太對勁。他本來是去通知胡潛等人,讓亞星号準備走人的。
“怎麽了?”安秉臣站起來問。潘船長不是一個容易驚慌失措的人,否則他也不會有資格擔任這艘巨艦的船長。
“亞星号上少了一個人。”潘正平大聲道,他的雙手緊緊絞在一起。“不知道是什麽時候從中央艙裏跑出去的。”
安秉臣笑了笑,他還以爲是多大的事情呢。
去别人家作客的人,見到主人家宅院華麗,有時候難免會忍不住到處逛逛。
就算有個别居心叵測的家夥,也别妄想渾水摸魚。一千兩百多米長的昆侖号,一隻零号機體瞬間就能找到那位自作聰明的逃遁者。更何況,他們現在還在水下兩百多米深處,對方除了回到亞星号外幾乎無路可走。
“找到人了嗎?”沈莉聽到這個壞消息,走過來問。
潘正平看看安秉臣,又看了看沈莉,猶豫着道:“我已經讓兩台零号機體對全艦進行了三次徹徹底底的掃描,但是,沒有找到任何外來入侵者。”
“什麽?!”安秉臣聞言大吃一驚。這種事情,他從來沒有遇到過,在零号機體的掃描範圍之内,居然會找不到一個失蹤的人?
“會不會是統計人數的時候搞錯了?”沈莉也立刻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緊緊瞪着潘正平。
“沒搞錯。亞星号進來時船上共有四十八人,包括胡潛在内九人被安頓在三号區,另外三十九人留在中央隔離艙裏的貨輪上。但是,剛才保衛人員例行統計時發現,中央隔離艙内的亞星号貨輪上隻剩下三十八名人形生物個體,的的确确是少了一個人!”
田建明也圍攏過來,他的腦子轉得飛快:“會不會,有人在貨輪上被殺?”
潘正平搖頭:“接到報告的時候,我正好在三号區宿舍艙裏和胡潛還有那位劉船長談話。我們和保衛組的人一同回到隔離艙,登上亞星号仔細搜了一遍貨輪,也沒有找到屍體。”
“能夠确定是什麽人不見了嗎?”沈莉問道。
“根據船員反映,是一個姓湯的新人水手。”潘正平回答。
“新人水手?”安秉臣聽得莫名其妙。
“對,戰争爆發以後有不少南下的難民跟着海船混口飯吃,這樣的人占了海運業新水手的一多半,雖然經驗不足,但報酬卻很低,有的給口飯吃就賣命。那位劉船長透露,這個姓湯的水手是他在天津臨時靠泊時發善心救的一個乞丐,跟着跑船做事一直都很勤快,平時對誰都客客氣氣的,也沒見有什麽偷雞摸狗的舉動,就是不大愛說話。”
“這個姓湯的在船上有仇家嗎?”田建明問。
潘正平疑惑地擺了擺腦袋:“我看不像,上船問話時,那幫船員全都有點擔心。依我看,他們好像并不希望這個姓湯的小夥子出什麽意外。”
一個人在某個社會群體中的地位,完全可以通過群體成員在談論這人時的神态細節看得出來。即使是走私犯團夥這樣的特殊人群裏,這個規則同樣适用。
沈莉把全息基台的畫面切到了中央隔離艙,亞星号仍然在四條支撐臂之間。
“這個人失蹤了,我不奇怪。”她低聲道。“但是,這家夥能讓我們的零号機體找不到他,這個事情,可就嚴重多了。”
“就算他再神通廣大,也肯定還在船上。我們立刻組織人手搜尋,盡快把他找出來。”安秉臣當然不能容忍昆侖号的旮旯裏混進某個不知底細的外來入侵者。
而且,這個人居然能躲開四元相位掃描的偵測。
隻有異能兩兄弟中的阿呆,才擁有這樣的神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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