陽光明媚的早晨,安秉臣透過窗戶眺望着山坡上嬉戲的孩子們,他依稀能看見老趙校長和潘紫煙的身影。這樣的天氣,如果能在空氣清新的草地上走走,那該多好啊!
背後傳來一聲咳嗽,安秉臣回過頭來,看見講台前的蕭伯昆一臉嚴厲:“安會長,你能不能專心一些?下面,我們說說歐洲人與北美人的餐桌禮儀區别..”
遠在千裏之外的徐魯生從全息界面上注視着這難得一幕,忍不住偷笑起來:“我敢保證,如果有考試的話,就他這樣,最後肯定沒法畢業。”
“魯生,别偷窺了,上面要開始了。”旁邊的顧秀秀低聲道。
這是一場爲三名新會員舉辦的加入儀式,他們倆人坐在觀禮席後排的位置,也算是見證的嘉賓。
互助會不講究發誓宣誓之類的形式,但主管海陽電站的老工程師向文迪堅持認爲必要的儀式還是應該有。對于新人來說,這是一種新生活的開始。這種開始,不僅需要智庫的見證,同樣也需要夥伴們的見證。
“..我自願接受互助會的三大基礎原則,并自願接受智庫見證我的一切..”三名新會員并肩站在主席台上,面向觀禮席大聲誦讀着手上的證言書。
站在主席台側面的是袁偉義,這位林子風昔日的好朋友現在已經是海陽核電站的武裝力量總管。守衛海陽的機動騎兵奉命撤回十裏鋪加入北伐作戰後,袁偉義從圍聚到電站附近落腳的難民中招募了一百多人,加上來自日照空軍基地的國防軍殘部,海陽民兵隊的架子就這樣搭了起來。
這支部隊總共有兩百多人,武器裝備全部來自聯合作戰中的繳獲,雖然談不上精良但用來自保卻是綽綽有餘。在向文迪和袁偉義的努力下,越來越多的難民加入到墾荒開田的隊伍中來,在糧食和安全等因素的吸引下,舉家遷至海陽的難民日漸增多。
海陽核電站有八台百萬千瓦級壓水堆核電機組,年發電量超過六百億千瓦時,它爲互助會的戰争機器提供了源源不斷的雙極電池。但這裏不僅是互助會能源部的核心基地,同時也是新型無土水栽種植的重點試驗區。
徐魯生陪着老婆來休假後,大多數時間都泡在試驗場裏,他和農業部耕作組的成員試種了數十種農糧作物。所有作物直接栽種在像積木一樣拼接起來的陶瓷培養皿中,皿内循環流動的種植液含有各種有機肥料和元素,每層培養皿上方還有由人造光源提供光合作用所需的模拟日光。等到秋天的時候,無土水栽的價值将通過實際收獲量得以證實,如果投入産出比令人滿意的話,這種新的種植方式将使人類徹底擺脫對土壤的依賴。
耳邊傳來一陣熟悉的幹嘔聲,徐魯生不用看也知道,懷孕的老婆又開始有反應了。自從懷孕以來,顧秀秀的妊娠反應一直比較強烈,徐魯生不得不格外小心伺候。
“走,我們出去走走,呼吸一下新鮮空氣。”徐魯生不想讓老婆當衆嘔吐。這裏的熱鬧喧嘩,大概驚動了老婆肚子裏的胎兒,所以小東西用自己獨有的方式開始了抗議。
顧秀秀腆着肚子,用一塊手帕捂住嘴,把裝着九二式手槍的匣子轉到後腰,然後扶着徐魯生慢慢走出會場。
經過長時間體能訓練,顧秀秀的身體素質已經比戰前要好得多。最令人意想不到的是,她的手槍槍法也有驚人進步。整個海陽包括男人在内,沒有人能在三十米手槍射擊中超越她的紀錄。唯一不足的是,顧秀秀的槍法隻對靜止目标好使。打死靶幾乎槍槍十環,可對移動目标就不怎麽靈光了。徐魯生把這歸咎于射擊心理素質不夠過硬,可對于這樣一位孕婦,射擊心理素質再過硬,又能怎樣?嘈雜的槍聲和強烈震動對胎兒肯定沒有任何好處,因此随着妊娠反應的加劇,徐魯生不再允許顧秀秀跑靶場去練槍,不過她仍然走到哪裏都帶着槍,這已經成了她的生活習慣。
今天,海邊的風不大。顧秀秀額頭的劉海被吹拂起來,徐魯生呆呆看着她,突然笑了。
“你笑什麽?”
“有時候,感覺現在的日子像做夢一樣。我居然得了你這麽個漂亮媳婦,眼看着又要有一個大胖小子了。”
“切,你怎麽知道是兒子?”
“我猜的呗!不管是兒子還是女兒,都是我的種!我都喜歡!”
顧秀秀臉上微微一紅,翻了個白眼,沒說話。
徐魯生就受她這些嬌嗔姿态,當時半個身子都酥了,隻顧着嘿嘿傻笑:“如果是雙胞胎,那就美了。如果不是,也不要緊,咱們加點班用點心,争取用十年時間整出個籃球隊來。”
“我呸,你把老婆當母豬了?”顧秀秀甩開他的手臂,往前沖了兩步,突然感覺一陣惡心泛上來,再也忍不住,扶住路邊小樹開始嘔吐。
徐魯生趕緊上前,又是攙扶又是捶背,再把自己帶的水壺遞上。
“那是什麽?”吐得天昏地暗的顧秀秀放下水壺,指着海面上。
一艘散貨船模樣的萬噸級海輪,停泊在海灣深水區。這艘船離岸邊大概有六七公裏,看不清船旗和船名,但可以看見船上正在從舷邊放下幾艘小艇。
海陽地處膠東半島南端,雖然臨海但卻不是港口城市,也談不上什麽交通樞紐,所以很少見到這麽大的船。
當看到船上不斷有人跳進小艇,徐魯生的臉色開始變了。
這情形顯然不像是在卸貨,跳進小艇的那些人也不像是水手,他們手上的武器表明,這些遠道而來的客人準備上岸做一些自己喜歡做的事情。海陽有糧食,有難民,還有八台百萬千瓦級壓水堆核電機組,這些都可能是不懷好意者的目标。
“秀秀,我們回去。”徐魯生一隻手扶起老婆,一隻手打開了腕式終端。
“我是徐魯生,海灣偏東北方向發現一艘海船,船上有大量武裝人員正準備乘小艇登陸海陽,請所有民兵準備戰鬥!”
凄厲的警報聲迅速在海陽電站内響起,向文迪下令立刻中止見證儀式,所有民兵迅速集合後跟随袁偉義趕往海岸。互助會工作人員開始按預定應急方案封鎖出入通道,并向平民散發武器。
袁偉義趕到海岸邊時,來自海船的第一艘小艇已經靠近到千米之外。他不需要望遠鏡也能看清楚,小艇上全是黃皮膚黑頭發的亞裔面孔,這些人穿的都是綠色迷彩作訓服,那應該是東北自由聯盟的标準着裝!
遠在東北活動的自由聯盟,居然繞過大半個膠東半島,不遠千裏來偷襲海陽!
“他們的目标,應該是核電站!”向文迪大喝道:“無論如何,不能讓他們登陸!”
跟随民兵隊的零号機體開始掃描偵測範圍内的敵人,并将數據整理歸納後推送到戰場人員的腕式終端上。與此同時,江口碼頭的樞密院辦公室也同步收到敵襲警報。
小艇上突然爆發出一陣劇烈而快速的轟鳴,那是對方的機槍開火了!
對方顯然也看到了列隊趕來的民兵,他們試圖用機槍火力壓制住灘頭,爲己方登陸争取時間。
連串飛掠的彈雨打在公路護欄上,崩碎的石頭和金屬碰撞的火花四散飛揚。
民兵們轟然散開,各自尋找掩蔽物,同時紛紛向高速逼近的小艇開槍還擊。
向文迪用望遠鏡觀察着海面,對方來的有四艘小艇,全是外挂柴油發動機的橡皮艇,每艘艇上有五到七人,全都是手持武器身穿綠色迷彩服的男人。
他仔細凝視着停泊在深水區的那艘大船,船上還有人,有不少聚集在平坦的前甲闆上,似乎在忙着組裝某種大型武器。望遠鏡的鏡頭裏隐約出現了幾排并列鋼管,他頓時明白,這是某種集束火箭之類的遠程。
“他們的大船上有遠程火炮類兵器。偉義,快分一半人到後面去,挖掘散兵工事,準備縱深防禦!”
說話間,第一艘小艇已經沖到八百米外,後面的三艘小艇也跟了上來,并且迅速拉開了彼此間距,一看就是訓練過多次的老手。
袁偉義聲嘶力竭地命令躲在岩石和橋樁後面的民兵起來後撤,但這些民兵中有很多人并未經曆過真正的戰鬥,機槍的壓制讓他們心跳加速,腦袋變得暈乎乎的,聽到命令後無法迅速響應。還有不少人隻顧着向八百米外的敵方小艇射擊,卻沒有發現自己的攻擊根本無法對對手構成威脅。能夠服從命令起身後撤的,大多數是原先日照基地的國防軍殘部人員。
“這樣很麻煩,我們可能需要增援。”袁偉義看了一眼向文迪,樞密院當初撤走機動騎兵時許諾過會派新型戰鬥機器仆兵來協助海陽核電站的防禦。但是,不知是生産線還是運輸渠道的問題,那些承諾的八号機體戰鬥群遲遲沒有到位。
“你帶人到公路後面去,盡快部署好第二道防線。另外,把庫房裏的電磁炮取出來,看看能不能夠到那艘大船,船上的火炮對我們非常不利!”向文迪還沒有說完,海船那邊傳來一陣霹靂雷鳴。兩個人擡起頭,看到一串火光從大船前甲闆上呼嘯着拔地而起,這些火光拖着流光尾焰,飛到很高的空中後,向着這邊砸下來。
“火箭炮!”有識貨的人大聲驚呼。
落在岸邊的火箭炮彈炸出一片地動山搖的火海,這些東西的彈着點散布面積很大,命中精度極差,但聲勢卻大得吓人,兩三具炸飛的屍首帶着血沫和殘肢從空中擴下。一些民兵的臉色變得煞白,有人開始跳起來往後面跑,他們可不是跟着袁偉義去公路後面挖工事,而是直接丢下武器沿着公路逃跑。
向文迪看了這些臨陣脫逃者的背影一眼,他已經沒有時間來執行軍紀了。敵人的小艇已經沖到己方步槍射程内,但自己這邊還能開槍阻擊的人已經不多了。
小艇上火光一閃,有人用肩扛式火箭筒發射了一枚單兵火箭彈!
這枚火箭彈彎彎曲曲扭着轉着,最後一頭紮進橋樁下,爆炸産生的沖擊弄得向文迪滿頭滿臉都是沙。
“瞄準了再開火!向着第一艘小艇,開火!”老工程師舉起半自動步槍,調整标尺後射出屬于自己的第一發子彈。
周圍還能保持鎮定的民兵們早已打空了幾個彈匣,直到這時,他們的火力才有了明顯效果。第一艘小艇上趴伏的敵方機槍手突然向後跌倒,這家夥用手捂着自己鮮血潺潺的脖子慢慢歪倒下去。
更多呼嘯而來的子彈鑿穿了橡皮艇外殼,小艇開始漏氣萎縮,艇上的敵人跳到水裏,舉着武器繼續蹚水前行。
三五百米的距離上,這些人的猙獰表情清晰可見。
“不能讓他們上岸!”向文迪再次嚷了起來,他仔細瞄準最前面的敵人連連開槍,可惜仍然無一命中。
自由聯盟曾經偷襲過十裏鋪,并對鎮上居民犯下滔天罪行,田建明、紀友貴、何昌發等人都在那場苦戰中身受重傷。這些家夥是什麽德性,向文迪非常清楚。如果讓他們登陸進入海陽,不僅核電站難保,電站周圍的數萬難民恐怕也要遭殃。
向文迪眯起眼睛,重新瞄準了最前面那個戴圓邊軟帽的敵人。當右手食指才勾到扳機上時,準星裏的那顆腦袋突然砰一下碎裂,不知是誰的子彈打中了這名敵人,飛濺的腦漿和骨渣尚未落回海面,失去活力的屍體已沉入水中。
距離越近,命中率越高。
第一艘小艇上下來的四個人很快隻剩兩人,這兩個人索性把頭埋進水裏,潛行到更淺的海灘後才跳出來發起沖鋒。後面三艘小艇上的機槍瘋狂壓制着灘頭的阻擊火力點,不到片刻功夫,躲在岩石和橋樁後的民兵有四人被機槍彈雨削掉頭顱。向文迪痛心地發現,其中一人正是幾分鍾前才加入互助會的三位新成員之一。那個年輕人是個優秀的機電工程師,如果活着,也許可以爲互助會作出更大貢獻。
第二艘小艇和第三艘小艇上的人開始跳到水中,趟水前進,艇上隻留機槍手和舵手,繼續向着岸邊沖來。
“把傷員帶走,我們撤到公路後面去!”向文迪高喊着,一串機槍子彈從他頭頂上飛過去,他隻能把槍口從橋樁邊上伸出去,對着眼看就要上岸的那兩人盲射。
剩下的十幾個人攙扶着傷員開始後退,走在最後的兩個民兵被沖上沙灘的小艇機槍掃倒,向文迪怒火中燒,閃到橋柱另一側瞄準那艇上的機槍手接連開火,直到打空彈匣後,他才發現那機槍手早已斃命,也不知是自己打死的,還是旁邊掩護撤退的民兵擊斃的。
袁偉義帶了幾個人站在公路路面上接應從灘頭撤下來的民兵,向文迪朝他走了兩步,感覺自己的右側小腿有些癢麻,這才發現自己挂了花。
“向工,不要緊吧?”袁偉義也看到了老工程師褲腿上流下的鮮血。
“沒事,快退,到花園那邊去。”向文迪指了一下公路另一側北面的眺望台小花園,那裏地勢較高,非常适合交叉鉗制公路。
“我已經召喚了在電站總控中心和水栽試驗場執勤的卡魯,這些敵人隻要上了岸,就别想回去。”袁偉義扶着向文迪,快速跑過公路,來到花園的眺望台處隐蔽。
海陽電站這邊共有十六隻卡魯,這十六隻卡魯負責核電站維護和檢修,以及水栽試驗場的值守監控,名義上都是機器人技工。但在必要的時候,它們也是最優秀的近戰鬥士。這一點,互助會裏沒有人會質疑。
第一個踏上公路的敵人幾乎是在露面的瞬間就被七八條槍的火力擊倒。
公路路面比海灘要高得多,隻要敵人一冒頭,公路對面的民兵們都會毫不猶豫開火,彼此間距離不超過兩百米,自由聯盟的突擊者們要想把機槍架上來并不容易。
僵持了幾分鍾并損失三名突擊者後,敵人的大船上再度爆發出集束火箭發射的轟鳴聲,至少有二十枚大口徑火箭彈落在公路這邊,隻有一發打中民兵們的防禦工事,兩人犧牲五人受傷。
借着防禦者陣地上的混亂,自由聯盟登岸的十多人從不同位置同時發起沖鋒。這些家夥的個人戰術素養都很高,每個人都埋低身子狂奔,彼此間距拉開到十米以上,突進時左閃右挪連帶就地翻滾。隻一眨眼的功夫,他們就越過了公路,僅丢下兩具屍體。
向文迪急得須發怒張,可手裏的半自動步槍無論如何也打不中那些左右躲閃的身影,這些能征善戰的屠夫正在步步緊逼。
他的身後,是誓死捍衛的核電站,還有數萬無辜難民。
哪怕今天倒在這裏,他也不能再退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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