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開湖南地界的第二天,吳梓豪的右腳崴了,鑽心的劇痛讓他的脾氣變得越來越壞。
最後,随行人員不得不用樹枝和防雨帆布做了個像滑杆一樣的擔架,輪流擡着他走。
在吳梓豪看來,這都要怪那輛進口版的牧馬人越野車,什麽狗屁的四驅越野,跋山涉水如履平地,才出湖南地界就在一段爛泥路裏抛了錨,司機把油門踩到底也死活不出來。沒辦法,他和随從隻能上後面那輛軍用六輪卡車,和一群面沉如水的大兵們擠在一起繼續趕路。
可到了第二天,六輪軍卡也在一段坍塌的山間公路橋前傻了眼。這不是露西亞人幹的好事,而是戰争爆發後北上運送軍用物資的重型貨車造的孽。号稱可以承重兩百噸的高架橋被一輛載了兩台主戰坦克的闆拖挂車直接壓塌,司機和押車的國防軍戰士全部掉入一百多米高的山谷中粉身碎骨,那輛挂車和兩台主戰坦克至今還睡在下面的河灘上無人問津。
每個人都把這座公路大橋的設計和施工人員從祖宗八代到未來十六世問候了個遍,可再怎麽罵也不解決問題,該趕路還得要趕路。吳梓豪和保駕護航的國防軍軍官郝連長商量了一下,決定隻能徒步前進,到了潛江或天門那邊後再想法向當地駐軍借車。
吳梓豪的腳就是在徒步涉水時扭傷的。
他年紀已經不小了,當年品學兼優英姿飒爽的少年先鋒隊全國總旗隊長現在已經是一個五十一歲體重一百八十斤的監察部正廳級胖官僚。兒子女兒連帶着老伴早都移民去了大家拿,自己還留下,純粹是因爲放不下那些熟悉的人和事,更舍不得熟悉的工作環境。他對這片土地有很深的感情,他是中國人民的兒子。
吳梓豪的嶽丈是帝都團派系的三号人物,雖有手眼通天之能但卻深蘊低調之道,待人接物富貴貧賤無不融洽,所以他這麽多年都順風順水,混得不能叫叱詫風雲但也算得上滋潤。可是,突然爆發的戰争讓嶽丈全家人間蒸發,連帶着兩位職高權重的大小舅子也消失在蘑菇雲中,本來在南方跟着個經濟專家團搞社會調研的自己莫名其妙成了妻家遺族的中流砥柱,他不得不扛起嶽丈留下的金字招牌,繼續爲親戚們,也爲自己咬牙苦撐。
現在,是個千載難逢的機會。
本來做到正廳級就算到頭的仕途一下子前途驟然光明,因爲戰争,上下左右瞬間多出許多空位。他自忖以自己的資曆和人望還能再進一步,如果運氣好,沒準還能入席救國委員會,成爲這片孕育了遠古文明土地上的主宰者之一。
他才五十一歲,對于這個目标來說還很年輕。
所以,當救國委員會向他征求意見,詢問是否願意帶領一支宣慰考察團去北方戰區那片危險之地時,他毫不猶豫接下了這樁差使。
那些背後嘲笑他傻冒的人,才是真的傻冒。這些人都瞎了,看不到現在整個風向和局勢都變了,沒點拿得出手的東西,怎麽證明自己的能力?北方戰區是在打仗,但還不需要他吳梓豪上火線殺敵,何況身邊還有六七個随從,以及一個排的國防軍精銳護駕。辛苦點走一趟回來,自己身上的金光在那群傻冒中可就是鶴立雞群的效果了。
沒看到原先隻是救國委員會普通委員的完顔永貴嗎?去北方走一趟回來,收編了那個叫什麽互助會的民間武裝,現在已經坐上了救國委員會委員長的位置。人家這才叫大智慧,大氣運!将心比心,自己可不能再耽誤了。
他已經預料到旅途的艱辛,但從未想到自己居然會崴了腳。這幾年他一直很注意身體保養,但無論如何保養也沒法勝任荒郊野嶺的長途跋涉。
腳上的傷痛破壞了吳梓豪的全部心情,他無法保持長期笑吟吟的革命樂觀主義精神面貌,成天拉長着臉。而沿途連綿不斷的陰雨,也讓氣氛變得更加壓抑。
武漢那邊現在隻剩下一個十多公裏的大彈坑,聽說長江邊上全是腐爛的人畜屍體,估計百年之内是不會再有人重返這荊襄勝地了。所以,他們必須從西面走潛江、天門繞過去。最重要的是,那裏有國防軍部隊,也許可以借到車。否則,這到北方戰區的千裏路程,想想都讓人絕望。
潛江和天門的駐軍不翼而飛,他們繼續前行,最後在随州城外終于找到了一支國防軍部隊。這是一支由武警部隊改編的乙種步兵師,師長是個熱情的大胡子,酒量極好。他們的任務是向北控制黃河渡口,确保已進入北方戰區的國防軍新一軍的後方補給線安全無虞。
都是往北方去的,吳梓豪的宣慰考察團就跟着這支部隊跌跌撞撞到了黃河邊上,步兵師師長讓随軍醫生用藥酒天天給吳梓豪擦腳泡腳,最後臨别時還送了他一頭大青騾。在公路鐵路系統支離破碎的情況下,馬騾之類的大牲口再度成爲野戰部隊眼中的寵兒。這些東西比越野車要好使一百倍,人吃的東西它們也能吃,人能爬上去的地方,它們基本上都能上去。
吳梓豪騎着那頭大青騾,緩行在滿目蒼痍的華北平原上,随着與十裏鋪的距離越來越近,腳傷好了個七七八八,他的心情也開始漸漸好轉。
中午的時候,前面來了一隊人馬,都是輕步兵,隊列散亂不說,男女老幼都有,如果不是這些人都穿着标志性的藍色棉制服,前面的哨兵肯定會把他們當成土匪。
“土匪?咱們這附近兩百公裏内都沒有,那些敢用武力搶人傷人的,腦袋都砍下來挂在十裏鋪城牆上呢。”領隊的是一位滿臉皺紋的農婦大媽,胸前兩個臃腫的****像兩隻老面口袋一樣垂下,配上腰間斜跨的那支改裝過的八一杠自動步槍怎麽看都不和諧。
不過,大媽顯然毫不在乎,一雙犀利的目光像男人一樣盯住了吳梓豪。這冰涼的一瞥讓吳梓豪猛然打了個冷顫,他從對方的目光從瞬間讀到了許多内容,那是與性别與年齡都截然無關的東西。
大媽晃動着腰胯,走到吳梓豪面前敬了個标準軍禮:“我們是十裏鋪民兵隊的,你們是從中央來的宣慰考察團吧?”
吳梓豪點點頭,卻沒有說話,他也不知道該說什麽,隻能讓臉上多一絲笑容,算是作爲客人的禮數。
“前面廖家集那裏的路不好走,你們最高改道走山神廟,晚上之前就可以到十裏鋪。”大媽看了他一眼,繼續說道:“指揮中心已經通知所有出巡的民兵隊,見到你們要盡可能給予幫助,但我們現在還有任務,就不能護送你們回十裏鋪了。前面的路不難走,也沒有土匪,就是注意天黑以後别亮燈。有時候露西亞人的飛機會從海邊低空過來搗亂,看到地上有燈火就轟炸掃射。”
說完話,大媽又敬了個禮,走了。
吳梓豪本來想說一句“謝謝你,大妹子。”表示感激,可想起對方并不是真正的農婦,索性閉上了嘴。
“還砍頭?有這麽野蠻嗎?”旁邊的外交部禮儀司副司長蕭伯昆瞪大了眼睛,這位是個斯文人,瞅着遠去的那大媽直皺眉頭。最後,他忍不住小聲嘀咕道:“依我看,他們就是這裏的土匪。”
吳梓豪趕緊讓他閉嘴:“伯昆,這些話以後不要亂說,破壞團結。”
郝連長不知從哪裏冒了出來:“他們的槍,都保養得很好,看來經常用。”
山神廟是一座修在山腰上的小廟,戰前常年香火旺盛,戰後還有僧侶在此盤桓。
廟前的停車坪上趴着兩隻圓面包一樣的金屬載具,中巴車般大小,身軀兩側各有三條收起折疊的反曲足肢。旁邊還有幾個穿藍色制服的人,正在和廟裏的和尚說話。
郝連長生性謹慎,讓打前站的偵察尖兵先上去問話。
對方果然是互助會派來迎接宣慰考察團的,爲首一名兩鬓斑白的老人直接走了過來,握住吳梓豪的手自我介紹稱是互助會信息部部長田建明。
吳梓豪見這田建明身邊除兩位年輕小兵之外再無他人,那兩個年輕小兵顯然是這兩部足肢載具的駕駛員,也就是他所能理解的司機,于是吳梓豪原本笑容可掬的臉頓時冷了下來。他不知道信息部是幹什麽的,也不清楚田建明的在互助會權力結構中的地位,不過看樣子這老頭應該不是什麽大人物,否則也不會隻帶兩個小司機出來混。來迎接宣慰考察團的隻有三個人,兩部足肢車,最關鍵的是,互助會會長安秉臣根本沒現身,這就是赤裸裸的不給面子。
這個頭,開得很不好。對方的态度,說明了很多事情。
“安會長,最近很忙吧?”吳梓豪脫口而出的瞬間,把最後一個“嗎”字改成了“吧”,這樣顯得不那麽唐突,也更加平易近人。從心裏來說,他并不希望與互助會發生明面上的沖突,這對于他的使命,沒有任何好處。
田建明察言觀色,知道這個叫吳梓豪的官兒有些不樂意,淡然笑道:“安會長不在十裏鋪,明天才能回來,所以讓我來接大家。十裏鋪那邊事情多,條件也不太好,還請各位多多包涵。”
說完話,他也不等對方回答,徑直轉身讓兩名手下将六足運輸車的艙門打開。
田建明陪着吳梓豪以及七位随從人員乘坐第一輛車,護衛的國防軍被安排到後面那輛車上,因爲人多了點,還分了五個人過來坐。
吳梓豪早已聽說過互助會的這些足肢載具,但真正坐還是大姑娘上花轎頭一次。
當足肢車開動起來後,他的憤怒情緒迅速被好奇心掩蓋下去。這種交通工具的減震性能顯然遠遠超過自己出發時坐的那輛牧馬人越野車,從舷窗裏看出去,似乎移動速度還不慢,以他多年的豪車乘坐經驗,可以判斷出車速大概在八九十碼左右。
緊接着,他看到車身開始出現傾斜,然後朝着山坡下直沖而去!
要翻車!怎麽搞的?那年輕司機是怎麽開車的!果然是嘴上無毛辦事不牢!這車才起步就出事,從這山坡上一路翻下去,車裏的人恐怕沒有能活的吧?事情不可能這麽簡單,這是互助會要害自己嗎?
吳梓豪臉色大變,本能地抱頭蹲了下來,這是在即将翻車之前的最佳自我保護姿勢。
他閉上了眼睛,等待着驚天動地的撞擊聲,以及周圍的人可能發出的慘叫。
但是,時間和空間似乎都凝固了,什麽聲音都沒有。
“吳團長,您這是暈車嗎?”一個聲音從對面傳來,是那個田老頭的聲音。
吳梓豪睜開眼擡起頭,看着一臉關注的田建明。
車裏一切正常,沒有驚天動地的撞擊聲,也沒有人發出受傷的慘嚎。
他扭過頭看舷窗外,足肢車已經沖到山坡底部,飛速跨過數條灌溉溝渠後繼續向着北方前進。
想到這種載具的六條反曲足肢,他突然明白過來,自然而然地坐回答椅子上,淡定一笑,答道:“嗯,有點暈車,年紀大了,身體不怎麽适應。不過沒事,沒大事。”
田建明理解地點點頭,順勢在吳梓豪旁邊坐了下來:“這是我們最新版的六足運輸車,爲載客重新改良和強化了減震系統,絕對平穩。”
“這東西燒油還是燒氣?”吳梓豪的心理素質很好,立刻就把話題從自己先前的尴尬狀态上轉移了出去。
“電動。”
“哦?锂電池嗎?”對于電動汽車,吳梓豪并不陌生。針對可能降臨的能源危機,全球各國一直都在研究對策,電動汽車等交通載具也是一個熱門課題。他雖然是紀委監察部裏排不上号的小官,但也通過各種媒體的耳染目濡對此有所了解。
“不,雙極電池。我們自己研發的。”
“一次充電可以跑幾百公裏?”
“不多,滿負荷情況下七千公裏吧。”田建明臉上一副遺憾的表情,因爲航程和速度的限制,六足運輸車總是無法跟上足肢戰車的步伐,這導緻它們無法緊跟遊擊作戰的機動騎兵部隊共同行動,也因此無法及時提供後勤補給供應。
“哦,才七——七千公裏?!”吳梓豪瞪大了眼珠。
從剛才的驚險一幕來看,這東西顯然不需要任何路橋道軌系統,荒山野嶺一樣可以如履平地,這種前提下的七千公裏航程,恐怕比公路輪式車輛的七萬公裏航程來也不遜色吧。
他的眼睑還沒來得及收縮,很快又擴大了一圈。因爲他看見舷窗外面的一片樹林邊上,冒出來十多隻昆蟲形狀的足肢車,這些菱形軀體的東西比自己坐的這輛六足載具要更小,而且隻有四條反曲足肢,不過它們的動作明顯靈活得多,不但可以左右水平側移,還能直接向後蹿動,他甚至親眼看到其中一隻一躍數米高,落下來穩穩當當,甩腿又走,絲毫沒有傾覆或解體的迹象。這些隊形看似毫無章法的金屬昆蟲在六足運輸車掠過瞬間迅速結成大小不等的隊組,就這麽遠遠跟着。
田建明順着他的目光看了一眼,道:“那是爲我們,不,爲宣慰考察團護航的互助會機動騎兵,也是我們的作戰部隊。”
“這些東西,都是你們..自己搞的?”吳梓豪的音調有些變了。他想起了路上見到的那位斜挎八一杠自動步槍帶着一群烏合之衆的大媽,他無法把這兩種極端融合在一起,這太不科學了。
“這些,都是智庫的産物。智庫,是互助會的人工智能系統。”
吳梓豪在完顔永貴的工作報告中讀到過關于智庫的介紹,基于早年所受的唯物主義教育,他無法認可互助會對于某種人工智能系統的宗教式崇拜。但智庫是互助會的根基,這一點他是很清楚的。他不想把對話演變爲一場不愉快的争論,因此決定立刻再次改變話題,至少要把話題轉到自己擅長的領域,或對自己更有利的方向上去。
“呵呵,冒昧問一下,田部長戰前是做什麽的?”吳梓豪臉上浮現出和藹可親的笑容,那是他積蓄了半輩子功力融成的本能。
“我?呵呵,帝都燕京大學的曆史系教授,副的。”田建明坦誠相告。
“哦,燕京大學,了不起啊,天下學府裏數一數二的翹楚。”吳梓豪眼中一亮,先捧了兩把:“我跟你們周校長頗有淵源,他的侄女兒就在我手下當差,那小丫頭,學曆高人也機靈,既懂事嘴又甜,是棵好苗子啊。他老婆的表哥,跟我的妻舅又是未出五服的堂兄弟,說起來大家其實都是一家人。這世界啊,說大也大,說小也小。”
“哦。”田建明不置可否地應了一聲。
“教育部的老袁,跟我也熟。”
“老袁?”田建明瞪大了眼睛,有點摸不清方向。
“對,老袁啊,教育部的這個。”吳梓豪翹起了左手大拇指,表示對方是體系内坐第一把交椅的位置。“你連這個都不知道?”
“哦,是這樣啊。”田建明點點頭,算是明白了。
“私下裏告訴你一句,我們家對老袁家可是有救濟之恩。當年鬧紅潮,袁家老頭子下牛棚坐土飛機,才幾天人就沒了,孤兒寡母拖家帶口的全靠我嶽丈他們家周濟庇護,在我老婆他們家大院裏一住就是六年。什麽交情最過硬?這種患難交情就最過硬!這人呐,活在世上,走在人間,時時刻刻都要積陰德,攢交情,沒準哪天就用得上。”
田建明點點頭,微微閉上眼睛打算休息一下,不過嘴裏卻沒停:“這個用字,吳團長說得可真精辟啊。”
提供無彈窗全文字在線閱讀,更新速度更快文章質量更好,如果您覺得網不錯就多多分享本站!謝謝各位讀者的支持!
高速首發武裝者最新章節,本章節是地址爲如果你覺的本章節還不錯的話請不要忘記向您QQ群和微博裏的朋友推薦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