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行山麓,一群野狼向着淩晨天邊的曙光發出凄厲長嘯,似乎在感慨它們重返這片曾經人滿爲患的土地。
城市和公路組成的灰色世界因爲無人維護而日趨敗落,植被的綠色開始慢慢滋生和蔓延,山腳邊一些坍塌的高速公路殘段已經被一米多高雜草和灌木淹沒。
也許,用不了一年的時間,這裏又會變成郁郁蔥蔥的荒野。如果戰争能夠很快結束,那些穿着各種勞動服開着各種工程車輛的人類或許還會回來重新恢複他們的灰色擴張,繼續那些永遠來曆不明的霧霾困擾。
一隻昆蟲形怪物拖着一溜煙塵從遙遠的東面疾速而來,面對這個來勢洶洶,體型相對巨大的異類,受到驚吓的狼群本能選擇了四散逃避。那怪物腹下快速擺動的四條反曲足肢,以及它外殼泛起的金屬冷光讓它們産生了一種源自血脈中固有的畏懼。
可惜,那怪物卻壓根沒有理會狼群的混亂和退縮,隻顧以超過一百八十公裏的時速倏忽掠過,随後迅速消失于山谷中,給狼群留下了驚愕和恐懼的回憶。
南希感到一種從未有過的興奮。
她開過真正的專業賽道跑車,也駕駛過固定翼噴氣式飛機,甚至還玩過音速的陸地火箭車。那些人類制造的載具速度,都遠遠超過她現在乘坐的這件載具。
但是,她從未有過這樣自由自在,通暢無阻的馳騁體驗!
她以不可思議的速度奔行在大地上,擡頭通過全透明舷窗可以清楚看到天上的繁星。沿途遇到的各種高低水陸障礙,小溪、河流、坡坎、溝谷、丘陵、山峰,沒有任何東西能阻擋這台足肢車。途中她試過躍進一條數十米寬的不知名大河,結果卻發現自己很快沿着河底爬上對岸。整個潛水涉河的過程中,座艙裏沒有一點滲水濕潤的迹象。
天快要亮了,一夜疾行不止,她已經遠離十裏鋪将近八百公裏。
她通過伍濤的腕式終端接入互聯網登錄了谷弟公司的免費郵箱,删掉了聯絡賬戶裏的所有垃圾郵件。
那是個預先約定的特殊信号,表示她正在緊急撤退中。
潛伏之前,中情局已經爲她安排了三條不同的意外撤離線路,沒人知道她最終會選用哪一種,也沒人知道她最後能不能真用上,但自從她開始潛伏起,這三條線路都全天二十四小時保持待命,爲的就是讓她随時可以全身而退。
希臘人是中情局最大的投資項目。有位專家曾經認真評估過,她的價值超過三點五個滿編裝甲師。
從登車逃出十裏鋪起,南希就明白,真正的較量才剛剛開始。
離開十裏鋪後沒多久,南希就扔掉了伍濤的腕式終端,她已經大緻猜到國防部長帕爾斯座機墜毀的真相,知道這東西蘊含的巨大危險。盡管如此,她依然明白,互助會對自己的行蹤了如指掌。這台教練版三号機體内的遠程控制模塊已被伍濤破壞,智庫無法遠程接管機體控制權,也不能引發車載動力内雙極電池的自爆。但是,固化在主控系統内的四元相位模塊還在,這東西會清楚無遺地把戰車的位置,以及座艙内兩人的舉止言行一點不漏地上傳到智庫。
要把固化在主控系統内的四元相位模塊卸除,她需要一隻那種叫卡魯的超級機器人,以及半小時的時間。在沒有卡魯的情況下,以人工力量對足肢車主控系統基層進行改動施工,至少也需要兩到三天的時間。她不是一位專業的技術人員,更沒有那麽多時間。
她現在最大的敵人,就是時間。
她用腳趾頭都能猜到互助會已經撒出一面天羅地網,他們的那種大型電離子飛行器說不定已經趕到前面去,準備放下足肢戰車對自己實施攔截了!
但是,她毫無畏懼。
隻要還沒有被互助會的戰鬥機器人封堵圍死,隻要勝敗尚未确定,她就還有一線機會。
自己的一舉一動雖然都被對方洞悉,但對方大緻會做些什麽,她也完全了然于胸。互助會肯定還有厲害的後招,但她也不是赤膊上陣的無本賭客。
以弱對強,将不可能變成可能,這就是她存在的意義,也是她最大的驕傲。
以個人的努力,改變整個國家的未來,改變整個族群的命運。這,就是讀心者的榮譽。
至于死亡,早已不在她的考慮範疇之内。生命的真谛,本來就不是苟活者所能領悟。
讀心者從來不把自己看作是變異的人類,相反,他們自視爲進化的新人類。
“他們進入太行山脈了,看樣子還要沿着山谷地形向北前行,難道要進入露西亞境内?”田建明注視着眼前全息界面上的那個紅色亮點,南面和西面的藍色追擊隊伍,看上去相隔尚遠。
緊追在後面的影武士機群始終保持着最大速度,但仍然距離那台學二十九号機體足有兩百公裏。叛逃者顯然預估到駐守合源地區的機動騎兵可能會從西面過來攔截,所以他們逃跑的路徑微微彎向東北,最後突然西折突入太行山脈。這樣一來,從合源趕過來的三支機動騎兵要繼續追趕就不得不翻越太行山西麓,最終他們也會變成那台學二十九号機體後面的跟屁蟲。
隻要叛逃者不犯錯,就算跑完太行山全程,追兵也未必能趕上他們。因爲,從智庫顯示的行程記錄來看,叛逃的學二十九号機體始終保持着接近兩百公裏的最高奔行時速,對方所選擇的路程,也全都是最短的直線。
拼耐力?毫無意義。智庫機庫出入記錄表明,叛逃的學二十九号機體動力還有百分之八十五的儲備能源,足夠它繞整個地球半圈了!在西伯利亞的遊擊戰中,很多少年機動騎兵的足肢戰車就是用這招生生耗垮了尾随自己跟蹤的敵方戰機。跟太緊肯定要吃電磁炮,躲在電磁炮射程之外盯梢?可以,先來一口氣跑個三四千公裏,看你還能不能繼續跟下去!
“他們丢掉了腕式終端,又破壞了中控系統的遠程控制模塊,我們沒有辦法停下那台教練機。或者,要不要動用熊掌号空間站上的聚能光束炮?”林子雲問道。
這個對手的狡詐和難纏着實罕見,雖然不相信這台學二十九号教練機最後真會跑到西伯利亞去,但她希望盡快結束這場意外。隻要空間站的聚能光束武器系統發動雷霆一擊,沒有任何本地機體能夠抵禦那毀天滅地的轟殺。
“殺雞何用宰牛刀?我準備親自活捉他們。”全息頻道中傳來安秉臣充滿自信的聲音,從圖像背景來看,他顯然正在蜘蛛車的駕駛艙中。
緊接着,他用力踩下加速踏闆,蜘蛛車直接從打開的飛行器艙門中躍下。
二十米高度,蜘蛛車先是狠狠砸在松軟蓬亂的樹叢中,翻滾兩圈後落到地上,刨出一個半米深的土溝。
座艙中的安秉臣卻沒有感到太多震動,自适應運動系統迅速調整好機身姿态,四條反曲足肢一彈,銀灰色的蜘蛛車就地蹦起來,沿着山谷向着南面絕塵而去。
直線距離兩百多公裏外的群山中,叛逃的學二十九号機體正向這邊而來。
安秉臣有不止一種方法瞬間終結那隻叛逃的教練機,從射程六十萬公裏的裂變殺神蘇别丁,到高懸在遠地軌道上的熊掌号空間站。
但是,他要活捉那位神奇的通訊女技師。
因爲,他終于猜到了南希的秘密。
一直以來,阿瓜的那幅****畫是他心中的一個疑團,畫上赤身裸體的南希,一對眸子裏全是深邃詭異的黑色。
他總覺得這雙黑色的眼睛似曾相識,卻無論如何也想不起在哪裏看見過。
現在,他想起來了。當阿瓜施放遠程窺視術和昏迷術時,那孩子的雙眼,同樣也是兩汪幽幽的黑色潭水。
南希,竟然也是一位異能者。
從郭蘆恭到伍濤,她身邊出現了這麽多莫名其妙的變節者。她的異能是什麽,不言而喻。
安秉臣決定,盡最大努力活捉這位異能者。他知道她能對普通人做些什麽,雖然不清楚詳細的運作原理,但他相信,她的異能無法對卡魯之類的鋼鐵軀體産生任何影響。
蜘蛛車的座位後面,就蹲伏着一隻卡魯,他準備用這隻小夥伴來好好招待一下對手。
美國人觊觎互助會的技術,安秉臣同樣也想揭開異能者的秘密。貓和老鼠的較量中,到底誰是貓誰是老鼠,還真說不定。
讀心者,有讀心者的驕傲。武裝者,也有武裝者的榮譽。
林子雲端詳着基台上的三維地圖,發出了警告。“小心她向東逃跑!北面是露西亞,西面有機動騎兵,南面是追擊的影武士機群,東面海岸線才是她唯一的生路。上次那個華裔美國特工,也是走海路逃掉的。”
收到警告的安秉臣開始向東偏移,以便搶占攔截位置,堵住對方東逃的路線。
與此同時,以張路爲首的三支少年機動騎兵戰術小隊也從西面山麓進入了太行山區。
一直緊随不放的十二台影武士遙控機體也在逐步逼近。
針對學二十九号的包圍圈,越縮越小。
交鋒的時刻,即将到來。
安秉臣打算先開火摧毀對方的足肢,迫使其失去機動能力,然後再由卡魯上前拿人。蜘蛛車不怕教練機上的可變口徑電磁炮,但教練機自己卻無法抵禦電磁炮的轟擊。
“目标朝東轉向!重複一遍,目标突然朝東轉向!”信息部指揮中心的操控員大喊起來。
“我能堵住它,還有一百公裏不到的距離了!”安秉臣冷冷一笑。如果不是林子雲提醒在先,對方這一突然改向,還真可能令他措施不及。
“機動騎兵第12戰術小隊,距離目标一百五十公裏!”張路的聲音聽起來頗爲激動,這也難怪,他們這三支小隊主要擔任空中警戒任務,很難能有這樣的戰鬥機會。
“影武士追擊小隊,距離目标一百公裏。”江口碼頭軍事學院的影武士指揮中心内,楊道明親自上陣督戰。他前面的大廳内一共有二十四名影武士,兩人交替操控着十二台遙控機體,全都是裝備了可變口徑電磁炮的三号機體。
十多秒鍾後,操控員的聲音再度響起:“目标又轉向了!這次是,是朝南!目标向南逃竄!”
全息地圖上,代表那台叛逃教練機的紅色菱形标志轉了一個大彎後,居然朝着自己來的方向疾馳南下,正好與十二台影武士作戰機體迎面接近,雙方的距離在迅速縮短。
“這是什麽意思?”田建明完全看不懂對方的意圖。大老遠跑到這裏來,然後又折回去殺入包圍圈,有這麽蠢的逃跑者嗎?這是在逃命,還是在開玩笑?
“目标進入了太行山脈東側的斷層溝谷,那裏峽谷毗連,峰嶺衆多,我推測她是想借助地形掩護甩脫追兵。”楊道明看了一下周圍地形地貌,迅速作出判斷。“十分鍾後進入射程範圍,所有影武士操作員,做好戰鬥準備。”
安秉臣也愣了一下,眼看是自己的菜,沒想到會轉身往南逃回去,真是令人費解。但是,他仍然沒有放棄活捉南希的計劃:“影武士追擊小隊,禁止攻擊目标機艙,盡量瞄準足肢攻擊,我需要活捉目标機體裏的乘員。”
楊道明聽命立刻下令:“影武士追擊小隊,瞄準目标機體的足肢攻擊,準備活捉敵方乘員。”
十分鍾時間,轉瞬即逝。
穿行于險峰孤崖之間的學二十九号教練機,很快被散開隊形的影武士追擊小隊發現。
學二十九号教練機上的機載人工智能系統脫離智庫後仍在正常工作,所以,南希幾乎同時也發現了迎面殺來的十二隻追擊者。
她再度放松身體,閉上雙眼,集中全部精神通過伍濤操控足肢車。
一發十毫米口徑的電磁炮彈呼嘯而來,正在蹦跳的學二十九号教練機從山脊上往下一沉,堪堪避開了這枚可能導緻自己斷腳缺腿的彈丸。二十倍音速的彈丸擊中對面山壁,打得碎石藤條漫天飛舞。但那台叛逃者的足肢車,卻在這瞬間滑入河溝中向南遁去。
“咦,這反應速度,不簡單啊!”楊道明是識貨的,他一眼看出,對方的成功閃避并不完全是運氣。這駕駛員的神經反應速度,明顯遠遠超過他見過的所有機動騎兵。“追上去,四元相位掃描鎖定目标,人工智能系統接管自動開火模式。”
“沒有金剛鑽,不會來攬瓷器活。這個對手不好對付,你們可得小心些。”盧長安收起了先前針對田建明的怒火,眯縫着眼睛,一動不動盯着那台四元透視圖中上下翻飛的教練機。
“正是,大家都小心些!真正操控這台教練機的是美國人的異能者,她的神經系統确實與常人截然不同。”安秉臣擔心影武士那邊輕敵失誤,趕緊說出真相。
“啊?”所有人聞言,全都大吃一驚。
追擊小組中,最後一部足肢戰車沒有參加圍堵,卻是登上了一處相對較高的峰頂,反轉車身沖到邊緣鳥瞰下方,正好發現谷底一閃而過的學二十九号教練機身影。
“開火!”又一發電磁炮彈帶着尖利的怪嘯以奔雷之勢轟鳴而下。
那二十九号機體已經是在全速發力狂奔,看起來無論如何都躲不過這一發電磁炮攻擊。但奇妙的是,就在伏擊者開火的瞬間,谷底現身的教練機卻動作敏捷地劃了個一百八十度的小彎,再次轉向!
緊接着,教練機頂部也爆出一叢尖嘯的音速氣團。
山崖邊緣上那台伏擊的影武士作戰機體被擊中右後側足肢,關節斷裂不說,整個車身失去平衡,向外一斜,居然翻滾着墜下萬丈深谷。
“靠!這整的是啥事兒啊!”指揮大廳裏,徹底失去控制信号的影武士操作員跳起來忍不住破口大罵。
從安秉臣到楊道明,每個人都驚呆了。
那位異能者,第一次駕馭足肢車,第一次操縱電磁炮開火射擊,居然就擊毀了一輛足肢戰車!
對方沒有智庫聯入火控系統協助瞄準的助力,純粹以手動模式估算并開火射擊,同樣能在高速急行中準确命中千米之外的目标。這水平,隻能用神了來形容!
而且,從剛才教練機靈活轉向再次避開緻命攻擊的動作來看,這位異能者恐怕不隻是神經反應速度超乎常人了。
她有一種類似第六感的戰場直覺,能夠準确預感到即将降臨的危險。
這樣的敵人,太可怕了!
常人組成的機動騎兵和影武士,能是她的對手嗎?
“圍上去齊射,看她能躲得過幾次!”楊道明紅了眼,孤注一擲地嚷起來。
田建明揮手招來一名信息部的女下屬,在她耳邊低語幾句。那女下屬立刻小跑着出了指揮中心,她要去學校那邊,去找異能兄弟中的阿瓜。
現在這種情況,恐怕隻有用異能者才能對付異能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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