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敢!”金必勝拔出雙槍,怒目直瞪姬少飛。
姬少飛推了一下鼻梁上的眼鏡,皮笑肉不笑道:“你敢到難民安置營來挑釁,我爲什麽不敢請你吃槍子兒?你不怕死,難道老子就是稀泥軟蛋,等你來揉捏?”
這邊的碼頭民兵紛紛擡槍打開保險,那邊的人民糾察隊也舉起了手中武器,雙方面對面喝罵叫嚣不止,都想在氣勢上壓倒對手,迫使對方服軟,内心裏倒真沒幾個人敢開槍。
姬少飛用眼角餘光打量了一下自己身邊的民兵,心裏卻是暗暗失望。他當然看得出,這幫從安置營裏出來沒幾天的武裝難民膽量還是差點火候,不少人舉着自動步槍,滿臉兇悍神色吼叫着,下面兩條腿卻在微微顫栗。類似的情況,對面人民糾察隊裏也有不少。就從這成色來看,雙方的戰鬥素質都是半斤八兩,完全無法與經過血火淬煉的實戰勁旅相比。
“還是得上過戰場,殺過人,沾過血,才算貨真價實的軍人。”他心中想着,手上的沖鋒槍也端平對準了對面領頭的那大個子,雖然自己槍法不怎樣,但死扣扳機把三十發子彈潑出去還是做得到的。
比不要命,他可一點不怵。
一陣劇烈的顫動從地面傳來,他心中立刻一松。
剛才跟着左天亮過來時,他已通過腕式終端發出紅色警報。
江口碼頭的駐軍不可能隻靠民兵,這裏同時也是樞密院總部,機動騎兵和影武士的指揮中心。軍事學院裏不光隻有數百名學兵和十多台教練機體,地下最深層的機庫中還有影武士部隊的全部在編機體,根據楊道明重新制定的警戒條例,影武士所部至少必須有二十台作戰機體全天二十四小時待命。
對互助會的足肢戰車而言,待命意味着能在十秒鍾内出發,并以最大速度趕往目标地點。
從江口碼頭到難民安置營并不遠,影武士值班軍官收到紅色警報後會在十秒内作出反應并同時上報。也就是說,足肢戰車應該能在一分鍾内趕來增援。
姬少飛低頭看了一眼腕式終端上的時間,從報警到現在,五十二秒鍾。
在圍觀者的驚呼聲中,四台二号機體從江口碼頭那邊快速沖了過來,它們在安置營門口突然減速散開分成兩翼,迅速從兩側圍住了正在對峙的雙方。
“立即放下武器,雙手高舉過頭,否則格殺勿論!”擴音器裏傳來姬少飛熟悉的聲音,他聽出那是楊道明在說話,看來他已經在影武士指揮中心了。
所有戰車不約而同齊刷刷轉身停下,左右兩邊的武器艙全部打開,露出黑洞洞的槍口,還有锃光瓦亮的電磁抛射器槽。
姬少飛看到這一幕,忍不住倒吸一口涼氣。電磁抛射器那種級别的武器,能随便拿來威脅人嗎?真要甩一發大口徑高爆榴彈出來,百米之内灰飛煙滅渣渣不剩,人民糾察隊的這支巡邏隊完蛋不說,自己和手下這幫民兵肯定也得陪葬。這幫缺心眼的影武士冒失鬼,難道就不顧友軍的死活?
姬少飛心裏詛咒着楊道明,正考慮是不是讓民兵們退到足肢戰車後,地面由遠及近又傳來更大猛烈震顫。他回頭再看,發現碼頭那邊又來了十六台足肢戰車,二号機體和三号機體都有,須臾之間已到眼前,同樣也是散開來控制住周邊各處。
“我數三聲,再不投降,立即開火。一!”
“哎哎哎,别激動,别激動,都是誤會,大家别傷和氣,都放下武器,聽我說一句好嗎?”彭希哲從糾察隊這邊走出來,兩手放在身前表明自己沒有攜帶武器。
彭希哲現在心裏隻有一個字:悔。
他壓根沒料到金必勝毫無顧忌就動手,更沒有想到互助會的反應會如此強烈,如果再不出面做點什麽,自己這輩子恐怕就要到此結束了。
“閉嘴!要投降就把手舉高,到那邊去蹲着等候處理!不投降的,待在原地等死吧!”足肢戰車裏傳來楊道明的怒喝。
眼看對方油鹽不進,彭希哲也傻眼了。讓他當着大家的面舉手投降,那自己這形象可就徹底毀了,如果再硬抗下去,據他了解的互助會行事風格,結局隻能是屍橫遍野。
就在這僵持之際,人群腳下突然爆出一聲哭号:“女兒啊!”
原來剛才暫時離開的唐婉珍父母此刻回來卻發現大事不妙,眼見自家女兒被吓得癱軟在地,忍不住呼兒喚女上前攙扶。兩位老人雖然不知道這片刻之間發生了什麽事,但兩撥人馬一副要性命相搏的架勢卻是不言自明,再看身畔那些兇相畢露的機器人,二老吓得腿軟打顫,隻能緊緊抱住女兒放聲痛哭。
劍拔弩張的氣氛被哭聲沖淡了不少,場上陷入無聲的沉默。
姬少飛給民兵們打了個手勢,讓大家往足肢戰車後面退,萬一真開火幹起來,有這些刀槍不入的鋼鐵疙瘩擋在前面,肯定可以把傷亡降到最低。
“如果不想死的話,趕緊滾蛋!但是,那個女人,不許帶走!”沉寂片刻後,足肢戰車上再度傳來楊道明咬牙切齒的聲音。
包括彭希哲在内的糾察隊等人聽到這話無異于如蒙大赦,二話不說生拉硬拽拖起金必勝就走。
金必勝臉色鐵青,臨去前飽含歉意地看了一眼癱軟在地的唐婉珍,咬牙跺腳恨恨而去。
姬少飛給弄得莫名其妙,等對方走遠後,揉揉腦袋繞到一台最近的足肢戰車前大聲嚷起來:“我說老楊,你不會這麽心軟吧?老頭老太太一哭你就高擡貴手了?”他知道,身在指揮中心的楊道明一定能聽到并看到自己的一舉一動。
足肢戰車上發出楊道明的一聲歎息:“兄弟,不是我心軟,這是院長大人親自下的命令。”
“哦。”姬少飛一聽馬上沒了脾氣,他隸屬于信息部,同樣是樞密院轄下部門,對于身爲樞密院院長的林子雲,當然必須得無條件服從。就算再有意見,也隻能拿到公議大會上去提,或是事後向執事團舉報,但在行動中如果沒有正當理由,無論如何不能因爲質疑而抗命。
“那這女人怎麽辦?”姬少飛看了一眼地上那一家三口。
“繼續示衆,滿四十八小時後,把他們一家三口都趕出安置營,永不收留。”
“好,來人!”姬少飛揮手招來兩個民兵,架起唐婉珍又把她綁回原處。負責看守的,除了左天亮之外,又多了兩名武裝民兵。
“豈有此理!什麽玩意兒!老子早晚要收拾了這幫鐵烏龜!”回來路上金必勝一直在破口大罵,雖然保住了性命,但随着離危險越來越遠,他胸中的怒火也逐漸越燒越旺。
彭希哲隻能反複用君子報仇十年不晚的道理勸他寬心:“互助會多行不義必自斃,咱們今後有的是機會。”
“剛才那四眼仔,就是互助會會長嗎?”金必勝一臉兇相問道,大有此仇不報誓不爲人的架勢
彭希哲連連搖頭:“不是,那人隻是個民兵頭。互助會的會長叫安秉臣,我來營中辦事時也曾見過一面。此人蜂準長目,寡恩狠毒,死在他手上的無辜百姓不計其數。”
“總有一天我要親手了斷此賊,爲民除害。”
彭希哲輕輕搖頭:“金兄,殺了他,算是給他個痛快,豈不白白便宜了這家夥。如果能讓他憑添無盡煩惱愁苦,那才是真的大快人心。眼前正好就有個報仇時機,剛才我不是說了嘛,江口碼頭馬上要來一條美國人的糧船。咱們抓緊時間發動營内難民,一同去劫了這船,讓這幫兔崽子算盤落空!”
金必勝聽得心潮澎湃,連連點頭:“好,咱們說幹就幹!你不是認識碼頭上的幾個勞務公司嗎?聯系一下,請他們做内應。我去找安置營裏的熟人,再帶幾個可靠的兄弟,大家換了便衣,拿上扁擔木棍,一起殺進碼頭區,抄他娘的個底朝天!”
彭希哲滿意地笑了:“不過,金兄,得給兄弟們打招呼,咱們的人一定不能帶槍,隻要咱們沒槍,諒他們也不敢拿我們怎麽樣!”
“那是當然,到時候我會叮囑他們機靈點的!”金必勝性情莽撞,在十萬之衆的糾察隊裏也有幾個物以類聚的死黨,隻是今天都沒跟來,難免有些遺憾。聽到彭希哲的計劃後,他感覺大有機會讨回今天丢的面子,臉上怒色稍減,鎖緊的眉頭也随之舒展開來。
“爲什麽放他們走?這可是在安置營門口,打了人還能全身而退,這不是當面扇咱們耳光,讓互助會的威信掃地嗎?!”剛從學院授課回來的安秉臣聽說了事情經過,臉色一下難看起來,如果主事的不是林子雲,大概他當場就要發飙。
正在全息基台前與田建明交談的林子雲轉過頭來,耐心解釋道:“殺個屍山血海,也未必能讓咱們威信提升多少,反而會拉遠難民與我們的距離。互助會把安置營大門弄得血流成河,還會有人敢來墾荒隊嗎?此時正值咱們收攏人心之際,适當懷柔并非示弱。天下莫柔弱于水,而攻堅強者莫之能勝,以其無以易之。弱之勝強,柔之勝剛,天下莫不知,莫能行。”
“上善若水,至柔者得天下。”旁邊的楊道明也及時補了一句。
安秉臣沉思起來,最後點點頭:“行,那就按你說的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