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面橫貫南北的烏拉爾山脈把西伯利亞的冰雪風霜隔絕在亞洲大陸這一側，包括莫斯科在内的東歐平原一向物産豐美，而且地勢平坦，交通發達，說是适宜人類居住的樂土也不爲過。

格盧霍夫是一座隻有三萬來人的小城，這裏距離露西亞邊境不到十公裏，城市周邊全是交錯縱橫的麥田。

大雨中，老許開着那輛沾滿泥漿的大衆越野車出現在鄉村公路上，他走走停停，觀察了老半天，最後把車慢慢滑進城外西邊的一處樹林裏。

他不能再往前走了，靠城市太近肯定會被有心人看到。而且，再往前就能看到烏露邊境，邊境上的巡邏隊也可能會注意到他。按照之前的約定，他需要做的是找個安全隐秘的地點，耐心等待天黑。

智庫或者影武士引導的六足運輸車肯定會在天黑以後穿越邊境潛入烏克蘭這邊來接他和三個孩子，他對此有絕對信心，就像相信明早八點鍾天空一定會亮一樣。

後排的三個孩子都東倒西歪睡着了，而他卻已有十五個小時沒休息。爲了防止被追蹤，那台一次性手機在離開基輔後被他扔到一輛垃圾車貨廂裏，現在他的身上沒有任何通訊工具。

老許知道，哪怕自己的腕式終端留在哈薩克斯坦，但智庫始終在注視着自己。

他并不是一位職業情報人員，也沒有太多相關經驗，支撐着他的隻有對智庫的堅定信心。

他從後備箱裏取出一床毛毯給三個孩子搭上，又整理了一遍剛才在加油站超市裏買的餅幹、淡水和孩子們的換洗衣物。

不知爲什麽，天黑得很慢，焦躁漸漸在老許心頭積累。他換上了一件深色風衣，借着樹林的掩護，摸到樹林邊上朝着東面，也就是國境線的那一側反複張望。

在東面的那條公路的左側，大片的麥田結束的地方就是露西亞的領土，那是一片突出部區域，同樣充斥着麥田和稀疏的農莊。過去不難，難的是能在被邊防軍發現之前走多遠。

如果有六足運輸車，他可以沿着國境線北側的密林一直向上運動，那裏遠離所有的公路和鐵路，很難會被人發現。即使是最敬業的邊防軍巡邏隊，也會受限于交通條件的阻礙，不可能像發神經病一樣專往老林子裏鑽。等到進入庫爾斯克附近的群山中，他就徹底安全了。

老許第無數次看了看自己的手表，他痛苦地發現，時間似乎停滞不動了。這種煎熬的感覺讓他想起了閨女出生時，他徹夜守候在産房外的那種心情。

最後，他得出了一個結論，自己可能并不适合待在信息部。

當他回到車上去看三個孩子的時候，天空中傳來直升飛機的轟鳴聲。他迅速蹲下來，擡頭看見一架迷彩塗漆的直升機在東面的地平線上徘徊，那架飛機飛得很低，速度也不快。

這個發現讓他的心裏立刻蒙上了一層陰影。

行動計劃中提到過，因爲附近人口密集度高，公路口的檢查站也近，所以這裏是兩國邊防最松懈的地方。那份計劃書裏從來沒有提到過會有直升機出沒，這絕對不正常。

而且，從飛行區域和方向來看，那架直升機應該是露軍的。

他把車藏在樹林裏，直升機暫時找不到他。但如果真是循迹而來的有心人，對方不難通過公路上的監控攝像頭确定他最後失蹤的區域。被發現，終将是個時間問題。

老許提心吊膽地回到車裏，開始考慮應急備用方案，他暫時忘記了看表。等他從沉思中蘇醒過來時，駕駛窗外已是一片漆黑。除了不遠處的格盧霍夫還有星星點點燈光，整個平原都陷入了暗沉沉的夜幕籠罩。

三個孩子中最小的弟弟先醒來了，但不知是否因爲太冷的緣故，這孩子睜開眼睛後就開始有一搭沒一搭地抽泣，當老三的抽泣發展成哀嚎後，老大和老二也相繼被吵醒。老許從背包裏掏出三袋薯片堵住了他們的嘴，但車廂裏太黑，什麽都看不清，老大站起來擰亮了車頂的閱讀燈，以便看清自己手中的薯片。

老許愣了一下，放棄了阻止這孩子的沖動，他打開車門到後備箱裏取出遮雨車衣，準備用它蓋住車窗裏逸出的燈光。這野外不比城裏，黑咕隆咚一片，哪怕一點微弱的燈光也能被幾公裏外的人看到。

當他剛抖出遮雨車衣時，眼角餘光冷不丁瞥到樹林南邊冒出一個黑乎乎的影子，像法式面包一樣的半圓柱形車體，六條恰到好處的反曲足肢。

是他盼望已久的六足運輸車！

老許激動地丢下遮雨車衣沖了過去，那輛六足運輸車靜靜地趴在林子邊上，一動不動，好像它是從這片土地裏長出來的一樣。老許伸手摸了一把，車身外面似乎用尼龍繩捆扣了一層迷彩塗裝網布，穿過這層網布，他的手指觸到裏面的氣密式車廂外殼。

一号機體初型版誕生時是标準的敞篷車廂設計，但後來随着各種特殊貨物以及人員運送的需求遞增，工程部迅速改良了這種運輸機體，先是采用骨架式篷布，然後是金屬車廂外殼，最後是這種專爲人員和重要物品運送而設計的氣密式車廂。

根據老許了解的情況，這種最新版本的六足運輸車甚至可以在三十米深的水中行動自如。但它最大的優勢，仍然是陸地上無處不可去的超級越野性能。

老許三步并作兩步沖到車廂尾部，兩扇緊閉的艙門光滑平整，扣合處中段有一塊像毛玻璃一樣的觸摸闆。

他把右手手掌貼在那塊觸摸闆上，車廂下方立刻響起一個中性化聲音：“請語音輸入設備授權碼。”

老許不緊不慢地念出牢記在心中的十一位數字授權碼，機載人工智能系統回應的速度比他想象的要快得多。

“21944号機體接受授權，智庫歡迎您，六零零三号。本機當前儲能水平百分之六十，引擎工作正常，機體各部件狀态良好。請檢查駕駛艙。”伴随着那個中性化的聲音，兩扇金屬艙門無聲打開，露出燈光明亮的後艙。艙内裝了三排共六個人員乘坐安全椅，看來還是專爲這次行動準備的。

老許擠過三排座椅，鑽到前排駕駛艙裏，副駕駛座椅上放着一個帆布包。他打開包，找到一隻手槍，還有一副新的腕式終端。

老許麻利地戴上腕式終端，然後回越野車去接三個孩子。六足運輸車的體型太大，進不了樹林，它和越野車相距差不多有兩百米。

夜空中傳來噗噜噜的沉悶聲音，那應該是劃破空氣的直升機旋翼。越野車内發出的燈光讓他想起剛才丢在地上的遮雨車衣，糟糕，露西亞人發現他們了！他顧不得許多，以百米沖刺的速度狂奔過去，一把拉開車門，拽上三個孩子就跑。

沒跑出幾步，背後發出一陣叮當脆響，直升機上的人在朝越野車開火！

嘩啦！玻璃碎了。砰！越野車的某個輪胎被子彈擊中爆開。

更多噗噜噜的轟鳴聲從不同方向傳來，這下老許可以确定，對方已經通過越野車的燈光鎖定了自己的行蹤。無論是烏克蘭還是露西亞邊防軍都不會有這麽大的聲勢，老許斷定他們是沖着自己來的，自己的行蹤已經暴露。

“快，看到那邊的燈光沒有，那是我們的新車，彎下腰跑過去，上車！”老許指着樹林邊上的六足運輸車大聲道。艙内燈火輝煌的六足運輸車在漆黑的荒野中分外醒目，三個孩子撒腿就跑。老許抽出手槍瞄準後面那架直升機開了幾槍，對方沒料到居然有火力還擊，直升機駕駛員立刻拉起機頭轉開。

老許打開了腕式終端，眼看着三個孩子相互攙扶着爬進車廂，立刻下令：“21944号機體，立刻關閉後艙門。”艙門口的燈光迅速消失在夜色中，隻要孩子們上了車，關上車門至少可以保證他們的安全，氣密式車廂殼體能夠擋住大口徑步槍子彈。雖然自己距離六足運輸車還有一百多米遠，但他可以通過腕式終端來遙控這個大家夥。

老許蹲伏在一株松樹後面，試圖用腕式終端連接車載四元相位掃描，但他驚奇地發現，兩百米内還有一個可工作設備信号！從渾圓的标示圖形來看，那應該是一隻零号機體！他擡起頭辨識了一下方向，是越野車那邊。

越野車裏，居然有一隻零号機體？

他沒有更多時間猶豫了，迅速完成接通，五秒鍾内完成對周圍三千米的四元相位掃描，所有攜帶武器的載具和個體生命都會被瞬間上傳到智庫進行辨析。

越野車西面九百米處，一架直升機正懸停在十米不到的空中，四個人影沿着繩索迅速降到山坡上。在北面一千五百米和東面一千零三十米外，各有一架直升機強行降落在麥田裏，這兩架飛機上各下來五個人，都是攜帶長武器的戰鬥人員。

他和六足運輸車裏的三個孩子，被包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