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多米長的碟形飛行器近乎無聲地降落在機動騎兵軍事學院的廣場西南角,八條原本隐藏在腹部的起落架緩緩張開,最終觸到地面,穩穩支撐着這個龐然大物。從這些起落架中段的減震緩沖腔來看,即使是崎岖不平的惡劣地形,它們也能從容應對。
正在操場上訓練的機動騎兵和影武士學員們沒有一個人敢圍上去,訓練中擅離隊列是必受嚴懲的重罪。但仍有不少人隻顧着用眼角餘光打量那架他們平生從未見過的怪異飛行器,以至于沒有聽清教官發出的隊列命令,這些人旋即被教官手中包橡皮頭的木棍打得跪伏在地。
“雜碎!你們這些劣等爬蟲,來這裏就是爲了丢人現眼的嗎?”
此起彼伏的喝罵聲中,安秉臣等人信步走近這架黑色的龐然大物。
楊道明眯縫着眼睛,注意到飛行器外沿邊緣下側每隔幾米就有一個像藍色大燈的東西,等他走得近些才發現,那根本不是大燈,而是某種噴吐明亮藍色熾焰的推進器。每個推進器噴口邊緣還有無數個更小的噴射管。從他接近的角度看到飛行器這一側的推進器共有四個,以此推斷另一側也該有四個,這八個藍色大燈一樣的推進器應該是這架飛行器的動力源泉。
當他跟在安秉臣身後走到飛行器下方時又發現了更多蹊跷,頭上近在咫尺的推進器噴口中仍在散發明亮的藍色光芒,但那光芒迅速開始變得黯淡,耳邊有某種低沉而微弱的震顫正在随之褪去。他的皮膚沒有感覺到空氣中有任何高溫噴焰的炙熱,再看那些推進器噴口下方的草坪,也看不到一點燒焦灼烤的痕迹。
很明顯,那些噴口吐出藍色亮光絕非類似噴氣式發動機的高溫焰流。
所有推進器噴口的藍光熄滅之後,碟狀飛行器的腹部打開了一道兩米見方的口子,降下觸地的踏闆正好形成一個通入機腹内的坡狀台階。
口子裏走出兩名身穿灰色戰術防護服的互助會步兵,後面跟着三個人,兩男一女,都穿着工程部專用的藍色工作服。
安秉臣認得,那年輕女子是沈莉的助手卓珊珊,後面兩位他不認識,但看樣子應該也是工程部工作組成員。
“會長!”卓珊珊一眼看到安秉臣,點頭緻意的同時側開身子把後面兩人讓到前面:“這位就是精衛大氣層内電離子飛行載具的工作組組長戴進,組員餘樂庭!”
卓珊珊說出了他們的名字,安秉臣這才和看過的智庫數據對上了号。雖說當初精衛項目開發組創建時的成員名單裏也有照片,但他總是記不清那些人的相貌,更沒有看一眼照片就能認得真人的特務天賦,非得親眼看到真人才能徹底和名字挂鈎。
戴進是河南阜陽一所重點高中的物理老師,餘樂庭是帝都理工大學航空動力學院的助教,這兩人都是當初随難民潮南下時途經十裏鋪加入互助會的工程部老人,他們的共同特點是學曆都不算高,但對動手實踐的興趣遠大于理論研究。如果是在戰前,這兩位頂多隻能利用工作之餘的閑暇時間來探索自己的愛好,直到耗盡餘生光陰。
但是,有了智庫,卡魯和模塊化生産線,再加上另外十二名志同道合的技術專家,他們的大膽設想最終變成了眼前這架巨大的電離子引擎飛行載具。
“電離子引擎?”楊道明繞着這架碟狀飛行物轉了一圈,聽到卓珊珊的介紹,忍不住嘀咕起來。
正在和安秉臣握手的戴進哈哈一笑:“沒錯,電離子引擎。這東西其實也不是什麽新技術,上世紀初電離子引擎的理論就已經成熟,隻是因爲推重比太小不太引人關注,美國人曾經把它用在太空航天器上。像咱們這樣用在大氣層内,那可是開天辟地頭一遭啊。”他的笑容看起來相當開朗随和,沒有一點學識淵博者常有的矜持,也沒有功成名就後的洋洋得意。
看到楊道明猶自面露疑惑,戴進耐心解釋道:“電離子發動機的工作原理不複雜,用電子束轟擊磁化電離腔内,使裏面的氣體原子電離化,通過高壓格栅金屬網加速排出離子束,從而産生推動力。美國人的電離子引擎采用惰性元素氙作爲電離推進劑,而我們的精衛引擎可以直接吸入空氣分離出氦作爲推進工質。”
“因爲雙極電池的優勢,我們的引擎擁有更具實用價值的推重比。隻是電離子發動機的固有特點導緻它無法在短時間内獲得巨大加速度,所以這東西看起來不怎麽靈活,無法做到一些高難度的劇烈機動動作。但隻要保持直線穩定飛行,它可以持續不斷地緩慢加速,最高可以達到三倍音速。”
在他的介紹中,衆人走上踏闆進入機艙,隻有何昌發帶着一幫老民兵留在外面警戒。
飛行物内部是一個圓形空艙,正中央有一根巨大的柱狀物,周邊星羅棋布地鋪設了幾種不同式樣的座椅,以及一些輻射向外的懸空長杆,杆上有可自由滑動的抱臂和挂鈎。
楊道明一眼就看出那些懸空長杆的作用:“這應該是用來固定足肢戰車的系留杆吧?”
旁邊的工程師餘樂庭笑道:“對,貨艙裏有八根同心系留杆,按我們最初的設計目标是可以同時搭載十六台足肢戰車,但從這次試飛的數據來看,能運送十台以上就不錯了。還有這些人員座椅,我們也弄了不同式樣的,看看實際效果到底如何。”
聽到這個數字,林子雲臉色一暗。
樞密院裏那幫整天叫嚣着要發展空軍的參謀們早就盼着工程部能提供某種空中作戰機體,以圓他們的空中霸王之夢。但執事團經過磋商以及咨詢智庫後一緻認爲,互助會更需要一種飛行載具,而不是在各種遠程精準打擊手段下凸顯脆弱的戰鬥機。互助會自己的可變口徑電磁炮,露西亞人的門捷列夫聚能光束炮,以及越來越多的雷達偵測技術,都在預示着空軍決定戰争勝負的時代即将成爲曆史。
精衛飛行器的研制是在聯合會戰之前由執事團核準的,林子雲雖然事前不知道,但執掌樞密院後也有所耳聞。這種飛行載具對機動性本來就逆天的足肢戰車意味着什麽,她非常清楚。然而精衛飛行器的戰車搭載量卻一而再,再而三地打折扣,這無疑會影響到這種飛行載具的戰術應用價值。爲了運送同樣的戰車部隊,多飛一趟有時候就意味着翻倍的危險。精衛飛行器的結構強度雖然能勉強抵禦火炮和導彈,但依然擋不住激光武器的雷霆一擊。
戴進瞥了一眼,注意到林子雲臉色有異,立刻補充解釋:“按我們的設計,精衛飛行器隻是一種快速投送人員和戰車的非戰鬥型載具,它執行運輸任務時應盡量避免靠近交戰地區,更不能直接參加作戰。大多數時候,戰鬥武器的多少并不直接決定戰争的勝負,一些戰場以外的因素也能起到關鍵性作用。我們工作組準備下一步将複眼式遠程預警系統搬到精衛飛行器上,搞一個空中預警平台,經濟巡航速度下電離子發動機可以保證至少一百小時的留空時間。到那時候,隻要這個空中預警平台升起來,我們的預警範圍就能覆蓋小半個地球表面,正好彌補惡劣氣候狀況下星網無法偵測地表的缺陷。”
聽到這番解釋,安秉臣頻頻點頭,心中對戴進的個人印象又加了幾分。他一直跟着衆人察看觀摩,并不輕易發表言論,爲的就是避免影響别人。專業的事,應該交給專業的人來辦,他犯不着評頭論足賣弄聰明,那不是他的職責範圍。
“我們現在有多少這種飛行器?”楊道明到處看看摸摸,忍不住問。
“隻有這台樣機,還有一台尚在組裝中。”戴進回答。
“怎麽速度會這麽慢?盤古基地那邊不是都彙集了一萬多卡魯嗎?”林子雲不解地問。
“沒有辦法,沈工調集了大部分卡魯集中力量建造昆侖号——”戴進突然看到站在人群後面的袁平平,那位是這裏唯一一個沒有戴腕式終端的人,也是正式成員眼中理所當然的外人。因此,戴進立刻閉嘴,把後半截話吞回了肚裏。但他要說什麽,安秉臣、林子雲、楊道明、姬少飛,甚至站得最遠的杜鵑上尉都知道。
袁平平佯裝沒有聽見,隻顧着打量艙内那些奇形怪狀的東西,但氣氛卻一下子變得有些尴尬。
貨艙中間的圓柱突然開了一扇門,露出裏面的螺旋梯,同時走出兩名抱着全息頭盔的駕駛員。這兩人安秉臣都認得,居然是塘沽帝國的那幫飛行員中的人,想不到如今又重上藍天。
兩人見到安秉臣後馬上敬禮緻意,臉上滿是難以遮掩的激動。
“兩位專家,有什麽感覺?”安秉臣和顔悅色笑着問道。
“這東西,就一個字:穩。”年長的那位飛行員贊歎道。
“操作忒簡單,比開車更容易。駕乘人員培訓會更方便。”年輕那位膀大腰圓的飛行員也給出了自己的總結。
這架精衛飛行器從堪察加半島的盤古基地沿着海岸線南下,累計航程超過六千公裏,耗時十二小時。但這當中有不少時間都浪費在各種測試項目上,爲了安全考慮有時還要調整航向避開露西亞空軍的戰機巡邏圈。精衛飛行器的航向一旦脫離直線運動就會失去電離子引擎持續累積的加速度優勢,所以這十二個小時有一多半都是瞎折騰出來的冗餘。
“要不,那咱們也試飛一趟嘗嘗鮮?”聽了兩位飛行員的感慨,安秉臣終于按捺不住,其實他也想試試這神奇的飛行器。
“哦,這個,我就不用了吧..”楊道明立刻臉現猶豫之色,他的體質對高速運動有些過敏,駕馭足肢戰車都有問題,所以當時才被迫退出機動騎兵轉入參謀部。
“會長。”林子雲看了安秉臣一眼:“按照安全條例,咱們這些人,不能全都一起坐吧?而且,這是一部尚在測試階段的飛行器,萬一要有點什麽..”
安秉臣是互助會的會長,林子雲是樞密院院長,楊道明現在算是影武士部隊的當家人,姬少飛是江口碼頭民政工作隊隊長,袁平平也是江口碼頭港務局總經理,這些人幾乎囊括了互助會在魔都的全部核心人物,無論從哪個角度來考慮,确實不能都擠在一架安全性尚待考證的試驗型飛行器上。
安秉臣笑笑,點了點頭:“那行,今天就算了。不過,過兩天回十裏鋪,我一定要坐這玩意兒,非得瑟一把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