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都，江口碼頭。

一座六層高的灰色大樓矗立在碼頭作業區的外面，即使算上地下的三層，它也不是這一帶最顯眼的建築物。唯一能把這幢大樓和周圍動辄數十層高的摩天大廈區别開來的顯著特征，卻是大樓前面足有上萬平米的廣場。

僅用五天時間，互助會就在碼頭西側荒地裏建起這座大樓，同時砌平了樓前的巨大廣場，還在廣場兩側修建了四排營房宿舍。動手的不僅有兩百台卡魯，也有機動騎兵和影武士培訓班的全體學員，甚至安秉臣和林子雲也參與了搬運水泥灰漿的高強度體力勞動。此時此刻，将近六百名學員列隊站立在廣場中，聆聽主席台上安秉臣的訓話。

五月的魔都早已擺脫了北方異樣的寒冷，遷居此地的學員們也脫去厚厚棉衣，換上了全新的藍色制服，可惜款式和裁剪風格仍然土到爆。這些學員中絕大多數是影武士，而機動騎兵隻有五十八人。嚴格算起來，這五十八人應該是第六屆機動騎兵學員班。

盡管已經有适合成年人駕馭的三号載人版機體，但分成兩排站立的五十八人中仍然有一多半是青少年，年齡較大的機動騎兵學員實在是鳳毛麟角，因此最後排站着的辛旭和林子風顯得格外突兀。但在旁邊的影武士學員中，蘇瑟蘭這樣的年紀卻不怎麽起眼。

造成這種現象的主要原因是機動騎兵學員的甄選标準，機動騎兵從不接受主動報名，也不在乎候選者是否體質強壯反應敏捷，更不會把所謂的善惡品質作爲考校指标。主管招募學員的訓導隊在考核候選者時會提出無數莫名其妙的問題，可真正的标準隻有兩條：心理素質必須穩定，性格必須積極主動而且果斷。

很多選擇題提供了多種匪夷所思的奇葩答案，但考官真正看重的通常不是候選者最後的選擇，而是候選者作出決斷所需的時間。例如“當你看到四名武裝暴徒滿臉猥亵地拖走你的母親/女友，而你手中的步槍隻剩一發子彈，你該怎麽辦？”這個經典問題，無論候選者最終選射殺親友，還是選射殺領頭的敵人，還是選開槍自殺都不要緊，隻要能在一秒鍾内作出選擇就算過關，如果猶豫時間超過一秒鍾，那就會被暗中徹底否決。

大多數成年候選者基本都能滿足前一個條件，但他們卻往往會被後一個條件卡住，從而無緣得以邁入機動騎兵的門檻。複雜的閱曆會使成年人變得心機深沉，欲望熾烈，每當危機來臨時總會瞻前顧後猶豫觀望，反複分析利益鏈條關系，以期獲得對自身最有利的選擇。

體質虛弱，可以通過後天鍛煉逐步強健，但性格上的特征卻很難通過任何後天努力得以改善。江山易改本性難移，說的就是這個問題。冷眼面對外部世界，拒絕溝通交流，内心老謀深算伺機而動，這樣的人執掌公權後會幹什麽，曆史書中早有定論。當然，在某些地方，這種性格通常會被視爲成功人士必備特質，但在互助會肯定是想都不要想。

所以，順利通過心理素質考核的青少年遠遠超過了能通過積極主動性考核的成年人。

相比之下，影武士學員的甄選标準寬松得多。心理素質和性格測試題目同樣也有，但已經不是首要決定因素，影武士的考核更多側重于戰術指揮和協調攻擊，因爲他們有一個最大的優勢：錯了可以重來。

安秉臣看着下面這些男女學員，他們來自不同的家庭，但卻擁有共同的目标。這些人中的大多數人将成爲新生存秩序的捍衛者，他們将和他一道改變這個世界。

想到這裏，他的聲音變得高昂起來：“無論是機動騎兵，還是影武士，都要時刻問自己，我們到底爲何而戰？”

“是爲我安秉臣？是爲了互助會這個團體，還是爲你們自己的榮華富貴？不，我不需要你們現在回答，我甚至不在乎你們會回答什麽。智庫見證，你們的行動将作出真正的回答。隻要你們還能選擇和我一樣的答案，你們就有資格留在這裏，與我并肩戰鬥！如果随着歲月流逝，你們又有了别的選擇，我們尊重你的選擇。”

“中華民族，是這個世界上僅存的古代文明，我們經曆了數不清的奴役和屠殺，也曾擁有過無數的光榮與驕傲。每一次浩劫，都讓我們在血與火的洗禮中重生！每一次重生，都讓我們更加明白團結的意義！每一次挫折，也讓我們看清自己，看清我們身邊的所有人！”

“我們是要做自身的主宰，還是欲望的奴仆？我們之前，人類曆史上的那些救世主和英雄，他們的勝利和失敗，崛起與衰落，那些屈辱的眼淚，遍地的鮮血，是否能讓我們領悟什麽？現在，是時候徹底終結那些永無休止的循環了！你們将成爲聖戰的先驅者，手中的刀槍，無敵的坐騎，都遠遠比不上你們心中的信念更強大！”

“《國際歌》裏唱得好，這世界從來就沒有什麽救世主，也不靠神仙皇帝，要創造人類的幸福，全靠我們自己！當你把未來交給神仙和皇帝，交給英雄和主宰時，你也交出了自己的自由和責任。所以，每一位武裝者，請牢記你們的使命。是重蹈覆轍繼續輪回？還是走向一個新的世界？從今天這座學院起步，你們将用自己的行動作出回答！”

安秉臣敬了個軍禮，結束了自己簡短的演講，下面的學員們立刻用掌聲和歡呼淹沒了整個廣場。

當林子雲開始以樞密院院長身份宣讀學院紀律時，安秉臣撇頭看了一眼坐在後排的楊道明和姬少飛：“碼頭民兵組織得怎麽樣？”

姬少飛把身子往前探了探，同時伸手扶住眼鏡：“我們在難民安置營那邊招募了兩百來人，都按十裏鋪的規矩嚴格實施兵農訓練。到現在爲止，因爲無法接受這種生活模式，或體力跟不上等原因，總共有十三人主動請辭，實剩名額一百九十六人。”

“走的人，不要難爲，大家好聚好散，以後遲早還要相見。”安秉臣吩咐了一句，他知道姬少飛性子急躁，楊道明其實也是個倔驢子脾氣，如果沖動行事，隻怕欲速則不達。

“對了，袁經理怎麽樣？”安秉臣看看四周，發現港務總經理袁平平，還有他的欽定結發妻子杜鵑都沒有到場。

“呵呵，那家夥，活脫一隻小狐狸。他和周行遠那隻老狐狸，簡直就是一見如故，臭味相投。他們聊天的時候，你簡直弄不清哪一句是真的，哪一句是假的。”楊道明說着，臉上浮起笑容，顯然是在回憶一些有趣的畫面。

“那不挺好嗎？”安秉臣也笑了笑。“我是問，港務局的工作有沒有什麽問題？美國人的糧船馬上就要到港了，船上的五萬噸糧食對我們很重要。”

楊道明想了想，道：“袁平平确實有兩把刷子。前些日子碼頭上幾家勞務公司搞罷工要抗衡港務局，工作隊吊死了幾個行兇者也沒能平息事态。按照他的建議，我們從難民安置營那邊直接用糧食招募了兩千多勞工，這些人稍加訓練就能上船卸貨，裏面有十多人會開吊車叉車，我們的民兵也是從這些勞工中挑選招募的。有了武器，又是集體行動，碼頭上原先的蛇鼠們暫時不敢動他們。現在日子拖久了，那幫勞務公司眼看要撐不下去，原先的工人們都鬧着要複工吃飯呢。”

安秉臣搖頭：“未必吧，當心那幫人狗急跳牆。他們現在隻有一條路，豁出去把事情鬧大，最好鬧出人命來，他們面臨的壓力才會減輕。”人性的黑暗，他通過智庫已經見識得太多。雖然天資不高，但對手爲了利益會幹什麽，他根據經驗大緻也能猜到。

楊道明點點頭：“我已經按片區把整個碼頭都分好了，二十六台零号機體晝夜不停監控着所有勞務公司的頭兒，隻要他們有異動，我會立刻啓動應急預案。”自從林子雲升任樞密院院長後，影武士的日常工作基本上由楊道明主持。根據應急預案，在江口碼頭區遭到襲擊的情況下，他有權調動影武士部隊保衛互助會人員。

聯合會戰後，遭受重創的影武士部隊在甯蕪鐵礦生産線支持下迅速恢複了建制，轄下遙控機體不減反增擴編到一百六十四台。最關鍵的是，原先首期畢業生五十二名無一損失。這些人現在已成爲機動騎兵軍事學院的重要師資力量，他們掌控的機體也全部遷移到江口碼頭，至此互助會在魔都地區已擁有絕對優勢的兵力。别說收拾幾夥流氓無賴，就是對上露西亞正規軍也不擔心。

“現在影武士、軍事學院和醫院都搬過來了，加上負責魔都防空的守備機動騎兵，我們在江口碼頭的實力暴漲。誰敢挑釁，我們就殺他個片甲不留！”一提到動武，姬少飛雙眼立刻發亮。這家夥是個典型的熱血暴力分子，别看他戴着一副眼鏡，身上也沒幾兩腱子肉，但真動起手來從不客氣。自從來到江口碼頭組建民兵隊後，他天天都帶着人操練射擊，最盼的就是有人主動上門尋釁。

“這些分餅人的徒子徒孫是殺不完的，隻要把他們賴以生存的土壤去掉，他們就會無計可施。你首先是民政工作隊隊長，然後才是民兵隊隊長，不要整天惦記着打殺，有空要多去難民安置營那邊幫幫忙。那邊有三百萬難民，比這裏幾千号工人多得多。”

安秉臣加重的語氣讓姬少飛臉色一暗，後者嗫嚅着解釋道：“我們準備把醫院建在難民安置營邊上，隻是還要些日子才能完工。章院長已經把醫生和護士們分成了五組輪值，除了一組留院，其餘四組都會進入安置營裏爲難民們免費診療。”

安秉臣隐約有些失望，這兩位都是帶兵的人，對民政工作顯然興趣不大，做起事來有氣無力，到了魔都近一個月居然沒能在安置營那邊打開局面。

眼下這形勢，江口碼頭必然成爲互助會連接外部世界的重要物資渠道。雖然甯蕪鐵礦可以解決金屬問題，但各類生産線所需的橡膠、布匹、糧食等戰略物資仍然要從外面弄。

這些原材料是互助會強大軍事機器或不可缺的潤滑油，因此江口碼頭的重要性不言而喻。而近在咫尺的難民安置營，又與江口碼頭的安危休戚相關，三百萬的戰争難民，迫切需要食物、飲水、醫療和安全的三百萬條生命，如果管理得當就是一大助力，如果不聞不問放任自流，那裏遲早會變成一個巨大的定時炸彈。周行遠這隻老狐狸當初慷慨丢出江口碼頭，很大程度上也是因爲對難民安置營的憂慮。

沉吟片刻，安秉臣腦海中閃過一個人，那就是這次聯合會戰中信息部派駐105師的聯絡官穆永全。此人老成穩重，閱曆豐富，接收白日格國防軍戰俘事件中表現得很不錯，讓他來主持安置營這邊的局面肯定要比眼前這倆好戰分子穩妥得多。

主意拿定，他也不再陰着臉，直接對姬少飛和楊道明道：“明天一早，你們都跟着我，去安置營看看。”

“明天？不是要見周行遠嗎？”楊道明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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