借着天邊隐現的幾抹羞澀曙光，包括任真在内的少年機動騎兵們開始從六足運輸車上卸下彈藥補給，這是他們彼此之間少有的以真人相見的場合，相熟的少年們相互打着招呼，開個玩笑，有的還會交換彼此沿途得到的各種不同口味的食物。

數以百計的足肢戰車散放在油井作業區内，廢棄的采掘吊架和廠棚遮蔽了它們的身影，護航過來的機動騎兵戰術小隊接替了外圍警戒工作。離開座艙的機動騎兵們拆開卸下的闆條箱，取出各自小隊機體所需的不同口徑電磁炮彈丸和五點八毫米口徑步槍彈，逐台進行補充裝填，接下來還要領取至少六個基數的雙極電池，最後才是個人口糧和飲水。

場内有十幾隻卡魯如同螞蟻一般在搬運二号機體專用的152毫米高爆榴彈，這東西不僅沉重而且相當危險，對于少年機動騎兵們來說手動裝卸的難度很大，所以北伐參謀部嚴令要求必須由卡魯來完成。

特遣運輸車隊隻有兩個活人，一位是那名正在擔任警戒的機動騎兵，另一位則是任真面前的工程部專家老許。任真在核對确認對方身份的同時隐隐猜到，老許多半是樞密院派來的“毒井行動”的具體執行者。

很快，老許用實際行動證明了他的猜測。

當少年機動騎兵們忙着給各自的機體填補彈藥和動力時，老許并沒有幫忙，他甚至沒有多看那些跑來跑去的卡魯。任真親眼看到，老許用腕式終端調來四隻零号機體，讓它們沿着油井作業區邊緣反複徘徊，老許腕式終端上投射的三維地下結構圖頓時漸漸清晰。

他正在利用零号機體的四元相位掃描功能勘測地層下面的結構，或者說，他在通過現場掃描确認，這個廢棄油井下面的坑洞最終通向秋明油田的主儲油區。老許的背後，在遙遠的某處地方，肯定還有一個團隊在分析他從現場獲得的數據。

除了座機，任真轄下還有五台二号機體，五台三号機體。二号機體的152毫米高爆榴彈全部打光，但五點八毫米步槍彈消耗卻不到百發。由于高爆榴彈用來搞破壞非常好使，所以用得很快，這次遠征的使命并不是反步兵作戰，荒野行軍中也很少遇到能對己方構成威脅的個體生物，所以步槍彈基本沒有用多少。

五台三号機體中，五毫米口徑彈丸和十毫米口徑彈丸幾乎未動，二十毫米口徑彈丸則用了六十多發，電磁武器的高動能特質使它不僅适合用來對付高空飛行器，甚至有時候也可以用來破壞大橋和隧道。在特定情況下，二十毫米電磁彈丸的威力足以媲美152毫米高爆榴彈。

天蒙蒙亮的時候，任真最先結束了本小隊的補給工作。等幫完手下的兩個女孩子裝完了補給，他才湊到老許面前：“需要幫忙嗎？”

老許搖搖頭，壓根沒看他，全部注意力都在自己面前的地下結構圖上：“不用。我不趕時間，你們繼續補給作業，結束後大家來開個會。”任真看到他正在三維結構圖上計算一條掘進軌迹路徑。那條路徑必須足夠深，同時又要盡可能繞開油層，以免牽引機帶着核彈陷入油濘中失去着力點。

到早晨九點半鍾時，所有機動騎兵小隊都完成了補給，十幾隻卡魯開始對作戰機體進行檢修維護。任真注意到，車隊裏第五輛運輸車的艙門自始自終都沒有打開，裏面裝的顯然不是彈藥補給。

老許關掉了自己的腕式終端，看着圍過來的少年機動騎兵們，眼中有一絲抑制不住的興奮：“現在，我要向大家公布一件事。”

“這就是‘毒井行動’的全部。”老許用十分鍾解釋了整個行動計劃的所有步驟。“你們所要做的就是在十小時内盡可能向東西伯利亞地區撤退，沿途盡量避免戰鬥，以最快速度遠離起爆點。露西亞人認爲我們可能要襲擊莫斯科，但我們會給他們一個更大的驚喜。”

“會有多少人死亡？”一位女機動騎兵問。

“可能引發的地震也許會造成數百萬人員傷亡，但最終的具體數字很難預先估計，因爲有太多無法預料的并發因素。這個計劃的主要目标不是殺傷，而是重創露西亞人的國力。”

“我們東撤後直接返回國内基地嗎？”

“脫離危險區後，你們先在東西伯利亞地區隐伏。爆炸過後四十八小時，北伐參謀部會通過全息控制界面通告下一步行動方案以及導航數據。”老許看了一眼面露倦色的少年們，語氣變得柔和了些：“這段時間的戰鬥，各位都辛苦了。樞密院托我帶來一些小禮物，以表彰大家的卓越戰功。安會長、田部長以及林院長讓我轉告大家，他們真心希望每一位機動騎兵都能安全歸來。”

這些十幾歲的孩子戰前應該都是些中學生，本是倚着爹媽撒嬌賣萌的年齡，但現在全都一個個寡言少語目光深邃。那種超越年齡的表情，隻在戰前的山區失學兒童臉上可以看到。

老許很清楚，那是肩上承擔重壓導緻的少年老成。

他帶來的禮物是每人一套步兵戰術防護服，包括那造型怪異的頭盔，全都裝在帆布口袋裏。

“當必須離開駕駛座艙時，最好穿上它，這種防護服可以最大程度保證你們的安全。”

“必勝！”十一名少年機動騎兵齊聲喝道，拎着各自的帆布口袋返回座駕。在東撤的行軍途中，他們可以把導航控制權交給智庫，自己在駕駛艙内補足一夜未眠欠下的瞌睡。

任真沒有離去，他必須等待老許完成最後的檢測，發射掘進牽引機并登車離開後才能撤退。

目睹一隊又一隊足肢戰車從面前輕輕駛過，他向座艙裏看不見的同伴們揮手緻意，轉過身來看到卡魯們正在從第五輛運輸車上卸下幾個巨大的防震箱。

箱子裏裝着數百件大小不等的金屬零件，從深灰色的亞光材質來判斷應該都是高強度合金生産線的産物，可惜他隻認得其中有兩台電動引擎，和自己座駕所用的型号完全一緻。

卡魯們以不可思議的速度和準頭開始拼接這些零件，它們的足肢飛速晃動着，讓任真看得眼花缭亂。最後他不得不放棄觀看，退到廠房遮棚下面去吃點東西。

半小時後，一個像剝開柚子皮的東西出現在他眼前。這東西的長度和一輛足肢戰車差不多，但前部的疊層多重鑽頭和位于體側四周的鈎爪足肢顯然是爲了在地下活動而打造。它的主軀幹分成六片，像花朵那樣向後張開。

緊接着，卡魯們從運輸車裏搬出一枚錐形龐然大物，任真一眼認出這是一枚核彈頭。卡魯們小心翼翼地把它放進金屬之花的花芯，那些像花瓣一樣的片狀物這才合攏關閉，正好包住了大半個核彈頭，隻露出一點點尾部。任真這才明白，原來這台牽引掘進機幾乎是把核彈包裹在自己體内。

老許看了一眼又重新靠近圍觀的任真，指着那枚核彈頭問：“你害怕不？”

任真搖搖頭：“你都還在，我怕什麽？大不了，一起完蛋呗。”

老許欣賞地笑起來，随即開始測試彈頭中控模塊的通訊線路。他前方的全息界面上不斷有人像跳出與其交談商量，但老許的手指頭始終沒有停過，一直在戳點着全息控制界面上的各種虛拟按鍵。所有的卡魯都圍在牽引掘進機旁邊，它們似乎在檢查那六片合攏的金屬花瓣，外面還有兩台零号機體在繞圈轉悠，也不知是哪位工程部人士正在遙控觀察。

“準備撤離，十分鍾後出發。”老許說完這句話後，關掉了全息界面，向着牽引掘進機走過去。

卡魯和零号機體從那朵合攏的金屬“花苞”旁迅速退去，老許最後仔細檢查了一遍這台牽引掘進機，這才向後退開兩步。

毫無預兆地，這東西全身抽搐了一下，緊接着蠕動起來。它用周邊的八條足肢支撐着巨大的身體，緩慢地把頂部鑽頭貼近了地面，一陣刺耳的吱啦聲讓任真捂住了耳朵，但那聲音越來越尖銳，手指的捂掩似乎根本阻擋不了聲波的穿透。他看到老許已經把防護服頭盔戴上，于是隻得跑回自己座駕，鑽進駕駛艙戴上全息頭盔，這才徹底隔絕了那令人發瘋的尖銳聲。

片刻功夫，牽引掘進機已在地面挖出一個大洞，它的大半個身子很快沉了下去，最後連帶着尾部一同消失在黑色的土層下。

任真打開了機載四元相位掃描，他驚訝地發現那東西潛入地下後的移動速度明顯變快。僅僅幾秒鍾，它就鑽到了十米多深的地方，好似一隻熟練的打洞鼹鼠。

“這是根據五号機體改進的一種小型挖掘設備。”老許的聲音從四元通訊頻道裏傳來。“毒井行動，正式開始實施。”

等待零号機體爬到油井鑽塔高處留下一枚懸空觀測儀後，老許帶着全體卡魯也登上運輸車，跟在護航小隊後面向南撤退，他們将沿原路返回哈薩克斯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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