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叛徒。”背後傳來很輕的聲音。

薛世傑轉過頭去，看見一堆衛兵站在坑道口邊上，眼睛都瞪着自己。除了軍裝，他們身上都斜挎着一隻很顯眼的大槍匣子，裏面有一把捷克造的沖鋒手槍。這是李大同的近衛部隊最顯著的特征。

誰在嘀咕這兩個字，他看不出來。

前面帶路的那位少校拉開了門，面無表情地看着他。既不說話，也沒有任何請進的手勢。

薛世傑也不吭聲，徑直走了進去。外面有這麽一堆衛兵，裏面等着見他的，除了李大同還能有誰？隻是，他沒有想到李大同居然會把指揮部搬遷到西城區的這個老防空洞裏來。原先露軍天天有空襲的時候，李大同就經常搬家轉移，現在露軍飛機不敢靠近合源一帶，他仍然還是經常更換指揮部地點。這算是謹慎，還是小心？

防空洞裏同樣有許多軍人，幾個挎沖鋒手槍的警惕地注視着他，目光搜索着他的腰間和褲管之類可能藏有武器的地方，那眼神中沒有絲毫客氣，隻有殺氣。

他一步步走到最裏面，立刻看到了辦公桌後面閉目沉思的李大同，以及沙發上圍坐的一堆高級軍官，這些人都是李大同麾下89師、91師、93師的骨幹人物，沙發後面的一把木椅上，坐着一名中校軍官。薛世傑有過目不忘的記憶，他認得那是軍需處的主任趙振宇。

“義勇軍薛世傑向李指揮報告！”薛世傑打起精神，立正敬禮。

旁邊斜眼看着他的91師參謀長胡潛冷哼了一聲：“一個廚子，有什麽好得意的？”

李大同揮揮手，胡潛立刻閉了嘴。

又隔了半晌，李大同才睜開眼睛：“你，就是薛世傑？”

“是，李指揮。”

“你的事，我聽義勇軍那邊幸存的戰士們都說了，看來，他們挺服你的。義勇軍司令孫陽以身殉國，壯烈。而你，危難時刻能力挽狂瀾，有種。”李大同說着話，從椅子上站了起來：“我聽說，安會長對你很不錯。但是，你沒有留在互助會，屈尊降貴來到我們這滿是臭魚爛蝦的城裏，有什麽想要說的嗎？”

薛世傑猶豫了一下，短短幾句話，他已經摸到了李大同的心思。“安會長對我确實不錯，但人各有志，不能勉強。李指揮，我回來是想繼續留在義勇軍。孫司令臨死的時候交待過我，要我照顧好兄弟們。”

“好一個人各有志，不能勉強！”李大同眼中突然精光閃動：“别說孫陽死了，就他活着的時候，那也是我的部下，得聽我北方戰區指揮部号令行事。春節戰役之後，義勇軍所剩不到一千來人，他們現在歸原義勇軍第二支隊支隊長白文正管。你一個無職無銜的非軍人遊民，有什麽資格來跟我說話？”

薛世傑笑了笑：“李指揮，你誤會我了。我不是來争什麽兵權的，我一個廚子，沒那麽大的瘾。”這話裏似乎有刺，李大同眼睛當時就瞪大了，沙發上一群校官拍着桌子罵罵咧咧站起來要發作，除了面無表情侍立在旁的護衛長曹剛，邊上的趙振宇也繼續坐着紋絲不動。

“我來，是給大家指條明路的。”薛世傑繼續保持着禮貌性微笑。“當然，純粹是我個人的建議，與互助會無關。”

李大同揮手讓那群騷動的軍官安靜下來，然後第一次認真打量着對面這個年輕人。

“我們快要死了？需要你來指條生路？”胡潛旁邊有位軍官嘲諷地反駁。

“互助會運糧進城的事，遠近的老百姓都知道，這早就不是什麽秘密。”薛世傑放慢語氣，淡淡地道：“四萬多軍人，二十萬百姓，無論壓在誰頭上都是令人窒息的重擔。”

李大同看着他，一言不發。

“但我完全能理解李指揮的種種難處。外有猛虎，内有惡狼，縮守孤城，既有彈盡糧絕之虞，又還背個軍閥****罵名。”

“放屁，你他媽說誰呢？！外面那幫見死不救的孫子才是****，才是叛徒，才是中華民族的罪人！”坐在距離門邊最近的一位黑臉精壯少校跳起來破口大罵，手已經伸到腰間槍套上去。

李大同用眼神瞪住那軍官，冷冷道：“想說什麽，趕緊說吧。”

薛世傑并不爲對方态度所動：“當然，這是外面某些人的說法，我僅僅轉述而已。但我最不能明白的是，李指揮坐擁數萬精兵，爲什麽不揮師北上？既可以禦敵救國，平息非議，又能解民倒懸于水火，讓更多的百姓知道到底誰在爲國而戰，誰在抛頭顱灑熱血！”

“露軍勢大，又有制空權，貿然出擊，必得不償失，徒增傷亡。你連這點基本常識都不懂嗎？”胡潛大聲怒斥道。

薛世傑聞言搖頭：“露軍不止第五集團軍全軍覆滅，位于内蒙古腹地的戰略後勤機場也丢了，整個中線全靠萬餘潰兵和人民軍支撐。而西線方面，青海白日格稀土礦也被互助會突出奇兵攻陷，精銳主力在大小敕川被殲四萬餘人，飛機戰車損失逾千，新疆甘肅一線僅存兩個雜牌師的輔助兵力。更重要的是，露軍仰仗的低軌衛星武器平台也被互助會占領，露西亞境内多處戰略設施遭到高空聚能光束武器轟擊。我還聽說，互助會的機器人軍團正準備兵分多路出擊，直入露西亞境内實施機動襲擾。”

“什麽？你說什麽？！”不光李大同站起來，沙發上坐的軍官，以及邊上的趙振宇全都跳了起來。

聯合會戰，李大同盡出三個師精銳奮力殲滅露軍第14師與27師大部，雖然遭到露軍戰機雲爆彈重創，但仍然不失爲一場大勝。在他們看來，這已經是一場了不得的勝利，而且預計到露軍必定會爲此展開瘋狂報複，所以才在戰後以最快速度撤回城中，一方面是完成了當初對安秉臣的許諾，以出兵助戰換取糧食救濟，一方面何嘗不是擔心露軍報複。

城内駐軍派出的偵察小隊，最遠隻到過百裏之外。他們從百姓口中打聽到合源機場已被互助會攻克，此外再無更多消息。李大同對互助會能拿下合源并不意外，但他不相信互助會有能力改變整個戰局态勢。本着這種心理，他并未急于督促偵察人員打探更多情報，也不知道北方戰區風向已變，更壓根沒有想到互助會還能在西線戰場偷偷搞一場大戰。

薛世傑看着一群驚愕不已的将校軍官，苦笑了笑：“觀敵了陣，知己知彼，本是兵家的基本常識。就算你們失去了空中偵察手段，又擔心地面偵察遭到封鎖，你們，總該去看一看互助會的網站吧？包括合源地區的聯合會戰，具體詳情都有記叙，孰真孰假，自行判斷。”

他向前走了一步，靠近了李大同的辦公桌：“總而言之，目前局勢已變，大好機會就在眼前。我若是李指揮，就會毫不猶豫向北進發，以穩準狠的手段盡快拿下w市這座兵家要地，從而進一步掌控周圍縣市，複政濟民赢取人心，最終盡快擴大北方戰區的影響力。以實際行動，讓那些污名構陷無從下嘴！”

趙振宇難以置信地看着那個信誓旦旦的年輕人，這人剛才說的内容宛如天方夜譚故事，令他不敢相信。他見識過互助會的足肢戰車的厲害，但他無法想象，在沒有制空權，沒有火炮支援，沒有多兵種協作的條件下，就憑幾台機器人能消滅那麽多的露軍精銳？

他不敢相信，卻也無法懷疑，隻能一個箭步沖到旁邊的機要室裏，命令一位通訊技術兵接入民用線路訪問互助之光網站。

然後，他呆在那裏，愣了整整十多分鍾，除了眼球伴随屏幕内容滾動而跳動，整個人再也沒有任何多餘的動作。

李大同面前的薛世傑伸出右手，握成拳狀：“把拳頭攥緊，手心裏能捏到的就那麽一丁點兒内容。”

然後，他把手攤開：“但如果打開手掌，我們就可能握住更多的東西。”

李大同臉色變得很難看，他拉開辦公桌右邊的抽屜，看着裏面那台平闆電腦，那是安秉臣送給他的禮物，但是早已因爲電力耗盡而停工。

李大同砰的一聲用力把抽屜摔合上，看着胡潛，道：“你馬上去通知，所有89師，91師，93師營級以上軍官到這裏來緊急集合，商議軍情。”

然後他又指着剛才急欲拔槍的那名少校軍官：“你現在就去把白文正叫來，跑步去，快點！”

接着，李大同又吩咐了好幾個人去辦不同的事。直到沙發上的軍官們走個精光，他才長歎一聲，重新坐了下來：“小薛，說說你的計劃。想到什麽，就說什麽，不要考慮我的感受，隻管說，大膽地說，我想好好聽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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