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裏鋪鎮外,一隊影武士學員列隊晨跑歸來,尚未習慣這種生活方式的他們累得直喘粗氣,腳下的步子格外沉重,吭哧吭哧踏出的響動隔着老遠都能聽見。
公共食堂那邊人滿爲患,因爲昨夜接回來的一群流浪孩童正在食堂門口排隊領食,加上晨練結束的機動騎兵和學員,以及自願在食堂搭夥的村民與平民,食堂門口排了至少有一兩百号人。
安秉臣排在這條長龍的最後,他看到前面的孩子們都理了發洗了澡,每個人換上一身扯去肩章和臂章的互助會藍色棉布制服,雖然怎麽看都有些偏大,但總比他們原先的破衣爛衫好得多。
排在後面的田建明注意到他的視線,于是開口道:“這已經是最近發現的第二批孩子,都是沒有成年人照顧的無助群體。”戰争威脅和生存危機導緻許多家庭颠沛流離,與孩子失散的親人們雖然未必有心遺棄,但在社會結構崩塌,以及通訊手段失效的情況下,這些成年人通常是有心無力。
“全都收下來,有病的治病,身體健康的組織起來做點事。”
“能做什麽事?”田建明問,這些被互助會收留的孩子現在已經有差不多兩百多人,年齡從六七歲到十四五歲,不知道他們能做些什麽?
安秉臣悠然一笑:“組建童子軍,讓他們到城裏去負責派發糧食。”
田建明眼前頓時一亮,這倒是個好主意。持續運入城内的糧食屬于互助會所有,但糧食的運送和發放都需要人員運作,沒有人會公開反對救濟災民,可是把守城南的國防軍第91師卻堅持不允許超過百人以上的互助會武裝部隊進入城内,發展到後來甚至連運送糧食的村民都被算在這百人限制之内,雙方因此發生過多次激烈争執。
安秉臣沒有和李大同通氣,他不認爲李大同會不知道這樣的事情,而且他不認爲自己出面找李大同就能解決這個問題。作爲城内數萬孤軍的首領,李大同也要給手下人一個交代,很多時候事情不是兩位頭目一口就能說定那麽簡單。執事團堅決反對将糧食直接交給城内駐軍,憑什麽讓他們轉手得個好名?而且誰也不敢保證到底有多少糧食能落到饑民手裏,李大同的手段,大家都是清楚的。
現在這些流浪兒童的出現,正好給了解決此事的一個契機,不帶武器的小孩,恰好是分配發放糧食的最合适人選。何昌發派出的六位老民兵帶着三十來個武裝村民壓陣,應該足夠了。
“那麽,安會長,我們可以繼續剛才的采訪了嗎?”田建明身後的舒爾茨急切地插話,打斷了安秉臣的思考。
舒爾茨不會說中文,隻能靠田建明居中翻譯,但他的英文又不怎麽好,所以雙方的交流不是很通暢。有時候本來是他和安秉臣說着說着,後來就變成田建明和安秉臣開始拉家常,急得這位德國記者幾欲抓耳撓腮。來到這裏快一個月了,好容易才得到這次正式訪談的機會,可這年輕的軍閥頭子壓根沒把自己當盤菜,他能不着急嗎?
“剛才您說到,分餅人才是人類文明最大的威脅。那麽,我想問,互助會如何防止自身内部滋生出新的分餅人?”
安秉臣拿着一隻擦得逞亮的鋁飯盒,站在人堆裏,絲毫不爲周圍的嘈雜聲所擾:“除了極少數窮兇極惡的獨夫民賊,有相當數量的分餅人通常誕生于官僚體系。我承認,官僚是任何政治制度都繞不過去的社會基礎架構。隻要人類還需要社會組織,那就必然需要銜接每一個人的節點,每個節點就是一個官僚,官僚組成的體系就是一張官僚網絡,也就是中國人所謂的官場。”
“在這個系統裏,每個節點本來被賦予的意義是保證通暢,但卻經常成爲阻塞的主要緣由。無論每個官僚的私德曾經有多麽崇高,但他們最終總會自覺或不自覺地利用自己手中掌握的資源分配權來牟利賺名,古今中外絕少有例外,這是人性的必然。在道德與權力的對抗中,後者總是十戰九勝的赢家,偶爾輸掉的那一場當然不能用來證明道德的優勢。沒有看到這一點,可以解釋爲愚蠢,拒絕承認這一點,那要麽是幼稚,要麽可以稱爲居心叵測。”
“互助會的解決之道很簡單。第一,我們擁有完全透明的内部信息網絡,全天候的監督将始終伴随着權力而來,沒有人可以例外,除非選擇退出這個團體,成爲互助會庇護下的平民。
第二,所有官員對資源分配的左右權力極爲有限,而且還會越來越低,資源的分配最終将由人工智能系統來完成。我們的執事、組長其實隻是事務官,而不是主宰一切包攬一切的救世主。人注定不能成爲神,試圖染指神的位置隻會給自己帶來羞辱,也會給别人帶來巨大危險。”
舒爾茨在筆記簿上飛快地書寫着:“我知道,你說的是智庫,我聽到過這個名字。但我想問的是,對官員們的全天候監控是否可能對他們的個人隐私造成非法侵犯?”
安秉臣赫然一笑:“他們拿了原本屬于公衆的東西,難道不該接受監督?接受官員的職位同時必須承擔責任,在互助會當官是一件有很大風險的事情。在我們這裏,貪贓枉法的官吏一律視爲偷竊罪處理,他們幹的事和小偷其實沒有本質區别。我們有森嚴的法度,但我們不打算用酷刑來震懾人民,也會把希望寄托在特務統治這種雙面刃手段上,隻有全透明化運作才是最節省成本的方法。小偷不可能在主人的瞪視之下竊取财物,誰是小偷,誰不是,大家一目了然。”
“這種監控是否可能打擊官員的工作積極性,從而導緻互助會失去大批寶貴的人才?”
“人才的價值不能超過他爲之服務的群體,人才也是人,是人就會有人性的必然體現。古代中國講了幾千年的德,但在曆史舞台上翻來跳去的總是一些披着不同道德罩袍的小醜,包括那些好爲人師的聖賢,他們甚至連自己的命運都無法改變,你能指望他們改變别人的命運?如果仍然把過多希望寄托在某個或某幾個英雄身上,不需要等待未來水落石出,從曆史書裏就可以找到八九不離十的結局。我們打算放棄對救世主道德底線的押注,将有限的資源用來建立一個更高效更公平的新制度上來。雖然不會有太多人能立刻接受這個制度,但我們将采用一種更溫和更漫長的方式推廣它,直到它成爲全新的人類生存秩序。”
“這是否可以看作你是對人性的徹底絕望?因而選擇了由人工智能來主宰文明方向?”
“那不叫對人性的絕望,而是對人性的正确認知。人類一直在努力探索外部世界,但有時候我們更需要認清我們自己。世界不因爲我們的主觀意志而改變,所以我們必須勇于面對自我,甚至改進自我。當初,靈長目動物從樹上下到地面,難道不正是因爲看清了自己的局限性嗎?”
“難道由人來主宰自己的命運不更好嗎?會長是否考慮過實施多權分立的民主制度?”舒爾茨扣上了筆記簿。
安秉臣看了他一眼:“我的曆史使命是保證互助會擁有通暢無阻的信息網絡,至于實施什麽樣的制度,民衆會自己作出選擇并承擔相應後果。你所謂的民主制度顯然不是什麽萬靈藥,建立在商業貿易基礎上的市場經濟體系隻令人類的貪婪無限膨脹,掠奪财富的資本大鳄不斷制造着人間慘劇,而他們治下的百姓早已不再對當家作主這類口号感興趣,他們更熱衷于自家眼前的一畝三分地,卻從不考慮政府許諾的高社會福利從何而來,缺乏信息渠道又喪失獨立思考能力的他們最終隻能成爲媒體和輿論操縱的玩偶。偏見,愚昧和自以爲是,他們和他們鄙視的人實際上沒有太多區别。民主,民主,人民做主之後會逐漸放棄自己的權力。我也完全看不出,這種利益構築的社會形态能将人類帶入什麽更美好的境界。當然,他們比那些屠宰場裏坐以待斃的生豬肯定要更幸運一些。”
“看起來,您對新聞媒體似乎有某種誤解?”舒爾茨眯着眼,試圖給安秉臣拍照,但立刻被旁邊的何昌發阻止。
“不,不是誤解,而是直接不需要。互助會不需要所謂的新聞監督機制,我們隻提供完全原貌的真相。至于該如何評論,如何分析,那将是所有人都可以參與的活動,而不是幾張試圖掌控話語權的嘴獨享的專利。你看,說了這麽多,我們是不是又繞回到權力這個核心問題上來了?”
“那您接受我的采訪又是出于什麽動機?”舒爾茨狡黠地問。
“因爲那是你想要的。”安秉臣笑着看着這位德國記者。“我隻是純粹出于好心,幫助你完成你的心願而已。要不,我們怎麽叫互助會呢?”
舒爾茨這才發現自己又一次被捉弄了,他呆呆地咧開嘴,随後無聲地怪笑起來。在十裏鋪,他被所有人捉弄已經不是一次兩次了,這裏愛開玩笑的搗蛋鬼的比例似乎高了些。好在舒爾茨是個沒皮沒臉沒心沒肺的脾氣,如果沒有這個優點,他恐怕也幹不了這個工作。
“您真是一隻狡猾的狐狸。”舒爾茨半譏諷半贊歎道。
江歡小跑着從鎮裏沖了出來,他手裏沒有拿飯盒,但目标明顯是安秉臣這邊。
安秉臣瞪了這位過于張狂的副部長一眼,江歡吃了這一瞪,知道會長不高興,立刻抑住步伐,但臉上的激動卻是無論如何也按捺不住。
安秉臣看他神情憋得難受,搶先問道:“那孩子的病怎麽樣了?”
他問的是昨夜辛旭他們帶回來的一個孩子,那孩子患有嚴重糖尿病,因爲戰亂與親人失散,長期無法獲得胰島素注射劑,眼腎等器官功能均有不同程度衰竭,甚至雙腳皮膚也出現糜爛症狀。
回到十裏鋪後,這孩子立刻被送進了醫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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