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了，老田，你在大學裏到底是教什麽的？”安秉臣抹下全息頭盔的防護罩，在眼前出現的一堆雜亂的多層複合嵌圖裏，他看見了指揮中心控制台前發愣的田建明。

“燕京大學曆史系教授。我負責告訴學生們，這世界曾經發生過什麽。”田建明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他現在早已不把我可是大學教授七字真言挂在嘴上：“但是，直到現在我才明白，不可能有人真正知道曾經發生過什麽。”

“曆史不可知論嗎？”

“曆史并非不可知，曆史一直在被或多或少地篡改，因爲書寫它的都是人類自己。分餅人就不提了，品德高尚的聖賢，同樣無法保持絕對客觀的立場。即便是出于無心的理由，大多數當事人仍然會下意識地根據印象篡改自己的記憶。無論紙筆還是神經元，人類文明的記憶其實并不可靠，大量缺失或篡改過的細節構成了一幅幅充滿浪漫色彩但卻自相矛盾的畫面。我曾經熱衷于在故紙堆裏尋找所謂的曆史真相，但我現在明白了，那不是我真正喜歡的工作。”

“也就是說，你更喜歡現在創造曆史的這份工作？”安秉臣笑了起來，他的本意是調戲一下田老頭，讓他繃緊的神經得到一些适度放松。

田建明沉思了一下，然後回答：“曆史不是由誰刻意創造的結果，我們每個人都是促成最終結果的動因。和其他人不同的是，我選擇了守護曆史，守護我自己的曆史，努力不讓它因時間的流逝而沉淪，也不讓它因爲心懷各種動機的傳遞者而染色畸變。”

一個突然跳出來的頭像打斷了兩人的交流，那是工程部江歡的緊急呼叫。

江工的臉色不好看，他還沒開口，安秉臣就猜到是壞消息。“臨時發射場地的基台徹底坍塌，未能獲得吸收的後座力對複合電磁彈射器造成了嚴重損害，我們有兩對重接線圈組需要更換，但是發射主導軌出現的裂痕卻無法通過更換來修複。”

“幾隻卡魯上去了？”安秉臣問。

“兩隻。”

“都抵達空間站了嗎？”

江歡低頭看了一眼全息數據屏：“兩隻卡魯目前都在露西亞人的空間站外殼。第二隻有兩百米誤差，但通過袖珍助推器及時完成了軌道調整。”

“空間站裏情況如何？”

“兩名露西亞宇航員，身份掃描識别已有結果。别連科夫少校，32歲，馬亞夫斯基中校，35歲，都隸屬于露西亞戰略空軍。”

安秉臣已經知道，露西亞人的這座空間站采用人工操作方式作爲武器系統的最後保險措施。兩隻卡魯，頂替兩位宇航員，足夠了。

“停止地面發射，等智庫成功滲透主控系統後，立即進攻！”

“是。”

同步收到這個信息的兩隻卡魯當即開始行動，早已爬到居住艙外壁隐蔽的它們迅速融穿空間站外層殼體，一對前足肢輕而易舉搭上夾層内的通訊線路。

無線通訊線路中偶爾出現雜波信号是很正常的事情，但在内部防火牆發現雜波信号增幅比例提高異常之前，空間站中控系統已經被智庫攻克。來自卡魯的入侵數據流被内部防火牆堂而皇之放行，通向空間站控制權的大門由此順利打開。

整個過程隻花了六秒鍾，空間站裏一切運作正常，甚至地面基站也未覺察到有任何不對勁。

突然，兩名露西亞宇航員從床上爬起來，一同在失重狀态下飄入控制艙。一人打開了同步數據傳導儀，另一個直接去拉武器系統手動安全擎。

“空間站武器系統正在啓動，地面基站在發送位置數據鏈，他們要準備對地面目标發動攻擊！”智庫的聲音響徹了整個通訊網絡。

“行動！”安秉臣吐出兩個字。

不需要更多信息，他也能猜到露西亞人急眼了，啓動太空武器系統攻擊的對象多半是互助會的足肢戰車。這個時候再有猶豫拖延，地面的友軍肯定要遭殃。

兩隻卡魯融穿了控制艙内層，洞穿瞬間，空間站内的空氣瘋狂聚向艙壁上的豁口，嘶叫着歡快地沖向外面廣袤的太空，包括兩名宇航員在内的所有移動物體被吹飛起來狠狠砸到艙壁上。

兩隻卡魯各用四條後足肢鈎住艙壁，同時相互配合切割，将裂口拉開得更大。

兩名露西亞宇航員都沒有戴頭盔，在他們的身體被巨大壓強推擠出艙壁裂口之前，他們已經窒息死亡。卡魯的瞬時掃描發現兩具屍體内部已出現肺部水腫和腦充血症狀，于是果斷放棄補刀計劃，以免将控制艙内濺得滿是血污。

從此刻開始，這座空間站是互助會的控制領域。

卡魯雖然對環境的幹淨和髒污沒有偏好，但大量人體組織液和鮮血的噴灑顯然無益于下一步工作。

空間站内氣壓和溫度的急劇變化沒有逃過艙壁内側傳感儀的檢測，高危信号湧向主控系統但卻被内部防火牆攔截下來，沒有觸發警報系統。露西亞地面基站看到的卻是兩名宇航員在控制艙裏忙碌的畫面，這是由智庫生成的虛拟視頻。

“這種小伎倆瞞不了敵人多久，露軍地面基站仍在傳送加密數據鏈，空間站遲遲沒有發動攻擊肯定會引起他們的懷疑！”遠在勘察加半島的沈莉發來警告，她也在關注這場至關重要的較量。

“正在滲透破解火控系統，預計時間兩分二十五秒。”智庫掙紮着發出艱難的呓語。鄂木斯克行動之後，露軍針對衛星數據鏈遭到入侵篡改的事實對空間站火控系統再次進行了安全升級，新版本采用的硬件認證系統杜絕了通過通訊信道入侵的可能性，這令智庫的滲透變得更加困難。

兩隻卡魯正在拆除火控系統的硬件認證模塊，但這需要一定的時間。

在沒有完全掌握武器控制系統之前，這座空間站隻是一具沒有自衛能力的僵屍。如果此時被露軍覺察到異樣，随便來一發反衛星導彈就能摧毀空間站。

“基站數據鏈标注的地理位置指向合源機場附近的王家店，影武士部隊正在那裏與露軍第一坦克近衛師作戰！”田建明那邊成功破譯了露西亞地面基站向空間站發送的加密數據鏈，結果令他大驚失色。

安秉臣瞥了一眼林子雲那邊的動态戰況數據，二十五台機體中有七台失去戰鬥力，這個戰損比例大了點。對影武士部隊造成嚴重傷害的露軍激光坦克已經全部被毀，第一坦克近衛師主力五百多輛坦克和裝甲車正在以最大速度向合源機場逃竄。影武士部隊僅存的十八台戰車直接越過敵軍尾部的辎重部隊，向前面的作戰部隊發起追擊。

足肢戰車的出衆越野性能使它們迅速追上了隻能沿着公路盤桓繞彎的裝甲車隊前鋒，雙方随即展開猛烈對射，露軍120毫米線膛炮發射的長杆式尾翼穩定脫殼穿甲彈幾乎無法擊穿二号和三号機體外殼，但二十倍音速的十毫米口徑電磁炮對露軍坦克和裝甲車卻是一打一個準。

盡管雙方兵力比例接近三十比一，但互助會武器的巨大優勢卻完全彌補了兵力不足的缺陷。影武士的遙控騎兵們這回可是過足了瘾，對方唯一能鎮場子的激光坦克已經全部完蛋，公路兩側野地裏大片的坦克和裝甲車等着收割。高速跳躍飛奔的足肢戰車宛如一個個精力充沛下手狠毒的小流氓，肆無忌憚地蹂躏着那些老态龍鍾動作遲緩的主戰坦克。

對三号機體來說，最有效也最過瘾的攻擊方式是高高躍起，飛過敵方坦克的瞬間，電磁炮由上至下開火直射炮塔頂部，攜帶巨大動能的炮彈輕松貫穿炮塔頂部，甚至能從底盤下方迸出，這個過程中任何擋路物體的結局都會很悲慘，即使僥幸躲過這雷霆一擊的車組成員，也會被穿過車艙瞬間飛散的金屬濺液和破片碎屑打成血篩子。

二号機體也沒閑着，沒有反裝甲武器的它們專收拾輕裝甲車輛和棄車逃跑的步兵。自動步槍點射的單調聲音響成一片，偶爾夾雜着電磁彈射器抛出各種口徑高爆彈時的嗵嗵脆響，猛烈的轟隆巨響過後總會聽到有人撕心裂肺的慘叫，然後是更多的點射聲。

被擊毀的坦克和裝甲車越來越多，這些殘骸擋住了後面車輛的去路，急于逃命的幸存者們情急之下隻能向兩側移動，試圖繞開前面的癱瘓車輛找到一條逃生之路。這種舉動對于直接在車輛殘骸上跳來跳去的足肢戰車顯得格外可笑，它們毫不猶豫地射倒每一個試圖逃跑的生命體，密集人群中炸開的高爆彈把公路邊冰涼濕潤的草地變成一鍋紅白相間的稀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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