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爲什麽？”李大同看看他，又看看帳内衆人，慢慢坐了下來：“你問我爲什麽？爲什麽我的部隊在消滅了數萬露軍後卻落得個彈盡糧絕的下場？爲什麽攜帶大批辎重的105師拒絕向我們提供任何援助？爲什麽城外的這些所謂的友軍隻想看着我們困餓而死？”

沒有人回答他的提問。

“其實，我現在對答案也沒有興趣了。”李大同幹笑一聲：“所以，我決定親自動手來拿自己想要的東西。”

“你想要搶奪軍用物資，你這是明目張膽的叛國！”被逼令跪地抱頭的白宗方忍不住咆哮起來，旁邊的蒙面軍人擡手一槍托砸在105師師長臉上，幾顆帶血的牙齒飛了出去。

李大同從腰間拔出手槍，拉動套筒上膛後，慢慢朝白宗方走過去。

“李指揮，住手！”感覺到不妙的苗文彬大叫起來。

安秉臣走過去擋住李大同：“殺了他，對我們沒有任何意義。”

李大同瞪着他，好像在看一個陌生人：“剛才，你比我更想殺他吧？”

安秉臣搖頭：“我沒想殺他，隻是希望他能接受公平的挑戰。但是如果你殺了他，這座城市會變成一個新的戰場，而露西亞人将微笑着坐在觀衆席裏鼓掌。”

李大同閉上眼睛，歎了口氣：“我不想殺人，我要帶走所有的辎重，那些本來屬于我們的物資。”

“即使有這些東西，你又能支撐多久？”安秉臣問。

“我不知道。但沒有這些物資，我們連這個星期都過不了。”李大同拿槍的手垂了下來：“你知道嗎？城裏的老鼠和甲蟲都被吃光了，冬眠的蛇和刺猬都被挖出來當作珍馐美味。老百姓更慘，已經有煮食屍體的事情發生。憲兵隊先後槍決了十五個人，但仍然有人在偷吃人肉。”

李大同的肩膀耷拉下來，仿佛說這些話耗盡了他最後的力氣：“輻射感染症狀患者也越來越多，醫護站裏擠滿了病人，很多屍體來不及處理，隻能堆放在病房的角落裏。如果不是天氣冷，可能味道會更大..”

“所以，今天沒有人可以阻擋我！”李大同突然站了起來，雙眼放出兇戾的光芒。“爲了城裏的四萬将士，爲了僅存的二十多萬百姓，我不會再有任何猶豫。他們不該這樣悲慘地死去，沒有人有資格宣判他們的死亡，無論是露西亞人，還是像你們這樣的王八蛋，要讓我們死，你們也别想活！”

他的精神狀态從剛才的低迷消沉突然化作歇斯底裏的狂風暴雨。

安秉臣毫不懷疑，這暴走的老頭可能真會殺人，而且會殺光帳篷裏所有的人。

外面再度響起槍聲，驟然間變得密麻激烈，嘶喊聲此起彼伏。

一個穿着國防軍制服的蒙面軍官掀開簾門沖了進來：“互助會的重甲步兵，我們擋不住他們！還有，那些機器人也來了！”這人的聲音讓安秉臣一下認出了他，91師參謀長胡潛，李大同的鐵杆心腹。

李大同點點頭，回頭看着安秉臣：“你何苦要橫插一腳呢？”

安秉臣看着李大同，他的心底突然泛起一絲深深的同情：“如果這樣，你和他們又有什麽區别？”

李大同陰沉着臉，提着手槍慢慢走了過來。

他的步伐很堅定，腳步一點不像個六十九歲的老頭。

“我們就這樣殺來殺去，子子孫孫，殺了幾千年了！到底是爲什麽？”安秉臣沖着他吼道。

李大同沒有停下，臉上神色沒有絲毫改變，繼續向前走來。

從背包裏跳出來的卡魯擋住了他，纖細的機械精靈揮舞着一雙鋒利的前足肢。

李大同笑起來，聲音像夜空中的老鴉一般難聽：“你真以爲，你的這些小把戲能擋得住我，能擋得住人心，能擋得住欲望嗎？”聽到他的話，大帳裏所有的蒙面士兵都同時舉槍瞄準了安秉臣。

可是，卡魯隻有一隻。

安秉臣望着他，一字一句回答道：“至少我想改變，我不願重蹈覆轍。”

然後，他仰面朝天倒了下去。

頃刻之間，周圍所有人全部倒了下去。倒在别人的血泊裏，疊壓在彼此的身體上，癱軟在迷茫的夢鄉中，手中的武器灑落滿地。

帳幕上的彈洞像一排排的眼睛，注視着這些因爲沉睡而暫時忘卻了厮殺的人們。

安秉臣睜開眼睛，首先看見的是林子雲和田建明。

緊接着，他痛苦地呻吟起來，因爲劇烈的頭疼。

“都結束了。”林子雲心疼地撫摸着他的額頭，把一杯水遞到他的唇邊。

“盧長安的反應很快。”田建明坐在床邊：“那個小阿瓜，果然非同尋常。”

“我們損失了多少人？”他想起大帳外的槍聲，還有那些嘶喊聲。

田建明翻開手上的一份記錄簿：“互助會沒有死傷，但105師死了五十二人，李大同的偷襲部隊也死傷二十多人。他們僞裝成護衛隊混進西站貨場，我們的警戒掃描根本無法把他們和105師的人區分開來。”

“但是。”田建明皺起眉頭：“有些損失是無法用數字來衡量的。青年軍副司令宋新死于混戰中的流彈，徐慶邦醒來後發誓從此絕不再參加任何類似的軍議聚會。”

安秉臣無語，他依稀記得徐慶邦身邊那個戴着眼鏡身材敦實的年輕小夥。

“還有法國人。呂布上校宣布脫離聯軍指揮部統轄，他已經帶着法軍第6步兵團向西移營到季縣一帶駐紮。”田建明最後合上那本記錄簿，長長地呼出一口氣：“最糟糕的是，李大同和苗文彬、白宗方現在都在我們手上。也就是說，城外的105師，q市内的91、93、89師共四萬多人，外加那二十多萬老百姓，現在全都成了壓在我們肩上的責任。”

田建明的老臉上，除了苦澀和憂愁，看不到一絲得意神色。

三十萬軍民，每天光人吃馬嚼理論上要消耗将近三百噸糧食，而這還隻是沒有考慮任何損耗的純理論計算。這個數字是當前互助會控制人口消耗量的四十多倍，相當于本來隻養一個孩子的家庭突然發現家裏冒出四十多個孩子。

安秉臣覺得自己的頭更疼了。

“我們還有多少存糧？另外，105師的庫存補給，李大同要搶的那些糧食有多少？”

“十裏鋪目前隻有兩千多噸存糧，105師攜帶的補給大約有三千噸糧食。”

“勉強夠撐半個月，美國人用來贖買猛禽小組的五萬噸糧食很快就會抵達江口碼頭，那時候我們的境況會寬裕得多。”

“那五萬噸糧食原計劃用于救助魔都附近的難民，沒有糧食，空口難服人心啊。”田建明的臉色難看到極點，這場突如其來的劇變打亂了一切。

“扶我起來。”安秉臣抓緊林子雲的手，慢慢坐起來。“老田，馬上召集執事團全體成員，大家開個會。此事宜早不宜遲，拖得越久，麻煩越大。”

“一直以來，互助會需要機會以實際行動證明自身。各位，眼前就是一個機會，同時也是一次嚴峻的挑戰。”安秉臣掃視着眼前那些真實的個體和虛幻的全息投影。“我希望大家能夠記得我們的誓言，我們堅信的宗旨。這三十萬人，有很多對我們并不了解，也不信任，但這不是他們的錯。如果我們能以最大的努力證明自己，赢得他們的信任，将來我們就會有三百萬，三千萬，甚至三億的支持者！”

“我個人對此持反對意見。”坐在角落裏的徐魯生一反常态率先站起來：“在座各位裏，應該沒有比我更清楚，糧食在長途運送和存放過程中會産生多少損耗！我們現在手上的五千噸糧食頂多隻能支撐一周到十天左右，而這還是運力足夠的理想條件下的估算。”

“我不反對赈濟難民，但是這五千噸糧食悉數放出去，十裏鋪的軍民又怎麽辦？我們的日常訓練怎麽辦？即将展開的大規模軍事行動怎麽辦？江口碼頭的那五萬噸糧食尚未到我們手裏，隻要還沒有到手，就不能算數。一旦我們的糧食供應鏈斷裂，不光這三十萬人危在旦夕，甚至十裏鋪，乃至整個互助會都會受到嚴重波及。”

“自從十裏鋪基地建立以來，真正對我們最大的威脅并不是武器裝備的缺乏，也不是金屬和能源的不足，而是糧食！始終是糧食！一直是糧食！五千噸存糧裏，有一半是種糧，把種糧都吃光了，我們明年怎麽辦？用什麽擴大耕種面積和産量？用什麽來養活我們自己？不瞞大家說，我老婆已經懷孕了，可一想到明年她和孩子都會面臨着忍饑挨餓的日子，沒準和城郊自由市場那些人肉一樣，我這心裏就跟流血一樣，止都止不住..”徐魯生的話音哽咽着，整個人坐了下去，沒有再說話。

這世界上的事，從來都是喊口号容易，真正實踐起來舉步維艱。

所以，慷慨赴死的義士從來好當，滴穿歲月的不懈千古難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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